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污軍餉,那可是死罪!
老夫人說到後來,老淚縱橫,已經說不下去。
阮雲歡默默點頭。
秦勝成是建安侯第三子,任平邯府都督。他抓住阮一鶴貪污軍餉,並未看在親戚的份上將此事了結,卻拿來做了把柄……
略略一想,問道,“祖母可知道,所謂的證據,究竟是什麼東西嗎?”
老夫人搖頭,嘆道,“我原想只是賬冊之類。當初秦勝成既做了收繳文書,隔這許多年,縱然告發,也成不了大罪,哪知去年我剛剛有三天不肯喝藥,吏部便傳下文書呵斥,我……我……”
所以,老夫人投鼠忌器,只能聽從秦氏的擺佈!
阮雲歡恍然,心中轉念,臉上已是一片凝重,說道,“祖母,我娘究竟是怎麼死的?”
這話問的突然,老夫人不禁一怔,結舌道,“你……你娘?”
阮雲歡點頭,一字一句的道,“若我娘死的沒有蹊蹺,祖母第一次見雲歡,爲什麼說我娘‘突然亡故’?若我孃的死與秦氏無關,祖母爲何就能肯定雲歡肯出手相助?要知雲歡不在爹爹身邊長大,也同樣不在祖母身邊長大!”
老夫人見她說出這一番話來,不禁默然,隔了片刻,方點頭道,“這幾年,這整個相府盡在秦氏掌握之中,我當真是求助無門。聽說你在順城很得老侯爺疼愛,得知你要回來,我便起了求助之心,所以在你面前故意說出那四個字來。”
“你見我一無反應,以爲我沒有聽出來,所以極爲失望。後來聽說我逼着爹爹打了秦氏的丫頭,你才又設法命羅媽媽向我求助!”阮雲歡淡淡接口,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老夫人點了點頭,眸子裡露出些欣慰,說道,“你果然聰明!”
阮雲歡向她默視片刻,才又道,“老夫人還沒有說,我娘是怎麼死的?”
她叫“老夫人”,卻不是“祖母”,已經表示,如果拋去親情,此事會束手不管。
老夫人心裡一驚,想了想道,“當日,你娘隨着你爹伴駕出城狩獵,到了第二日,突然被人擡了回來,聞她身邊的丫頭回道,是你娘在縱馬疾馳的時候,馬的肚帶突然崩斷,她墜馬而亡。”
“墜馬而亡?回府的時候,已經亡故?”
“嗯!”老夫人點頭,眸子裡露出些哀痛,垂淚道,“停了七日,你外祖、外祖母才趕了回來,否則,竟然不能見她最後一面!”
也就是說,那個時候外祖父、外祖母不在帝京!
阮雲歡微微抿脣,默然不語。
馬的肚帶斷了?自己的母親可是相國夫人、侯爺嫡女,她騎的馬,不知有多少人照料,馬的肚帶怎麼會平白無故的斷掉?
孃親……是被人害死的!
阮雲歡驟然閉眼,心頭頓時如針扎一般,疼痛到無法呼吸。深吸一口氣,平穩心情,方又問道,“我孃親被擡回府中的情形,請祖母說的細些!”
老夫人點了點頭,閉目回思了片刻,方道,“當日你娘出事,是皇上身邊的御前侍衛統領左大人陪你爹送你娘回府,你娘去時帶的兩個丫鬟,一個喚月娥,一個喚月仙。便是這兩個丫頭和我一同給你娘換的衣裳。”
阮雲歡眸光微閃,問道,“那兩個丫鬟現在何處?”
“你娘去後,你爹本來命她們守了祠堂,也是繼續侍奉你孃的意思,可是剛過了半年,一個好端端的溺死在湖裡,又沒隔多久,另一個也懸樑自盡。”
“也就是說,都死了!”阮雲歡聲音一寒,心裡隱隱猜到些什麼,一把抓住老夫人的手腕,顫聲道,“祖母,你細細回想一下,當日給我娘換衣裳,她的身體有什麼異樣?”
“異樣?”老夫人訝然,側頭想了想,搖頭道,“太醫說你娘是墜馬時頸骨折斷而亡,除此之外,我並沒有察覺什麼異樣,只是當時奇怪,你娘出身將門,縱沒有多少功夫,怎麼好端端的就會墜馬?”
阮雲歡道,“可曾查過那馬肚帶是怎麼回事?”
老夫人搖頭道,“當時大夥兒只顧着救你娘,等想到那馬肚帶的時候,卻已經不知去了何處。你爹傷心之下,將那匹馬和照顧馬的四個小廝一同杖斃!”
也就是說,死無對證!
阮雲歡咬牙。杖斃小廝的是阮一鳴,而阮一鳴在自己的孃親過世三個月後便迎娶了秦氏,難道……
被自己突出其來的想法嚇了一跳,阮雲歡忙甩了甩頭,轉過話又問,“聽說我娘去世前,爹爹身邊有四個侍妾,她們也都亡故?”
老夫人搖頭道,“她們四人,一個是自幼跟着你爹的丫頭,後來收了房。另有兩個,是外頭買來的,第四個,是你娘帶來的丫頭,你娘懷你的時候,做主給了你爹。秦氏進門之後,容她們不下,常常吵鬧,自幼隨着你爹的那個難產而死,還有一個,頂了她幾句,就被亂棒打死,另一個被她尋了個錯處賣了。你娘那個丫頭……”
阮雲歡緊緊盯着她,追問道,“也死了?”
