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叛亂,消於無形,淳于信下旨安撫百姓,整頓京城。
三日後,新帝登基大典,立後大典同時舉行,整個儀式,從凌晨直至黃昏,纔算結束。
淳于信直到衆臣退去,才輕輕籲一口氣,出御書房,正要吩咐啓駕,便見端王淳于順立在殿外,不由微微挑眉,喚道,“二哥!”
“臣不敢!”淳于順躬身,脣角泛出一抹苦澀。
淳于信一頓,嘆道,“進來罷!”轉身仍回御書房,也不到龍案後落座,轉身向他凝注,說道,“二哥這個時候等我,不知何事?”
淳于順抿脣,掀袍慢慢跪倒,說道,“請皇上恩准,準臣爲先帝守墓!”
“你……”淳于信語結,嘆了口氣,喚道,“二哥!”聲音中,帶着些無奈,帶着些沉痛。
淳于順仰頭與他對視,溫和的眸子裡,皆是痛楚,輕聲道,“四弟,二哥一錯已成千古之恨,實在不願再留在帝京,只求你成全!”說着俯身,磕下頭去。
衆人均知,先帝淳于弘傑駕崩,卻無人知道,這一場變故中,一同殞去的,還有端王的生母,鳳良妃!
“一錯已成千古之恨,難不成,端王殿下還要將錯就錯?”殿門外,清潤的聲音響起,阮雲歡慢慢跨進門來。
淳于順緩緩擡身,抿了抿微乾的脣,低聲道,“皇后此言,臣不懂!”
阮雲歡慢慢行至淳于信身畔,垂目向他凝注。隔了片刻,才輕聲道,“你知不知道,不管你有沒有逼宮,父皇一走,良妃娘娘都不會獨留!”
“什麼?”淳于順身子一顫,霍然擡頭。
阮雲歡微微搖頭,說道,“端王殿下,你枉爲人子,竟然不知道,良妃娘娘心中,深愛父皇嗎?”
“深愛?”淳于順喃喃低語,眸中皆是迷惑。皇室中的女人,也會有真愛嗎?
阮雲歡微微搖頭,嘆道,“鳳良妃如此重情之人,卻不料生出一個不懂情爲何物的兒子!”轉向淳于信,淺淺施禮,說道,“皇上,端王既有所求,也是人子本份,倒不如成全!”
淳于信一怔,烏眸定定,向她凝注。
那一日,淳于順趁淳于弘傑與寧王舉兵,趁勢逼宮,哪知鳳良妃竟出面強阻,以死相諫,自己趕到時,已氣絕當場。
淳于順之罪,罪該當誅,而鳳良妃之義,卻令他不得不將真情隱下,保住她的兒子。
阮雲歡見他不應,緩緩擡頭,微微一笑,說道,“子爲父守墓,原是天經地義!”
四目交投,淳于信眸中閃過一抹了然,微微點頭,說道,“好罷!”一手牽她起身,向仍跪在地上的淳于順道,“端王既有此心,朕自當成全,便命你爲先帝守墓三年,三年後,自當命人,請端王回朝!”
此話說的明明白白,要守墓,放你去,三年時間,足夠一個人走出陰影。就算走不出,到時也必會迫他走出。
端王淳于順本是靈慧之人,又豈能不知道二人的意思?卻也知道再不能強求,微微苦笑,磕下頭去,說道,“臣領旨,臣謝皇上成全!”行過大禮,慢慢起身退出殿去。
眼瞧着他出門轉身,阮雲歡突然喚道,“端王殿下!”見他身形頓住,慢慢跟去兩步,輕聲道,“當初,永樂公主說端王殿下是薄情之人,以雲歡所見卻不然。端王殿下……只是不懂情之爲物罷了!有一個人,深愛端王,只盼端王不要辜負!”
大典之後,魏蓓婷曾進宮相求。端王殿下支持淳于弘傑興兵,卻暗加運用,她知道!端王殿下逼宮,她還知道!端王殿下暗中的一切圖謀,她都知道!
她不知道的是,爲何事情演變到後來,是淳于信繼位。但她知道,成王敗寇,端王既然逼宮失敗,等他的,必然是死路一條。她只求,能留他一條性命,縱然貶爲庶民,也會隨他同去!也因此,阮雲歡纔在此刻,出現在御書房中。
淳于順默然片刻,低聲道,“多謝皇后提點!”略頓了頓,便大步向外而去,筆挺的背影,淡出一抹倉然,一抹孤寂!
“雲歡!”身後,淳于信將那纖柔的身子抱攬入懷,輕聲道,“二哥不是壞人!”大位在前,身爲皇子,沒有人不會動心。若是那一天,面對皇帝和鳳良妃的先後亡故,他還不肯放手,如今的皇宮,就不會如此平靜!
“我知道!”阮雲歡低語,在他懷中轉身,與他面面相對,挑眉道,“只是皇上行此大事,竟然瞞着雲歡,倒是大出雲歡意料!”
就知道,小狐狸不會放過他!
