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弘仁命人多方打聽,得知陳大將軍共有兩女,嫡長女正是淳于弘仁所述的相貌年紀,而次女卻還年幼。
淳于弘仁大喜,數月之後開府封王,當即向皇帝請旨,立陳大將軍嫡長女爲側妃。
聖旨之下,誰敢不從?陳賢妃就此,懷着對秦天宇的一腔失望,被擡入王府。當夜,一番纏綿之後,淳于弘仁才驚覺,眼前的女子,並非上元夜所遇的意中人。追問之下,才知道那夜的女子,是陳洛書外室所養,只因生母病故,才接回府中,從不曾對外示人。
“不對外示人?”程御史不解揚眉,擡眸望向白衣女子。
堂堂大將軍,收一個外室罷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爲何外室所養的女兒,不肯示人?
陳賢妃微微抿脣,擡頭向獻祭殿望去,木然的神色,終於露出一抹悲悽。那裡,躺着她的父親,她的弟弟!
“姐姐,父親已故,還有什麼不能說的?”白衣女子搖頭,也擡頭望向獻祭殿,輕聲道,“因我母親是叛將之女,爹爹……也就是陳大將軍奉旨平叛,卻臨陣招妻,回京時生恐招禍,將我母親在旁處安置。直到那一年母親亡故,爹爹纔將我接入帝京。也是我年少好動,私自離府賞燈,纔會……纔會結識先帝!”言語間,不盡唏噓。實不知,那些情孽糾纏,是幸,還是不幸?
本來,只是與一個少年公子邂逅,哪裡知道,數月之後,先是嫡姐嫁入王府,跟着,淳于弘仁終於查到自己的身世,向大將軍府索討。身爲一軍統帥,臨陣招妻可是死罪。陳洛書無奈,只好將自己也送入王府。
隨後,自己雖受盡王爺寵愛,可仍因自己身世見不得光,只能做一個侍妾,同時,還招來嫡姐的嫉恨。
陳賢妃嫁秦天宇不成,嫁入王府又不得恩寵,心中憤恨難平,竟然再次糾纏秦天宇。秦天宇不勝其煩,竟然出手設計,令阿三將她姦污。
說到這裡,陳賢妃臉色早已灰白,泣不成聲,掩面搖頭,痛哭道,“你們不會知道,那一日,他……他將我騙至太和居,竟然……竟然命阿三當着他的面將我姦污,還說……還說我若再糾纏,就將此事傳揚出去,令我身敗名裂,陳氏抄家滅族,我……我……”
“所以,你對秦天宇由愛轉恨,卻又無可奈何!”阮雲歡淡語。
“是!”陳賢妃咬牙,恨恨道,“他說他一心只有功名,不會羈於兒女私情,可是……可是爲何一見公孫家的小姐,就失了魂魄?我……我好恨!好恨!”
“恨不得將他殺了才能泄恨,只是先皇英明,你雖爲皇妃,卻不能左右朝政,所以,你的一腔恨意,只能壓在心裡,直到……我阮雲歡回京!”阮雲歡輕輕搖頭,說道,“你得知我在暗查生母之死,便慌言嫁禍,令我向秦天宇尋仇!”
“是!”陳賢妃低應,臉上神情越發顯的荒涼,輕聲道,“我只道他一死,我便可擺脫他的陰影,安心做我的皇妃,可是……可是……直到看到他的屍身,我……我才知道,我心裡……我心裡愛的,仍然是他!”
“所以,你就連我也一同恨上!”阮雲歡搖頭。在處死秦天宇之前,陳賢妃對她雖有疑忌,卻並無明顯的恨意。可是秦天宇一死,她神情中流露出的恨意,卻是難遮難掩。如果她曾經爲此困惑,此時卻已盡數想通。
“不錯!我借你之手殺了他,卻又恨你殺了他!”陳賢妃低語。
在場衆人聽的暗暗咋舌,目瞪口呆。這是如何曲折詭異的心思?也只有同樣心思慎密的阮雲歡能夠窺破。
默然中,但聞白衣女子一聲輕嘆,說道,“你恨皇上要了你,又冷落你,便索性與阿三通姦,直至懷上身孕。”
衆臣一聽,又再愕然。
陳賢妃懷的,還是阿三的骨肉,那麼當今皇帝……
一時間,所有的目光,又再望向淳于信。
陳賢妃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默然片刻,才道,“是,我懷上了阿三的孩子,心裡才知道懼怕,好在……好在當時,你也……你也有了身孕,我才設法引他……引他寵幸,讓他相信,我懷的是他的骨肉。”
“懷胎十月,你我二人一同分娩,你卻買通娩婆,將你我的孩子調換!”白衣女子輕輕搖頭,神色間,終於露出一抹恨色。
陳賢妃突然一笑,說道,“妹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實,你懷胎在我之前,本不該同一日臨盆。是我……是我早已備下催生之藥,若是我先臨盆,便給你服下,若是你先臨盆,便我自個兒服下!”
這樣,才能令二人同一日臨盆,將兩個孩子調換。
白衣女子搖頭,輕聲道,“那一日,我疼的死去活來,本不知道自個兒生的是男是女,直到……直到……”
陳賢妃脣角微勾,說道,“直到,小公主在蓮花缸裡溺死,你被打入冷宮纔想明白罷?”
