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靜的滑過,天色微明時,但聞門外有小廝輕聲喚道,“相爺!相爺!”
秦氏張眸,低聲喝道,“叫什麼叫?今日不早朝!”昨天宮裡夜宴,因出了那兩件事,待到出宮已是子時末丑時初,皇帝傳了話,今日免了早朝。
門外小廝一噤,低聲道,“是席姨娘那邊有人來!”
“什麼姨娘,非這會兒喚老爺!”秦氏咬牙,低聲道,“還不快滾!”
說着話,小心的垂眸向阮一鳴望去一眼,心中暗罵。阮一鳴好不容易在自己院子裡留一夜,那些狐狸精也還不肯放過!
門內門外一對一答,阮一鳴已醒,帶着濃重的睡意,問道,“何事?”
秦氏忙道,“小廝喚錯了,無事!”
阮一鳴皺眉,微擡了擡身子,靠着牀頭坐起,向外問道,“誰在外頭?”
門外小廝忙道,“相爺,是奴才,小六!”
“小六,何事?”阮一鳴問,“不是說不上朝嗎?”
小六忙道,“相爺,是席姨娘那裡有丫鬟過來,哭的什麼似的,奴才怕出什麼大事,斗膽來回!”
阮一鳴一怔,問道,“席姨娘?”睡意頓時去了三分。
自從袁青眉和邢紅英先後懷孕,他最常去的便是席秋華處,如今聽說是席秋華的丫鬟前來,便有些坐立不安。
門外小六回道,“是,丫鬟說,席姨娘今日突然肚子疼,見了紅!”
“是小日子罷?”秦氏皺眉插嘴,惱道,“連這個也差人來回,相爺當真是太過寵着她們!”
阮一鳴皺眉,說道,“她的小日子有些日子沒來,近幾日身子又不爽利,既然來回,想是疼的厲害!”掀帳子瞧了瞧天色,嘆道,“眼見天亮,我去瞧瞧罷!”說着便起身穿衣。
秦氏狠狠咬牙,怒道,“什麼疼的厲害,相爺想去便去,又何必說這等話!”
阮一鳴動作一頓,又接着將腰帶繫好,低聲道,“天色還早,夫人再歇會兒罷!”雖是關切之語,說出來已帶了幾分冷意,竟不向她多瞧,一手抽過架上的長袍,便開門向外間去。
耳聽着阮一鳴一邊詢問,一邊向屋外去,再隔一會兒,院子大門傳來關鎖的聲音,片刻又歸於一片靜寂。
秦氏撐着身子的手臂一軟,又倒了回去,一顆心,變的透骨的冰涼。不管自己如何盡心,如今,他的心裡,是存着這許多的女人,再也不是她秦芬芳一人的阮相爺了!
只是……
秦氏狠狠咬牙,心中是濃濃的不甘。難不成,就這樣下去?可這一日一日的煎熬,又何時是個頭啊!
從宮中回府,不過是兩個多時辰,天色便已微亮。阮雲歡只小睡片刻便即起身,白芍進來服侍梳洗,輕聲道,“昨兒老爺宿在夫人屋子裡了!”
阮雲歡擦臉的手一頓,纖眉微攏,問道,“此刻還在?”
白芍搖頭,說道,“天剛亮,便被席姨娘的丫鬟喚了去,像是出了什麼事兒!”
“嗯!”阮雲歡點頭,也不再說什麼,收拾妥當,選了身顏色鮮亮,式樣簡潔的衣裳換上,向淇水悠悠而來。
杜鵑正在外頭瞧着小廝掛燈籠,一見她來,忙着親自回進去,向她笑道,“昨兒二小姐和三小姐、五小姐來鬧了一宵,老夫人也才起呢!”三小姐、五小姐便是二爺阮一江之女阮雲舒、阮雲欣。
阮雲歡含笑點頭,說道,“往日節下,我們都要進宮,總怕祖母一人氣悶,如今有二嬸和兩位妹妹同住,倒是熱鬧一些!”
