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雖然公孫寧投軍之後,也博取了一個少將軍的名頭,但是,卻並沒有此時的聲勢。深吸一口氣,轉頭向身後趙承道,“你去,請五公子樓上飲一杯接風茶!”
這一進城,必然先進宮見駕,而奉嘉公主幾個月沒見兒子,到了靖安侯府,怕也沒有單獨說話的機會。
趙承奉命而去。阮雲歡眼看着公孫寧奔近城門,騎速漸緩,眼看着趙承上前說話,眼看着他馳入城門,向這裡行來,便再也忍耐不住,轉身便向樓下奔去。
剛剛奔下半截樓梯,便見公孫寧只帶着甄十一,已大步上樓。
兩人目光一對,一上一下,齊齊停住。隔了許久,公孫寧先淺淺笑起,慢慢擡手,將頭盔取下,露出一張如刀刻玉雕的俊美容顏,微微俯首爲禮,淡喚道,“睿敏郡主!”
“節度使大人!忠武將軍!”阮雲歡一樣俯首,一雙眸子卻與他對視,不曾移動分毫,眸中露出一抹調皮的笑意。
禮罷,二人齊齊笑出聲來。
阮雲歡一步步下樓,與公孫寧平立,問道,“五哥,你一向可好?”
“好!”公孫寧點頭。
千言萬語,只化成這一問一答。
一句可好,替誰而問?問盡多少惦念牽掛?
一字應答,向誰而答?又掩去了多少的鮮血艱辛?
阮雲歡輕輕點頭,雙脣微動,卻沒有出聲。她會告訴她!
公孫寧也輕輕點頭,含笑而望,不發一語。他知道!
身後甄十一慢慢隨來,便在階上單膝跪倒,俯首見禮,喚道,“小姐!”
阮雲歡回頭,忙道,“十一,快起來!”隨着她的手勢,趙承已上前將他扶起。
阮雲歡看着那越發清瘦,眼睛也越發明亮的少年,輕輕搖頭,含笑道,“十一,你已是一方將領,怎麼還行這等大禮?”
甄十一垂眸,說道,“甄十一還是十一!”不管官居幾品,他永遠是那個從泥濘中被她選出,跟着她一同習武,跟着她一同演習兵法,發誓效忠她一世的小小少年。
阮雲歡不禁動容,眼底滿含感動。她阮雲歡何其有幸,有身邊這一些人,不離不棄。上一世的她,是何等失敗,身邊有這許多忠義兒女,竟然錯失……
聽着甄十一平緩的聲音,公孫寧卻笑了起來,說道,“雲歡,你知道十一什麼時候說話最多嗎?”
“什麼時候?”
公孫寧笑道,“餵馬的時候!他對着馬兒,似乎比對着人自在呢!”
“果真如此?”阮雲歡笑了起來,望向甄十一的眼神,越發變的溫暖。那匹馬,是他第一次賽贏趙承,她送給他的!
甄十一微抿了抿脣,淡聲道,“將軍,該進宮了!”彷彿剛纔二人議論的是張三李四王二麻子,與他甄十一無關。
公孫寧搖頭笑道,“你瞧瞧,他便是這麼無趣!”卻也知道不能耽擱,轉身向阮雲歡抱拳道別,說道,“你的接風茶,看來五哥是喝不成了!”
阮雲歡點頭,含笑道,“我回侯府等你!”
公孫寧點了下頭,轉身大步下樓,門外呼喝聲起,馬蹄聲急,遠遠而去。
隨着公孫寧回京,靖安侯府的聲勢,頓時如烈火烹油,如日中天,昔日被各大名門世家視於無物的公孫五公子,瞬間變成了搶手人物,各大名門世家爭相結納,媒婆更是踢破了靖安侯府的府門。
而公孫五公子卻只有一句。身在邊疆,不敢有誤各位小姐青春年華,寧,暫且不願成家!
不止靖安侯府,便是滿帝京城各大府門,又有誰不知道公孫五公子真實的心意?奉嘉嘆氣,湯氏搖頭,而那個看起來比任何一個兄弟都溫和的孩子,卻只是淡淡笑着,卻固執的守着自己那顆千瘡百孔的心。
“他……這是何苦?”陸輕漾潸然淚落,一忍再忍,卻壓不下心頭的掛念,一手拭淚,一手緊緊抓着阮雲歡的手掌,連聲問道,“雲歡,他怎麼樣?有沒有受過傷?是不是黑了?是不是瘦了?”
“陸姐姐!”阮雲歡低嘆,將她冰涼的手掌闔入掌中,輕聲道,“他很好,雖然黑了,也瘦了,可是卻較原來堅實了!”
陸輕漾點了點頭,便不再語。
程秋茗輕輕嘆了口氣,問道,“陸妹妹,你莫只掛着他?你自己又如何?我聞說老王爺似乎不好!”
陸輕漾點了點頭,用帕子將淚拭盡,說道,“太醫說,怕是就在這幾天,我們只盼着,好歹過了這個年!”
程秋茗黯然,張臂擁着她的肩,輕聲道,“或者,等世子襲了爵,有了正經差事,便能收收心!”
陸輕漾臉色微白,咬着脣垂下頭去,良久不語。
阮雲歡卻一聲冷笑,說道,“姐姐經這許多事,怎麼還如此天真?那淳于弘傑如今有老王爺在,雖管不了他什麼,他多少還有些顧忌,待老王爺一去,那可是一個敢將天捅個窟窿的主兒!”
