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雲歡含笑道,“怎麼就知道是丫鬟的主意,卻不是雲歡自個兒琢磨的?”
老夫人手指點了點她,笑道,“你性子疏懶,讓你花心思打扮,寧肯去瞧書!”
阮雲樂聽老夫人讚賞阮雲歡,早噘了嘴兒,一臉的不悅。老夫人斜目瞧見,便將她拉了過來,一手牽着她,一手牽着阮雲歡,左瞧瞧,右瞧瞧,滿意的點頭道,“不是老身自誇,我這一對孫女兒,滿大鄴朝可再尋不出第三個來!”
阮一鳴好笑,說道,“母親瞧着自個兒孫女,自然是最好的,幸好這話家裡說,若是旁人聽到,豈不是笑話?”雖如此說,可是瞧一瞧大女兒的翩然出塵,再看一看小女兒的嬌豔亮麗,心裡也是得意,說道,“時辰不早,今日百官入宮,難免擁堵,我們早些兒動身罷!”
阮雲樂小嘴兒一噘,說道,“爹爹是當朝宰相,便是擁堵,旁人便不知讓路嗎?”言下極是傲然。
阮一鳴失笑,搖頭道,“你爹爹不過是一介朝臣,這大鄴朝的皇室貴胄、王侯將相,也不知道有多少,莫做了井底之蛙,讓人恥笑!”
阮雲歡暗暗點頭。阮一鳴不過二十歲便升爲一朝宰相,久盛不衰,除了滿腹才華,這爲人謙和內斂,也是他屹立不倒的原因。
一家四口,加上各自的丫鬟小廝、迤邐二十餘人,出後院向前門而來。剛剛行出後花園,便見樊香兒孤伶伶立在垂花門前,見了阮一鳴,福身行禮,輕聲道,“妾身恭送相爺!”擡起頭向他一望,又垂下頭去,眼底分明是難以掩飾的羨慕和渴望。
在一個多月以前,這樣的皇宮夜宴,她定會纏着父親同去參加,而如今,莫說宴會,便連出這府門一步,已成了奢望。
阮一鳴腳步一停,似乎也是想到了此節,目光便變的柔軟,說道,“近幾日你身子不好,又來立這規矩做什麼,早些回去歇着罷!”
樊香兒垂頭,應道,“妾身謝相爺!”見阮一鳴要走,忙喚道,“相爺!”見他停步,方低聲道,“妾身等候相爺回來!”說着又將頭低下,鬢邊一縷髮絲垂下,拂在耳際,竟然有幾分柔弱之態。
這是公然邀阮一鳴今晚到她房裡啊!
阮雲歡挑了挑眉,不禁側目去瞧秦氏,果然見她沉了臉色,不由挑脣微笑。
這中秋夜,團圓節,論理一家之主的阮一鳴,理該在主母屋子裡過夜,不想樊香兒竟有如此膽量,當着秦氏的面勾誘阮一鳴,可見這些日子以來,秦氏這個主母,已被她拉齊一頭。
阮一鳴微一躊躇,向秦氏瞥去一眼,說道,“今日回來怕是很晚,你先歇了罷!”說完又向她一凝,大步出門。
樊香兒脣角微抿,顯出一分失望,卻也只是恭敬應命。
秦氏的臉烏雲轉晴,露出一抹得意,向樊香兒斜睨一眼,緊隨阮一鳴而去。阮雲樂卻停下步子,向樊香兒打量一眼,冷哼一聲,說道,“今兒是中秋,你一個妾,還妄想什麼?”
樊香兒低垂了頭,卻不答話。
阮雲歡將這一切瞧在眼裡,淺淡一笑,說道,“快走罷,怕來不及了!”當先出門。
自從阮一鳴去了阮雲歡的十一名隨從,阮雲歡出門,便簡潔了許多。這一回,阮一鳴和秦氏都有各自的八人大轎,她便和阮雲樂同乘一輛馬車。
阮雲樂自她回來,便事事要爭她一頭,此刻上車,本應長者爲先,阮雲樂卻偏偏搶先上了車子。
阮雲歡卻腳步微停,見旁人都離的甚遠,便向身畔紅蓮低聲問道,“我不在這些日子,老爺可是常宿在樊姨娘處?”
紅蓮輕聲道,“通常是夫人那裡兩夜,姨娘那裡一夜,偶爾也有例外,只是聞說有一回夫人要立姨娘的規矩,被老爺擋了!”
原來如此!
阮雲歡點頭。怪不得樊香兒敢當着秦氏的面勾誘阮一鳴,原來是有了仗勢。只是……阮一鳴畢竟還顧念着秦氏,這一點,還遠遠不夠!
由白芍扶着上了馬車,擡頭見阮雲樂坐了左首的尊位,也不以爲意,便在右首坐下。
阮雲樂憋了許久的氣力準備要她吵鬧一場,哪知她連眉毛都不曾擡一擡,倒是一時沒了主意。
而阮雲歡卻是馬車的晃動中,腦中疾速思索,這半個多月來,爲今天所做的安排,是不是還有漏洞?如果有,又如何補救?
