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皇后賜死,如今中宮空懸,陳賢妃雖主理後宮,終究並未立後。如今賢、良、淑、德四妃顏色漸衰,如今後宮最得寵的,莫過於秦貴人秦翊,柳貴人柳凡。
只是,在行宮避暑之前,衆人均知秦貴人寵冠六宮。隨着太子一案的結束,秦鵬隨之而起,建安侯府的聲勢,更是一日間暴漲,隱隱有與靖安侯府分庭抗禮之勢。如此看來,宮中的秦貴人更應該水漲船高,倍受寵愛才是。
可是,那位不顯山不露水的貴人柳凡,在秦貴人侍寢之前便已得寵,後來風頭雖然被秦翊蓋去,卻竟然屹立不倒,敬事房的記錄上,十次裡總有一次會有她的名字。望着那條淺淡的身影,衆夫人的目光,便不由向皇帝左首的陳賢妃望去。
當年將軍府出身的陳賢妃,於皇帝的寵幸上,始終壓不過江夏王府出身的鳳良妃,可是這十幾年來,始終屹立不倒,一步一步爬上如今後宮第一妃的寶座,居於良妃之上。而如今的柳凡,竟然便如陳賢妃當年的縮影,默默的,靜靜的,卻踏實平穩的站住了後宮中的一席之地,不能不令人注目。
阮雲歡立在案後,眼望着柳凡緩步而來,二人四目相投,均只是一觸,便將目光移開。
皇帝御案後坐定,四妃當先跪倒,身後衆妃、羣臣、內眷頓時呼啦啦跪倒一片,山呼萬歲。皇帝含笑喚起,緩緩道,“今日中秋佳節,便不必拘禮了!”吩咐衆妃入坐,見申屠傑坐在端王淳于順下首,便含笑道,“再過三日王子便要還朝,今日還請放懷痛飲!”
“一定!一定!”申屠傑點頭,目光向衆妃臉上一掃,問道,“皇上,爲何不見兩位公主!”
皇帝含笑道,“兩位公主出嫁在即,按我大鄴朝的規矩,待嫁新人,不便赴宴!”
“噯……”申屠傑擺手,說道,“正因二位公主出嫁在即,如今宮中大宴,纔好和親友一聚,還請皇上體恤!”
皇帝倒不以爲意,點頭道,“難爲七王子想的周到!”向身畔太監道,“喚人去請兩位公主赴宴!”
“是!”太監尖利的嗓子低應,躬身退了下去。那一方,管絃聲起,綵衣嬪紛的歌姬舞娘已翩然入場。
阮雲歡勾了勾脣,擡頭向前方的淳于昌望去。淳于昌正舉杯飲酒,眸光也是向她掃來,二人目光一觸,五皇子淺淺一笑,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
阮雲歡也隨即一笑,便將目光移向柳凡。恰柳凡也正向她望來,目光一觸,微不可見的將頭一點。
阮雲歡垂眸,脣角笑意更濃。依申屠傑的性子,會喚二人一同赴宴,大家均已料到!接下來,就看是誰安排的周詳!
第一場歌舞之後,端雲、祥雲兩位公主終於妝點完畢,婷婷走上殿來,當先向皇帝拜倒。皇帝含笑命起,說道,“再過三日,你二人便要遠嫁昔久國,七王子體恤你二人背井離鄉,特請旨邀你二人入席!”
二女俯首謝過,又轉身謝過申屠傑。申屠傑大喜,目光在秦珊臉上一掃,便落在席秋月臉上,眯了眼,肆無忌憚的在她身上打量,說道,“二位公主便與小王同坐罷!”
此言一出,大鄴衆臣愕然。古來男女七歲不同席,想不到這昔久國王子如此……無恥!