程秋茗咬脣,低聲道,“可如今能如何?不過是盼着他曉一些事,妹妹能過的好一些!”
阮雲歡搖頭,眸光在陸輕漾臉上深凝,輕聲問道,“陸姐姐,你可有什麼打算?”
“什麼?”陸輕漾微詫,眸光一黯,說道,“到此地步,我還能有什麼打算?”
阮雲歡皺眉,說道,“他若能敬你三分,也倒罷了,若他當真變本加厲,難不成姐姐更由着他?”
陸輕漾苦笑,輕聲道,“我若有本事管着他,也不至……也不至到今日……”
程秋茗聽的奇異,問道,“你們在說什麼?”
阮雲歡搖頭道,“姐姐還不知道?老王爺病中,那淳于弘傑上個月又強納了胡家的三小姐爲妾。”
程秋茗吃了一驚,問道,“原來海運胡大人家的小姐?”
阮雲歡點頭。
程秋茗向陸輕漾望去一眼,喃喃道,“可憐的妹妹!”
陸輕漾卻平靜無波,搖了搖頭,冷笑道,“他縱納幾十個,一百個,又與我何干?只是……只是老王爺若是得知,怕立時被他氣死!”
阮雲歡皺眉,說道,“陸姐姐,如今老王爺尚在,他便不將你放在眼裡,若是老王爺去了,那王府裡豈有你立足之地?你要早些拿主意纔是!”
程秋茗聽她一再勸陸輕漾早拿主意,又素來知道她是個有主意的,便問道,“雲歡,你可有什麼法子,治治平陽王世子?”
阮雲歡搖頭,冷笑道,“那等人,怕是積惡難返,縱有法子治了他,怕隔不了幾日,他便故態復萌,又有什麼用?”
程秋茗皺眉道,“那你要陸妹妹拿什麼主意?總不成和離罷?”
阮雲歡垂目向陸輕漾一瞧,一字字道,“若能和離,實爲上上之策!”
此話說的離經叛道,程、陸二人齊齊一驚,程秋茗失聲道,“雲歡,你瘋了!”
阮雲歡搖頭,卻是一臉認真,緊緊握着陸輕漾的手,勸道,“陸姐姐,且不說你心裡惦着的是我五哥,便是沒有五哥,淳于弘傑那等人,萬萬不是姐姐的良人,如今倒不如早些打算,與他和離,也免得日後受他折磨。”
陸輕漾驚怔莫名,隔了良久,才結結巴巴道,“雲歡,你……你怎麼說出這番話來?我……我與他和離,莫不說他絕不肯應,就是……就是應了,你又要我上何處去?陸家……陸家絕不會留我……”想到自己好好一樁姻緣,只因自己的爹孃嫌棄公孫寧是庶出,一心想要攀附權貴,生生的將自己推入淳于弘傑手裡,不禁心頭一酸,滾滾落下淚來。
阮雲歡搖頭,說道,“這天下之大,哪裡不能容身?姐姐事事爲了旁人打算,旁人又豈管過姐姐的死活?如今眼瞧着老王爺不成了,姐姐不趁機抽身,難不成還要將性命送在淳于弘傑手裡?”
程秋茗聽的心驚,顫聲道,“雲歡,你莫要聳人聽聞,什麼……什麼送了性命,哪裡就至於?”
阮雲歡輕輕搖頭,卻無法向她解釋。難道,她能說自己是前世枉死的冤魂,有着上一世的記憶,知道數年後淳于弘傑作亂,滿門抄斬嗎?
陸輕漾怔怔的瞧着她,心底卻升起一抹嚮往,但轉念想到家中的情形,一腔的熱切頓時冷了下來,搖了搖頭,低聲道,“妹妹好意,姐姐知道,只是……只是,我不能!”
“爲何?”阮雲歡驚問。
陸輕漾搖頭,苦笑道,“你知道這一年來,我爹孃從淳于弘傑手裡得了多少好處?原本陸家已經勢衰,這一年,卻藉着淳于弘傑的名頭,在江南老鄉新修了宅子,我那兩個哥哥也入了仕,便是叔伯家的幾個兄弟,也均借他的手得了或大或小的差事。如今他們如此風光,又豈會答應我與淳于弘傑和離?”
阮雲歡聽的怒起,咬牙道,“姐姐便只爲了他們着想,也不顧着自個兒?”
陸輕漾微抿了抿脣,卻淡笑道,“妹妹只是說我,妹妹可曾爲自個兒考量?妹妹心裡,分明放着四殿下,如今卻指婚給五殿下,卻不知妹妹要如何能夠擺脫?”
阮雲歡一噤,頓時說不出話來。
陸輕漾反握了她的手,柔聲道,“妹妹素來剛強,姐姐心中也常自羨慕,只是姐姐不比妹妹,有些事,姐姐也常常會想,卻……卻也只是想想罷了!”
望着她黯淡卻堅決的面容,阮雲歡心底唯有一聲暗歎,再也說不出一語。
眼看離過年已只有三日,在許多人的引頸期盼下,東海一方也終於有人趕回帝京。而,回來的卻是公孫二公子忠恿將軍公孫乾,齊王淳于信卻以東海未平,不放心離開爲由,並沒有回京。
阮雲歡聞訊,心裡唯有暗歎。他,這是不想面對她,還是仍無法面對賜婚的事實?
而阮雲樂聞言,卻嘟着一張小嘴,連聲抱怨。這數九嚴寒,連府裡的碎玉湖都結了冰,如何還會有戰事?他爲何不肯回京?便不知道旁人的相思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