果如阮一鳴所言,此時通往皇宮的各條大路上,皆是朝中各官的車馬,儘管有前行差役開道,百姓迴避,仍是時時兩隊人馬相撞,堵了道路。也果然如阮雲樂所言,相府儀仗到處,百官相讓,阮雲樂將轎簾挑起一條縫隙偷瞧,臉上神情便大爲得意。
阮雲歡與她同車而坐,瞧見她臉上神情,只是淡淡一笑。阮雲樂此時年紀尚小,待再長几年,骨子裡與秦氏相似的陰狠便會漸漸顯出來,而此刻她表露出的張揚和虛榮,也正是日後能被淳于昌利用的原因。
微微閉目,將上一世的回憶迅速擋在思想之外。此一刻,她要想的不是上一世如何,而是……上一世,她從未參加過皇宮的夜宴,今天的事,是一件全新的事情,她要想想,在這宏偉威嚴的皇宮,又會有什麼事發生。
念頭剛轉到此事,眼前便淡出一張慵懶的笑容,不由脣角微挑,也露出一抹笑意。不管會遇到什麼,今日他會在!不管會發生什麼事,他,總會幫着她!
兩世爲人,從來沒有此一刻的篤定,阮雲歡嘆了口氣,背靠大樹的感覺,真好!只是……這棵樹,她能靠多久?
她又笑又嘆,終於引起阮雲樂的注意。回頭向她瞧了片刻,突然問道,“你笑什麼?又嘆什麼?”
阮雲歡輕闔着雙眼,並不睜開,說道,“我笑我的,我嘆我的,與你何干?”
“你……”阮雲樂咬脣,眸中露出一抹怒意,忍了片刻,終於問道,“我聽說,前幾日你在莊子上,將一個人活活的打死了?”
“不是!”阮雲歡搖頭,慢慢張眼瞧着她,脣角勾出一抹笑意,淡淡道,“不是一個人,是十幾個人!”
阮雲樂睜大眼瞧着她,眸子裡沒有一絲害怕,卻露出一絲興奮,問道,“都是你弄死的?你親手打死的嗎?”
阮雲歡定定瞧着她,心裡一個地方,像有一條甦醒的蛇,磁磁的吐着信子。如果沒有上一世,她從來不會相信,會有一個人,對殺戮如此熱衷,而這一世,她不會忘,眼前這個看起來刁蠻天真的小姑娘,是如何一個心狠手辣之輩!
只是,這一世,她狠,她會比她更狠!
脣角的笑意漸漸加深,有了一絲殘酷的弧度,慢慢說道,“不過一些賤奴,又豈會用我親自動手?你說的那一個人,也不是亂棒打死,而是生生活刮,一刀一刀,三萬六千刀,將他整個人刮成一堆肉片,鮮血全部滲入泥土,由紅變黑……”一邊說,手指還一邊比劃。
阮雲樂初時還聽的有滋有味,待看到阮雲歡彷彿十分享受的神情,不由雙眼越瞪越大,終於露出一抹懼色,說道,“你……你好可怕!”
阮雲歡笑道,“是嗎?我也覺得!”再不理她,又再閉目養神。
馬車走走停停,終於在皇宮前寬大的玉石廣場停下,守候的首領太監當先迎上相府的車轎,親自迎了阮一鳴進宮,又吩咐身畔的小太監,好生引領阮相夫人和兩位小姐。
皇宮中規矩極大,朝中官員、外命婦各有各的進宮通道,而阮雲歡、阮雲樂身上並無品階,便依着小太監的指引,與衆小姐一同由金華門進宮。這些小姐的父輩,以阮一鳴品階最高,阮雲樂與阮雲歡並行在衆人之前,左顧右盼,甚爲得意。
衆小姐中,有半數也是初次進宮,瞧着雕闌玉砌,瓊樓玉宇,時不時發出一些驚歎。引路的小太監聽着身後的驚歎聲,神情中也是露出一些傲然,說道,“各位小姐,千萬跟好,莫要走丟了,這宮裡規矩大,切切不可行差踏錯半步。”
便有小姐大着膽子問,“公公,我們也都是女眷,爲何不能與各位夫人同行?”
小太監咳了一聲,手中拂塵一揮,挺了挺腰板,說道,“各位大人們走的,那是承恩門,誥命走的,喚做恩澤們,那都是得了聖上恩典的。只有金華門,才准許無品無階之人通行,我們此刻行的這條路,便是歷年秀女進宮的必經之路,再往前,過了躍鯉門,便是儲秀宮了!”
人羣中發出一聲驚呼,有明年要選秀的小姐便伸長了脖子順着長長的永巷向前張望。小太監得意回頭,說道,“若是衆位小姐明年有過得了躍鯉門的,便當真是鯉躍龍門,一步登天,那時奴才再行恭賀!”
但見許多小姐粉面染了桃紅,羞了顏色,一派興奮之色,心裡更是得意,就好像這些小姐進不進得了宮,全在他一語之間一樣。卻見在激動歡欣的人羣最前,阮相府的大小姐神色端然,對那些華麗宮殿眼皮都不曾擡一下,更沒有多餘的表情,不由微微一詫,心裡暗贊,不愧是相府千金,當真的氣勢不凡。
但側頭又瞧見相府二小姐,雖然也是默然不語,但一雙眸子卻死死的定在前方宏偉的宮殿上,不由又微微搖頭。同是相府千金,聞說那位大小姐還是在小地方養大,初回帝京,怎麼看起來,倒比這相府養大的二小姐大氣端莊?
正想着,便聞有小姐問道,“公公,那裡是什麼地方?”
“公公,這座殿裡何人居住?”
“公公,那高處是派什麼用場?”
小太監瞧着衆小姐一臉的神往,剛纔的思緒頓時無蹤,抖起精神,一一告知,有時又故意呵斥道,“宮裡的事,且莫亂問!”倒有些皇家的氣勢在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