杜鵑笑道,“可不是嗎?老夫人昨兒也這麼說呢!”
二人說着話,挑簾子進了正屋,老夫人剛漱了口,正用帕子擦手,見她們進來,側頭瞥了一眼,說道,“我可是聽到了,你們又背後編排我什麼?”
阮雲歡抿脣一笑,上前行了一禮,說道,“方纔杜鵑說呢,說祖母不聽人勸,昨兒又吃多了油膩!”
老夫人一怔,臉色便有些訕訕的,向杜鵑瞧了一眼,說道,“不過就幾口,吩咐你們不許說,偏一見就說了出來!”
杜鵑忍不住笑起,說道,“老夫人,大小姐詐您呢,方纔說的並不是這些!”
阮雲歡也忍不住笑了出來,推着老夫人道,“瞧瞧,祖母不打自招了呢!”
老夫人瞠目,咬牙道,“你這丫頭,耍心眼子耍到祖母跟前兒了!”雖是斥責,卻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握着阮雲歡的手,問她,“昨兒宮裡的燈怎麼樣?可有景連升的戲班子?”
阮雲歡含笑正答,便問門外小丫鬟回道,“老爺來了!”簾子一挑,阮一鳴沉着一張臉,怒氣衝衝的進來。
老夫人一怔,便將阮雲歡放開,問道,“這是怎麼了?”
阮雲歡也是微詫,起身給他見禮。阮一鳴微微擺手,先給老夫人見了禮,纔在一旁椅中坐下,嘿的一聲,說道,“好好的一個胎,就這樣沒了!”
“什麼?”老夫人一驚,問道,“是袁姨娘,還是邢姨娘?”
“是席姨娘!”阮一鳴皺眉,伸手揉了揉眉心。
阮雲歡奇道,“席姨娘幾時有的胎,我們竟不知道!”
老夫人也是點頭,說道,“怎麼不曾聽說?”
阮一鳴“嘿”的一聲,說道,“莫說我們不知,連她自個兒也不知道,是昨兒夜裡,突然肚子疼,便是以爲得了什麼病症,忍到今兒晨起纔去回我,我趕着請了太醫去瞧,竟是有了一個月的身孕,就這麼沒了!”
老夫人心中也是痛惜,問道,“怎麼一個月,她自個兒竟不知道?”
阮一鳴道,“她小日子一向不準,前些時還吃藥調理,哪裡知道竟有了!”
阮雲歡皺眉,說道,“調理的藥,可是會損胎?”
阮一鳴被她一提,也是怔了怔,搖頭道,“這倒不曾問,按理不會!”
老夫人忙道,“你喚太醫問問罷,這頭一胎沒了,仔細再用錯了藥,她還年輕呢!”
阮一鳴點頭,說道,“兒子隨後便去!”
正說着,聞門外小丫鬟回道,“夫人來了!”
秦氏進門,一眼見屋子裡情形不對,一時忘了見禮,問道,“出了何事?”
老夫人擡頭向她一望,說道,“是席姨娘,自個兒有了身孕也不知道,好好一個胎,一下子就沒了!”
秦氏也是一陣愣怔,跟着眸中閃過一抹喜色,卻立時壓了下來,說道,“那可當真是可惜!”上前給老夫人見了禮,轉向阮一鳴勸道,“老爺也莫要難過,那不是還有袁姨娘和邢姨娘嗎?”
阮一鳴點了點頭,只覺得無可奈何。
秦氏想了想,說道,“如今二爺、三爺、四爺都在任上,我們府裡也只這幾個人,今兒的家宴,便將幾位姨娘一起喚來罷,也好熱鬧些,添添喜氣!”
