冷君翱那一掌雖然不算重,奈何凌無雙的身體本就不好。捱了這一下子,就更是雪上加霜。
那夜影衛一直將她送到無憂樓才離開,拓跋颺好像不知道這事似的,並未詢問,也並未來看她。
素月一邊幫凌無雙梳妝,一邊說:“公主,你說大王爲何要派人殺了冷心凝?按說寧王與翱王聯合謀反,大王應該活捉了冷心凝纔是。”
“那是因爲大王早就知道這件事情。”
素月不解地看着鏡子裡的凌無雙,一時間沒懂她的意思。
“大王早就知道?那爲何不抓翱王,還對他委以重任?難不成翱王這麼做是大王指使的不成?”素月隨口嘟囔道。
凌無雙嘲諷一笑,“若大王不知,冷心凝又怎麼能活到現在。”
“公主的意思是大王會殺冷心凝,是因爲我們知道了?”素月不免大驚,“大王竟想聯合寧王謀反。這麼做對大王有什麼好處?”
“翾國亂了,才更需要拓跋,拓跋才能拿到更多的好處。”凌無雙冷靜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她知道拓跋颺向來善於謀劃,與翾國之間不過是相互利用,卻未想到他可以如此狠,將心思動到了寧王那裡。若寧王當真謀反成功,翾國就會變成煉獄,戰亂不斷。
素月還在驚訝的怔愣中,就聽凌無雙問:“大王現在在哪?”
“這個時辰應該在御書房。”素月頓了頓,復又道:“大王決定御駕親征。”
凌無雙聞聲一怔,諷刺道:“他這個時候御駕親征,就不怕王城大亂?當真那麼信任拓跋焰爍?”
“公主,這事要不要稟告給皇上?”素月請示。
“素月,這事千萬不能讓皇兄知道。如今二皇兄已經伏法,大王再也無法利用此事。現在讓皇兄知道了,只能破壞兩國的關係,不會有其他任何好處。”凌無雙緊張地對素月道。
素月點點頭,鄭重地道:“奴婢明白了。”
“走吧。我們也該去見見大王了。”凌無雙起身,向門外走去。
凌無雙兩主僕還未到御書房,就遇到了冀安。
“見過娘娘。”冀安趕忙見禮。
“冀統領不必多禮。”凌無雙叫了起,剛欲離開,就聽冀安道:“娘娘留步,屬下有話說。”
凌無雙聞聲頓下將將擡起的腳步,“什麼事?”
“大王準備御駕親征了。”冀安說話間,打量着凌無雙的表情,見她沒有半點多餘的反應,心裡不禁又沒了底。猜不出她是已經知道了,還是根本不擔心拓跋颺。
拓跋颺這些日子雖然忙,也不至於連看凌無雙一眼的時間都沒有。是以,兩人之間的問題,這宮裡的人誰都看得出。
“大王很信任娘娘。”冀安想幫兩人解開心結。
“冀統領想說什麼?”凌無雙淡笑着問,笑意卻未達眼底。
那夜的事,仍舊曆歷在目,這會兒她又怎麼會相信他口中的信任?
“大王交代屬下,大王御駕親征後,王城的事都由娘娘做主。”冀安有點泄氣的解釋。
凌無雙脣角的弧度微僵了下,才道:“冀統領若是沒事,本宮就先走了。”
冀安有些氣不過她的冷漠,卻也只能自己窩着火,“屬下恭送娘娘。”
“嗯。”凌無雙的面上冷漠地應了聲,轉身時,眼神卻明顯有些掙扎。但這並不能阻止她繼續向前的腳步。
“大王也真是奇怪,一面恨不得將翾國吞入腹中,一面又信任公主。也不知道哪次是真,哪次是假。”素月不滿地小聲嘟囔。
“他信任我能剋制拓跋焰爍,不過是肯定我絕不會讓拓跋焰爍登上王位。”凌無雙平靜而肯定地說,腳步不停。
凌無雙兩主僕過去御書房時,其他人已經散去。
她推門而入時,他正在奮筆疾書,聽到開門聲,他只是微頓了下手上的動作,並未擡頭。
她苦澀的笑,他定是猜到了來的人是她。
徑自又向前走了幾步,在合適的位置,她停下腳步,跪了下去。
“大王,臣妾自願請命爲國出征,前往邊疆。”
拓跋颺手上的動作頓住,緩緩擡頭,視線直直地盯視着她。
“是爲了避嫌?還是爲了去見皇甫睿淵?”他沉霾的聲音裡帶着微乎其微的輕顫。
“重要嗎?”凌無雙淡漠地說:“大王向來將一切握在手中,穩超勝券,無雙的目的是什麼在大王的眼中有區別嗎?”