秦珊臉上現出猶豫,席秋月卻又施下禮去,清潤的聲音不疾不緩,輕聲道,“祥雲與王子尚未大婚,同案而食有失儀禮,此處仍是大鄴,還請王子體諒!”說完緩緩站起,倒退兩步,轉身便坐入早已設好的空案之後。
秦珊一呆,速速向申屠傑望去一眼,但見他神色如常,微一咬脣,也施了一禮,默默回身坐在席秋月下首。
申屠傑碰了顆軟釘子,不由一怔,瞬間又笑了起來,說道,“祥雲公主言之有理,是小王造次!”竟然不惱。
秦珊眉心一跳,擡頭向他望來,但見他一手舉杯,淺淺啜飲,一雙眸子死死的鎖在席秋月身上。這個男人……這個男人……秦珊心中怒火中燒,一手握着酒杯,只想就此砸了過去。就是這個男人,在行宮那日之後,幾乎夜夜拉着她行歡,如今,有了席秋月,竟再不瞧自己一眼。若是如此,縱嫁去了昔久國,又能有什麼地位?
心中憤恨,一個念頭迅速在腦中竄出,擡頭望向御階一側坐着的秦翊。秦翊對上她的眸光,不由輕輕搖頭。秦珊怒極,卻又無從發作,只得咬了咬牙,強壓心頭怒火。
見人已到齊,皇帝一手舉了杯,說道,“今日中秋佳節,人月兩圓,也盼我大鄴、昔久兩國,永成兄弟之邦!”說着向申屠傑一照,舉杯一飲而盡。
階下衆臣也齊齊舉杯,大聲道,“盼我大鄴、昔久兩國,永成兄弟之邦!”隨着皇帝,也是一口飲盡。
申屠傑大笑道,“錯了!錯了!皇上,如今我申屠傑得兩位公主爲妃,我們兩國結的可是秦晉之好!”
皇帝金口說出的話,這還是第一個敢說“錯了”的,大鄴羣臣皆愕,皇帝一怔之後,卻不以爲意,笑道,“不錯,是秦晉之好!還請七王子滿飲此杯!”
申屠傑大笑,舉杯一飲而盡,又轉頭向席秋月望去,笑道,“當初祥雲公主一曲墨畫舞,小王當真的驚爲天人!今日佳節,陪小王共飲一杯如何?”
席秋月淡淡一笑,說道,“七王子過獎!”舉起杯來,遙遙向他一敬,也是一飲而盡。
申屠傑大聲贊好,仰首又再飲盡一杯。
驚爲天人?當初卻並沒有點中席秋月!
阮雲歡微勾了勾脣,舉杯淺啜,眸光向淳于昌瞥去。
淳于昌正於此時起身,向申屠傑道,“七王子同迎兩位王妃回朝,當真是可喜可賀,本皇子敬王子一杯!”
申屠傑舉杯,卻揚聲一笑,說道,“小王兩位王妃加起來也不及殿下一位,若是殿下肯割愛,小王用這兩位王妃換殿下一位如何?”說着目光便向阮雲歡直望了過去。
淳于昌微一挑眉,含笑道,“王子說笑!”
申屠傑卻一臉認真,說道,“這等事,小王豈會說笑?五殿下不防三思!”
這番話,不但未將阮雲歡放在眼裡,便連秦珊、席秋月一同羞辱。大鄴羣臣聽的均不禁暗暗皺眉,卻不知如何讓他閉嘴,所有的目光,便不知不覺向阮雲歡望去。
在衆臣眼裡,這位睿敏郡主解百姓之危,救邊關之急,無一不顯得聰明機變,智計百出。如今這申屠傑當面羞辱,豈會不反脣相譏?
哪知睿敏郡主卻似不曾聽到一般,只是輕輕放下手中杯,慢條斯理的取一枚果子放入口中,細細咀嚼,倒是將申屠傑僵在那裡。
一時間,場中輕漫的歌舞,在這非同尋常的靜寂中,顯的十分的詭異。
皇帝臉色微沉,精亮雙眸向淳于昌望去。未來的五皇子妃受辱,縱阮雲歡自個兒不做反擊,他這個身爲丈夫的,又豈能不將顏面挽回?