阮一鳴皺眉道,“旁人也倒罷了,華兒剛滑了胎,怕不能動,眉兒和英兒又是雙身子……”
“相爺!”不等他說完,秦氏便已打斷,笑道,“我們又不鬧的太晚,只是過來用了膳,賞一會兒燈便散,辛苦不到幾位姨娘!”
阮一鳴想了想,點頭道,“那華兒便不用來了,喚她們五個前來坐坐便是!”
秦氏笑着應下,當即喚了丫鬟吩咐備辦。
阮雲歡眉心一跳,擡頭與老夫人對視一眼,便又垂下眼眸,慢慢品茶。
老夫人道,“她們也都是大家子裡的小姐,嫁到我們府上做姨娘倒是委屈,只是一頓家宴,她們既來,也不必立什麼規矩,另開一桌子最好!”自然是怕秦氏到時候難爲袁、邢二人。
秦氏含笑道,“這個自然,都是自家人,又立什麼規矩?”
說着話,馬氏帶着雲舒、雲欣進來,兩個孩子聽說晚上還有得玩兒,自然開心,給老夫人和阮一鳴夫婦行了禮,便忙着奔去尋阮雲樂,商議晚上要玩些什麼。
老夫人瞧着笑起,說道,“終究是孩子,興致好,這要是沒進園子來住,難不成也巴巴的大老遠去喚?”因又想起府裡的院子,問道,“隔這許久,想來已收拾齊整!”
秦氏回道,“屋子都已收拾妥當,晾晾便可搬回去住,只是院子裡的花木還不曾完全打理。”
阮一鳴笑道,“母親好不容易搬進來,再住些時罷!待冬天下了雪,這園子裡的景緻想必極好!”
老夫人擺手,笑道,“這般空曠的園子,夏天倒也罷了,便是此刻我已覺有些荒涼,還哪裡等得了冬天?況到了冬天,這園子再美,也暖不過我的紫竹苑!”
阮一鳴笑道,“多升幾個暖籠便是!”
老夫人搖頭道,“罷了!罷了!我還是回紫竹苑去,小雖小點,十幾年住慣了的,倒安逸些!”
阮一鳴見老夫人堅持,便不再勸,只是向秦氏道,“母親回去前,也不止紫竹苑,便是各處堆的東西也清理乾淨,莫要擋了道兒!”
秦氏點頭,說道,“這個自然!”
馬氏坐在一旁頗不安寧,聽到這裡,囁嚅開口,說道,“母親,大哥、大嫂,我……我想着也搬出園子裡去。”
秦氏揚眉,問道,“可是楊柳依依有什麼不好?怎麼也要搬出去?”
馬氏乾笑兩聲,說道,“就因這園子太好,這幾個月,兩個丫頭都玩的野了,女紅針織,琴棋書畫均不放在心上,連帶也將雲樂帶的瘋跑。眼瞧着一天一天大了,再過兩年,雲舒便該議親,她們又沒有云歡、雲樂的家世,如此下去還了得?”
分明是這幾個月阮雲樂成日帶着二人瘋跑。
阮雲歡揚了揚眉,倒不料這婦人還有這點遠見,不由便點了點頭。
阮一鳴也輕輕點頭,說道,“二弟不在,這些事原該弟妹多用些心!”轉向秦氏道,“一鶴的院子收拾的如何?”
秦氏道,“那邊原來便有連着的三處院子,只是後來因着二爺、三爺分了出去,院子又小,派了旁的用處。此次我將那三處院子後牆均往後移了一些,多加出一重屋子來,日後二爺、三爺回來小住,也免得再擠四爺!”
阮一鳴挑眉,問道,“後牆後移,那豈不是近了後園?”
秦氏道,“後園是小了許多,不過橫豎有了這園子,也不怕沒有去處!”
阮一鳴皺眉。那三處院子的後牆,離醉墨居之後的奇石園極近,如此一來,怕是將奇石園毀了。只是她既已做了主,也只得點了點頭,說道,“說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