她將頭重重地磕在地上,以表決心,“請大王成全。”
“孤王認識的凌無雙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拓跋颺狠狠地盯視着她,“你這次來是料準了孤王會答應嗎?還是說,無雙也想隨着性子做事了?”
“不管大王信不信,無雙有生之年都不會背叛拓跋。”凌無雙跪得直直的,不卑不亢。
“凌無雙,都到了這會兒,你的心裡還是沒有你自己嗎?你可以恨孤王!你可以恨任何人!”明明是嘲諷的聲音,卻帶着怒意,帶着顫抖,複雜得讓人一時間無法明瞭他真正的意圖。
“我能爲自己做的,便是去見見他,求一個明白。”凌無雙淒涼地笑笑,說道。
拓跋颺的眸光閃了閃,吩咐道:“退下吧。”
凌無雙遲疑地看着他,未起身。
“孤王讓你退下!”拓跋颺忽然惱羞成怒。
凌無雙的神色黯然,從地上爬起時,因身子有傷,險些又摔了回去。
坐在椅子上的拓跋颺見狀不禁一急,身體已經離開了椅子,卻還是在看到她咬牙站起時,又強制自己坐回了椅子上,裝出一副漠視她的模樣。
“無雙告退。”
書房的門開啓,再關上,偌大的殿堂已經只剩下他一個人。
從來沒有一刻,他竟是像此刻這般,覺得這不大的御書房空落落的可怕,將他孤立,又讓他有種無處可藏的彷徨。
站在御書房外,凌無雙仰望着天空,脣畔回落成一條直線,眼中的神色平靜,卻如看不到底的深湖。
素月站在一旁,安靜的候着。
良久後,凌無雙才擡步。素月忙從旁跟上,才走出沒多遠,素月忽然道:“公主,翱王。”
凌無雙順着她的視線望去,便見拓跋焰爍站在她右側的小道上,似乎在等人。
她頓了頓腳步,便又要離開,他卻忽然出聲:“故人相見。公主都不打聲招呼嗎?”
她只得再次停下腳步,看向他。
“翱王這會兒心裡一定很舒服吧?”
冷心凝死了,拓跋焰爍的心腹大患也沒有了。只是凌無雙很好奇,拓跋焰爍幫拓跋颺做這種事情,不惜背上謀反的罪名,就一點私心都沒有嗎?
“公主這話從何說起?”翱王笑眯眯地走了過來。
凌無雙冷了臉,他從來都是喊她“公主”,便是打心裡不接受她是拓跋的媳婦。
“翱王若是無事,本宮就先不奉陪了。”她沒有心情在這應酬他,拓跋颺讓她留守王城,怕是也有針對拓跋焰爍的心思。在與寧王合作一事上,兩叔侄之間有多少信任,有多少猜忌,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偏偏拓跋颺不能出面做這事,信與不信也只能仰仗於拓跋焰爍。如今事情了了,合作沒了,即將開始的會是爭鬥嗎?
“呵呵!”拓跋焰爍不以爲然地笑笑,今日心情似乎格外的好,“公主是打算請戰嗎?”
“是。”凌無雙不加隱瞞。
“若是本王能幫公主,公主該如何感激本王?”拓跋焰爍脣角的笑意痞痞的,好似只是在逗弄她。
“翱王願意幫本宮?”凌無雙反問。
拓跋焰爍不以爲然一笑,“回去等本王的消息吧。”
凌無雙的眉心微微隆起,追問:“爲何幫本宮?”