淳于昌微一沉吟,正要開口,卻聞一個清潤的聲音淡淡道,“睿敏郡主不但顏色無雙,更有驚世才華,乃是大鄴朝第一奇女子。七王子心生敬仰,原是人之常情,交換之說,不過是七王子的謙詞,請五殿下與睿敏郡主不必當真!”
清清淡淡的語氣,在這氣氛中響起,倒也令人胸懷頓時一暢。衆人順着聲音望去,但見諸妃之下,案几之後,新封的祥雲公主脣角含笑,侃侃而言,神色間一片坦然。只一句話,便將那羞辱之言說成是申屠傑對阮雲歡的讚譽。
昔久國王子只是讚譽睿敏郡主,只是人蠢不會說話,大家不必在意!
衆臣一愣之間,便有反應快些的笑起,說道,“七王子讚譽睿敏郡主,原是我朝之幸!”
“是啊,七王子所言雖過,也是一番好意!”
一時間,場中氣氛和緩,恢復原來的熱鬧。申屠傑一怔,目光在席秋月臉上凝注片刻,眸中掠過一抹異色,突然大聲笑起,說道,“睿敏郡主固然是奇女子,小王的祥雲公主也是善解人意,不錯!不錯!”說着呼人斟酒,連盡三杯,望向席秋華的目光,越發灼熱。
席秋月卻只是微微一笑,欠身道,“王子過獎!”
小小一個女子,言談間氣度雍榮,舉止有度,一時間,下方衆臣一片讚譽之聲。兵部侍郎望着上方坐着的女兒,一時欣慰,一時惆悵,時喜時憂,心裡滋味雜陳。身旁的秦珊卻是暗暗咬牙,憤恨不已。
皇帝也似頗爲滿意,向席秋月點了點頭,生怕申屠傑狗嘴裡再吐出旁的什麼,也不再招惹,只是隨着歌舞,說些閒話。
只是短短的交鋒,衆人目光的焦點盡數移到席秋月身上。秦珊先她被封公主,如今卻屈居在她之下,心中本就憋氣,此時一見衆臣望來的目光,更是嫉恨難平,低聲道,“妹妹如此能言善道,往日卻不曾見識!”
席秋月淡道,“往日秋月不過是閨閣女兒,原該收斂一些,如今既蒙皇恩遠嫁,豈能在異國人面前失我天朝體統?”
秦珊聽她說什麼“閨閣女兒,原該收斂”的話,只覺得刺耳,不由問道,“妹妹此話何意?”
席秋月淡淡一笑,說道,“姐姐素來見多識廣,豈會不知何意?怎麼又來問妹妹?”
這“見多識廣”四字說的越發露骨,直指她身爲“閨閣女兒”不知收斂,拋頭露臉,到處惹事生非。秦珊聽的大怒,咬牙道,“我先你被賜和親,又誰知你用了何等手段,騙七王子越到了我前頭,卻又如此輕狂!”
席秋月倒也不惱,臉上掛着淡淡的笑容,語氣彷彿是在與她談論風月,淺笑道,“七王子要說什麼做什麼,又是你我能夠擺佈?要論及輕狂……姐姐家學淵源,秋月自問,無法追及姐姐項背,姐姐不必自謙!”
“你……”秦珊大怒,欲要發作,一擡頭,但見不但申屠傑,便連淳于昌的目光也向這裡望來,頓時氣息一窒,再說不出一句話來,只能恨恨咬牙,將頭側了過去。
阮雲歡離二人不遠,二人的說話隱隱傳入耳中,不禁挑脣微笑。
這位席二小姐,平日瞧着溫和淡雅,當真要將人激怒,說出話來,竟然是字字凌利,絲毫不留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