“說是偷了東西,本來要打死,是你爹勸了幾句,打了一頓趕了出去,只是聽說傷的很重,怕也難活!在那之後,你爹也收過兩個通房,都被尋了錯處發落,可憐你爹三十幾歲的人了,還是膝下無子,這樣下去……”說到後句,老夫人又落下淚來。
怪不得帝京城中盛傳阮相夫人悍妒!阮雲歡輕輕點頭,垂目思索。
老夫人見她不語,心中急了起來,忙擦了擦眼淚,試探喚道,“雲歡,你四叔……”
阮雲歡擡頭向她一瞧,想了想問道,“四叔的事,爹爹可知道?”
老夫人搖頭道,“你爹爹雖是當朝丞相,但多少人盯着?若是他爲了你四叔做出什麼,豈不是連他也連累?”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阮雲歡暗歎。老夫人爲了小兒子受秦氏威脅,又怕說出來大兒子受到牽連,明知道秦氏在藥裡做了手腳,也只能喝了下去。
上一世,或者她也曾向自己暗示,可是自己卻沒有聽出來,老夫人失望之下,只能繼續隱忍,最後終於被藥物奪去的神智,變的癡呆……
想到這裡,剛纔有一些怨怪的心,變的柔軟,柔聲道,“祖母,你不要擔心,我們慢慢想法子!”
老夫人忙抓住她的胳膊,說道,“雲歡,你有法子是不是?你……你可以向靖安侯府求助!”
阮雲歡點頭道,“若是必要,我的表哥們必不會袖手旁觀!”心知在這裡不能太久,便起身道,“祖母,我會先查四叔的事,若有消息,會設法傳話給你!”
老夫人眼中露出喜色,連連點頭,放大了些聲音笑道,“真是個孩子,這點子事也委屈成這個樣子!”
“祖母又笑話雲歡!”阮雲歡也將聲音擡高,語氣裡帶了些嬌嗔。
老夫人笑道,“快些回去歇了罷,睡一覺就好!”
阮雲歡答應一聲,向老夫人深深一望,退了出來。
院子裡,秀荷正被青萍拉着說話,見阮雲歡出來,目光裡露出些窺探。阮雲歡擺了副悻悻的臉色,向她橫了一眼,說道,“祖母累了,說要歇息,你們進去服侍吧!”
秀荷抿了抿脣,帶着幾個小丫頭匆匆的走了進去。
阮雲歡離開紫竹苑,一邊走,一邊思索。
生母被害。阮一鶴貪污軍餉被抓,秦氏藉以要協老夫人,這兩件事表面看沒有任何聯繫。可是,正常情況,兒媳婦進門,都是想盡辦法討好婆婆,爲什麼秦氏會這樣做?父親的那四個侍妾,還可以說是秦氏悍妒,那兩個丫鬟呢?不過是派去守了祠堂,爲什麼會相繼橫死?
如果將這兩件事聯繫起來……老夫人和那兩個丫鬟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一起給母親的遺體換過衣裳。難道……
阮雲歡前行的腳驟然停住,袖子裡的手一下子握緊。如果說,當初母親的遺體上留下什麼疑點,有人怕被人瞧出來,所以將接觸過母親遺體的兩個丫鬟設計除去。而老夫人身份自然不是丫鬟可比,突然橫死一定會被人懷疑,所以,就借老夫人的愛子之心,控制在手裡,然後在藥裡做下手腳,令老夫人的腦子越來越糊塗,繼而失去性命……
心底的疑問,一下子想通,阮雲歡擡頭望天,將衝眶而出的熱淚壓了回去。娘,你竟然是被人害死,上一世,女兒竟然毫不知情,當真不孝!好在,上天給了女兒又一個機會,可以讓女兒爲你報仇雪恨!
“小姐!”身後的白芍見她突然臉色大變,不由擔心的喊了一聲。
阮雲歡咬牙,搖了搖頭,說道,“我沒事!”深吸一口氣,說道,“白芍,你去前院,喚趙承進來一趟!”
白芍應命,匆匆而去。
阮雲歡的目光,一寸一寸掠過相府精美的建築、寬大的花園,心底冷笑。秦氏,雖然當年沒有人看出疑點,可不代表你沒有做過,你縱然防護的像一個堅硬的殼,我阮雲歡也要砸出一個洞來!
在建安侯府一場爭執之後,阮一鳴和秦氏都沒有料到阮雲歡竟然會直接回相府。當秦氏趕回來之後,聞老夫人屋裡的丫頭來報,阮雲歡雖然和老夫人單獨說了會兒話,但從院子裡聽到的隻言片語,似乎是阮雲歡向老夫人訴說什麼委屈,被老夫人勸了出來。
這是在告狀吧!
秦氏冷笑。阮雲歡以爲在老夫人面前告自己一狀,老夫人能替她做主嗎?當真是癡心妄想!就算她有靖安侯府撐腰,可是公孫一門的人,總不能管到相府來!
將心放下,心裡又暗暗咬牙。這一回沒有將阮雲歡收拾掉,反而搭進了自己的親侄女兒,弄得大嫂也對她冷言冷語。總要再想個法子,出了這口氣才行!
還沒等她想出計謀,就聽丫頭來回道,“夫人,大小姐去了前院書房!”
“書房?”秦氏皺眉,難道這死丫頭還要在相爺面前靠自己一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