“原因重要嗎?”拓跋焰爍高深莫測的反問一句,擡步向御書房的方向走去。
凌無雙盯着他的背影微沉吟片刻,對素月道:“走吧。我們去見一個人。”
從御書房離開後,凌無雙去見了紇奚沅紫。
她看着眼前淡然的紇奚沅紫,不禁又想起初見時,那個沒心沒肺的丫頭。陽光下,她的笑那麼璀璨,讓人羨慕。
“我聽冀安說了,燒燬康王屍身的犯人已經伏法。”紇奚沅紫放下手中的茶杯,首先打破沉默:“我倒是該感謝娘娘,若非娘娘插手此事,康王這個仇只怕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報。”
凌無雙微愣,並不奇怪紇奚沅紫知道了這事,讓她驚訝的是紇奚沅紫竟然看透了這其中的微妙。旋即凌無雙釋然,紇奚沅紫本就不是個笨姑娘,不過是曾經不諳世事。
“娘娘這次來,是有話問我吧?”紇奚沅紫問。
“沫舞的死……”凌無雙頓住話,看向她,聽她輕嘆道:“與人無關,她過不了的是自己那一關。”
“你幫了她?”凌無雙近乎肯定的問。
這深宮裡,除了紇奚沅紫,大概沒有人會在抓了鬱採珍後,又放她回來。
紇奚沅紫笑了笑,“娘娘恨我嗎?”
“我應該恨夫人嗎?”凌無雙與她相視而笑,“我已經向大王請戰去邊關了。”
紇奚沅紫愣了下,卻並不驚訝。
“有的時候,沅紫覺得娘娘要比塞外的女人還勇敢許多,爲了家國抱負拋頭顱灑熱血。有的時候,沅紫又覺得,娘娘其實是個很膽小的人,膽小到不敢去愛。就像是大王一樣,以爲自己機關算盡,什麼都可以在掌握之內。須不知人的心是不能掌控的。”
凌無雙靜靜地聽着,平靜的眸子裡漸漸起了波動。
“娘娘和大王一樣,都是太聰明瞭。是以,纔會看不透情關。”紇奚沅紫輕嘆,“娘娘,少一些算計,將自己的真心交給身邊的人,一切自然而然就簡單了。”
“像夫人這般?”凌無雙羨慕地看着她,她說的可不就是她自己嗎?
紇奚沅紫將自己的真心交給拓跋颺、冀安,所以他們都護着她,即便是在這樣的深宮,她一樣可以高枕無憂。只是,深宮無情,縱使有這麼多人護着,紇奚沅紫也不再是最初的紇奚沅紫了。更何況是她這個被人人防着的敵國公主了。
“我今天說的太多了。”紇奚沅紫微微一笑,不打算再多勸。
“我可以問問莫邪和沫舞的身世嗎?”凌無雙忍不住問。她本不是個多事的人,但如今沫舞已經悲慘離世,她更加想爲莫邪做些什麼。
紇奚沅紫微微遲疑,才娓娓道來。
“二十年前,淳于部落出身不好的小郡主永春忽然在馬棚產下一雙兒女,她當時還是雲英未嫁的姑娘,忽然在馬棚產子,自然不被世人所接受。淳于郡王當時很生氣,便逼問她孩子到底是誰的。她怎麼都不肯說。最後莫邪和沫舞便被人說成了是與畜生所生……”紇奚沅紫嘆了口氣,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其實他們是父王的孩子,只是這樣醜陋的傳言讓父王很難堪,父王自是不可能再認他們。”
凌無雙凝着她,半晌沒有說話。她知道紇奚沅紫的話並非事情的全部。
紇奚郡王若是肯與永春郡主在一起,就不會讓她在馬棚產子,又自己擔下那樣的罵名了。
“本來淳于郡王是想處死永春郡主和她的兩個孩子的,誰知道她和孩子卻被人救走了。塞外這麼大,淳于部落又沒有兵權,想抓他們回去,自然也就難了。後來,因緣際會下,永春郡主救了當時還是王妃的先後。她爲了兩個孩子的將來,一直不肯讓兩個孩子叫她孃親。是以,起初的時候,這世上並沒有多少人知道皇子的玩伴淳于莫邪,淳于沫舞便是當年馬棚裡出生的孩子。直到永春郡主爲了救大王過世,莫邪的身世才被揭穿。而沫舞在大王和莫邪的保護下,才得以安生。”紇奚沅紫的眼中有一抹傷痛閃過,“永春郡主不只是對先後有恩,更對大王有恩,大王比誰都希望沫舞可以幸福。是以,我幫了沫舞,我希望她可以解開心結,嫁去淳于部落。永春郡主這一生最大的心願便是能堂堂正正地回淳于去。”
“可是大王還是利用了沫舞,若不是他的利用,沫舞也不至於走上絕路。”凌無雙想起那夜沫舞的絕望,心頭澀然。
“大王與娘娘說他利用了沫舞?”紇奚沅紫失笑,“我以爲娘娘出身深宮,早就看透了深宮的真真假假。”
凌無雙的心頭跳了下,紇奚沅紫的話另有所指,她聽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