淳于信苦笑。
旁人均道,三王之亂恰逢先帝駕崩,新帝即位,故而無疾而終,卻唯有淳于信身邊的人知道,從七皇子被殺,這半年來,淳于信以怎樣的雷霆手段剷除寧王勢力,一步一步,將他逼到絕路。
兩日前,當收到那封所謂的緊急軍情,淳于信確實有一瞬相信,可出城不久,便驚覺上當。而齊王殿下沒有即刻調轉馬頭回城,而是將計就計,做下一翻佈置之後,自己仍然趕往城外兵營。
皇帝淳于弘仁病重,平陽王淳于弘傑蠢蠢欲動,暗中調集兵馬,自以爲行事隱秘,而統管兵部的淳于信早已有所察覺。趁此機會,在城外悄悄調動兵馬,將寧王、平陽王城外兵馬盡數攔截,另外借機造勢,迫使兩路人馬同一日舉兵,卻又互相牽制。
至於太后邵氏傳話,以思念小郡主之名召阮雲歡進宮,自然也是淳于信的主意。而其間失算之處,卻是阮雲歡竟被老夫人喚去,沒有及時進宮。
淳于信一切安置妥當,微服回宮之後,才知阮雲歡竟未進宮,匆忙間命公孫寧前往接應,方有了陸輕漾血濺一品居的一幕。
阮雲歡聽罷,心中恨恨,咬牙道,“也是我太過大意,祖母早已提過,那段日子,馬氏極不安生,卻哪裡料到,她竟然投向了寧王!這個蠢婦!”
自從阮雲歡、阮雲樂分別封爲王妃,馬氏便生了攀比之心,一意將自己的兩個女兒也嫁給當朝皇子。
而衆皇子之中,端王出身尊貴,高不可攀,她自然不會去打主意,於是便把目光盯上生母卑賤的寧王身上。
哪裡知道,竟被寧王加以利用,在關鍵時刻,將自己引出齊王府,纔有了後來之禍。
搖了搖頭,輕聲道,“旁人也倒罷了,只是陸姐姐……”想到陸輕漾慘死,心中不禁難過。
淳于信默然片刻,說道,“淳于弘傑叛亂,陸家勢不能保全,朕已命戶部報了陸輕凝暴亡,改名易姓,明日隨公孫寧回陳留!”
阮雲歡輕輕點頭,說道,“也只能如此!”
大事初定,因大行皇帝停靈於大殿上,淳于信只在勤政殿處理朝政。欽天監上奏,選定幾個黃道吉日。衆人相議之下,定於十八日後,爲先帝發喪,將先帝梓宮移往皇陵。淳于信默思片刻,說道,“先帝大行,前皇后麻氏獲罪,勢不能相伴陵寢。良妃娘娘大義,隨先帝而去,便追封爲貞義皇后,與先帝同葬!”
“良妃娘娘?”衆臣忍不住互視。
太子起兵,麻氏雖然沒有廢后,卻是御旨賜死,自然不能以皇后之禮與皇帝合葬。可是麻皇后死後,這後宮中就以陳賢妃爲尊,如今又是淳于信登基,論理,要封也是封陳賢妃爲太后,日後與先帝合葬纔是正理。
正在羣臣紛議中,但聞殿外陳賢妃喝道,“豈有此理!”不理侍衛阻攔,徑直闖入殿下,仰首與淳于信冷冷對視,冷哼道,“老四,端王逼宮,氣死你的父皇,你顧念兄弟之情,不誅端王也倒罷了,豈能追封叛王生母爲皇后?”
“端王逼宮?”
轟的一聲,朝中衆臣一片譁然。那日的事,只知道寧王、平陽王叛亂,卻不知,這其間還有一個端王。
淳于信慢慢起身,御案後躬身行禮,淡道,“母妃,兒臣正在處理朝政,母妃若是有事,待兒臣下朝之後,再聽教誨!”
“朝政?”陳賢妃冷笑,慢慢上前,說道,“你封叛王之母爲皇后,也是朝政?”
“是!”淳于信淡應,說道,“兒臣正與衆臣商議父皇的大禮!”
陳賢妃咬牙,冷聲道,“你父皇大行,自當該議,卻爲何是那個女人封爲皇后,與你父皇合葬?”
淳于信微微勾脣,烏眸定定向她凝注,說道,“只因鳳良妃追隨父皇一生,從始到終,心中只有父皇一人,父皇彌留之際,也只她一人守在身邊,其後又追隨而去!母妃,旁的人,如何能與良妃相比!”
“你……”陳賢妃氣結,冷笑道,“你是說,今日本宮只有在這裡一頭撞死,才能與良妃比肩?”
“不能!”淳于信淡淡搖頭,說道,“母妃此刻所爭,不過是一個後位,而良妃娘娘,卻是爲情而死!”
也就是說,你就是死,也再也比不上鳳良妃!
陳賢妃臉色大變,上前一步,指着他道,“淳于信,你……你竊取皇位也倒罷了,如今……如今竟說出這等話來!”
衆臣初聽她說端王逼宮,本是盡數震驚,而不料此刻她又直指淳于信篡位,不由都暗自搖頭。淳于信登基,所執的,是皇帝御筆親書的聖旨,朝臣們已經查驗,確實無誤,可見這賢妃娘娘急的瘋了,竟然信口胡言!
淳于信向她默視片刻,於她指責一字不應,烏眸一垂,向身側太監道,“送賢妃娘娘回宮!”
這是直接攆人啊!
衆臣咋舌。幾名太監也是一怔,但見御案後的身影不搖不動,卻不怒自威,忙都躬身低應,四名太監上前,兩前兩後,將陳賢妃夾在其間,躬身道,“賢妃娘娘請!”
“你……”陳賢妃咬牙,向淳于信狠狠瞪視,心中暗忖,如果此刻自己仍然不走,他會如何?可是對上他的烏眸,心頭不禁打一個突。這一瞬,她心中瞭然。上邊立着的,再不是能任由自己呼來喝去的四皇子,而是一代君王,一言九鼎,不容他人質疑!
心頭微顫,陳賢妃倒退一步,心底不甘不忿,卻已不敢再說,狠狠一甩衣袖,霍然轉身,大步而去。
望着她的背影消失,淳于信烏眸一黯。如果,自己的母妃也如鳳良妃一樣,一生只有父皇一人,縱待自己再差,又豈會不願封她爲後?只是,非但自己不是父皇的兒子,她還數度與人私通,如此不潔的女子,豈配陪伴在父皇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