“不!”白衣女子搖頭,說道,“姐姐的心思,又豈是妹妹猜得着的?妹妹一直以爲,當真是妹妹失手,溺死自己的親生女兒,也不知……不知有多難過。直到……直到十年前,睿敏郡主去冷宮探訪太子妃,我……我纔想到,那個你不喜歡的兒子,怕是妹妹的孩子!”
淳于信心頭大震,失聲道,“你是說,你……你是……”
白衣女子向他一笑,眸中皆是疼惜,柔聲道,“信兒,娘從不曾看顧你一日,你……你不要怪娘……”
淳于信微微搖頭,想要不信,但母子天性,又令他但覺眼前女子,是如此的親近,一時喉間哽阻,竟說不出話來。
邵氏輕輕搖頭,嘆道,“傻孩子,你父皇是何等樣人,若你不是他的親生兒子,他豈會以江山相托?只是你父皇愛你母妃至深,這賤人以你母親清譽相脅,他又對她有愧,纔始終隱忍。”重要的是,當年一場奪位之爭,她握有皇帝的把柄。
淳于信張了張脣,艱難道,“此事,皇祖母也一直知道?”
邵氏點頭,嘆道,“你言行舉止,與你父皇幼時一模一樣,又怎麼會不是他的兒子?只是事已至此,你總要有一個母親,這賤人在宮中地位尊榮,我們便由你留在她的身邊!”
原來如此!
淳于信心旌動盪,勉強壓下心頭的酸澀,慢慢掀袍跪倒,哽聲喚道,“母妃,兒臣不孝!”
白衣女子珠淚滾滾而落,柔和的面容,卻現出一抹笑意,上前兩步,扶他起身,搖頭道,“傻孩子,是娘不曾看好你!”
陳賢妃木然的看着他們母子相認,淡淡道,“你這一裝瘋,便是二十七年,當真是難爲了你!”
白衣女子搖頭,低聲道,“當初,妹妹以爲,小公主是自己親生的孩兒,親眼看到她慘死,是真的瘋了!可是……可是後來,腦子慢慢清楚一些,那天的事兒,便慢慢記起。姐姐,你竟然對自己的親生女兒也下殺手,妹妹當真不曾料到!”
“她越長越像阿三,不將她弄死,難不成等她長成,給旁人留下把柄?”陳賢妃冷笑。
淳于信搖頭,說道,“陳大將軍滿門,是你至親之人,不料你爲爭大位,連他們也不放過!”如果,不是因爲陳家滅門,要取信衆臣,怕沒那麼容易!
陳賢妃臉色變的慘白,咬脣片刻,終於搖了搖頭,低聲嘆道,“又哪知,本宮機關算盡,到頭來,還是一無所有!”
機關算盡,弒夫滅女,殺父屠弟,就算是尋常人家,告上大堂,也該身受釘刑,更何況,她還是先帝皇妃?
場中所有的目光再望向她時,已不知這女子,是可恨,還是可悲。慶幸的是,當今皇帝,是先帝之子,大鄴江山,已不必爲他的身世之爭,再起波瀾!
衆人感慨間,皇后阮雲歡卻淡淡一笑,說道,“誅殺陳將軍滿門,怕是恭親王的主意,因爲,他生怕陳大將軍府中,有人說出當年嫁給父皇的,是姐妹二人!”口中低語,眸光不自覺向獻祭殿望去。
上一世,就是在獻祭殿內,自己被人在衆目睽睽之下“捉姦”,到最後,非但自己喪命,還連累了淳于信。
心神恍惚間,突然聽到睿親王淳于堅一聲驚呼,“啊喲,五哥呢?”
衆人一驚回神,遊目望時,又哪裡還有淳于昌的影子?
陳賢妃見狀,突然縱聲大笑,笑聲由歡暢轉爲悽切,又再由悽切轉爲悲涼。自己機關算盡,縱然對不起天下人,對那個兒子卻傾盡心思,此刻大難臨頭,他竟然不聲不響,舍她而逃!
淳于信深吸一口氣,冷笑道,“江山之大,怕已沒有他容身之地!”霍然轉身,烏眸中已是一片肅殺,亢聲喚道,“公孫將軍!”
“臣在!”公孫克上前施禮。
淳于信命道,“即刻傳令,各路兵馬依計而行!必得擒殺淳于昌!”如果只是覬覦皇位,或者他可以放他一條生路,但是他爲了一己之私,竟然誅殺陳大將軍滿門,勢必已不能輕饒!
“是!”公孫克應命,轉身大步而去。
依計而行?
也就是說,當今皇帝早有佈置!
衆臣暗驚,不自覺驚出一身冷汗。幸好!幸好自己並無二心,若不然,又有幾人逃得出他的眼去?
程御史上前,躬身道,“皇上,陳氏之罪,當在不赦,請皇上下旨發落!”
淳于信點頭,淡淡道,“陳氏弒君滅女,罪當身受釘刑,命,即刻打入冷宮,擇日行刑,以儆效尤!”所謂釘刑,就是將一枚枚半尺長的鋼釘釘入人體,最初避開要害,令人不死,直到千枚鋼釘釘盡,受刑之人往往還要慘呼數日方絕。
話剛入耳,陳賢妃顛狂的笑聲頓止,身子一軟,癱坐於地。
淳于信側頭,但見宮牆之上,一輪朝陽早已高升,眯了眯烏眸,說道,“祭天大典取消,擺駕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