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雲歡臉色微白,卻強笑道,“怎麼會?他縱還記得我,怕是隻有恨了!”
“不會!”淳于堅截口打斷,一張臉露出一抹惱色,說道,“雲歡,虧四哥惦着你,你這樣污衊他?他……他豈會是這樣的人?”咬了咬牙,也不道別,一催馬,便向前衝了出去。
阮雲歡張了張嘴,終究沒有喚他。喚他,問什麼呢?問東海的戰事?問將士的傷亡?問風浪大不大?問……他……好不好?
微微閉目,輕嘆了口氣。
問來,做什麼呢?莫說淳于堅未必知道,縱知道,又能怎樣?這些話問出口,被他傳了過去,不過是亂了他的心罷了!
剛靜下心,卻聽馬蹄聲又轉了回來,阮雲歡剛剛睜眼,便聞“噗”的一聲響,一件東西自車窗丟了進來,落在她的腿上,淳于堅賭氣的聲音道,“你瞧瞧罷,四哥可曾惱你?”說完,又調轉馬頭馳了回去。
阮雲歡怔怔的瞧着懷中的一隻小小布包,慢慢打開,是疊着的幾張上好玉版紙。阮雲歡瞧了半晌,纔將紙張展開,但見每一張紙上,均密密麻麻寫滿了同一個字,歡!
歡!
她阮雲歡的歡!
阮雲歡輕輕嘆息,只覺雙眸澀的痠痛,頭慢慢後倚,心中暗道,“何必?你又何必?”
白芍湊前瞧了瞧,說道,“小姐,這是四殿下託六殿下送來給你?”
阮雲歡勾了勾脣,搖頭道,“他豈會自個兒給我,這定是宋文傑那書呆子偷來的!”知道淳于信的心思,又不滿如今的結果,還能拿到淳于信帳中東西的,也就只有那個書呆子了!
提到宋文傑,白芍脣角倒掠過一抹笑意,輕嘆了口氣,說道,“這個呆子!”
紅蓮在一旁瞧的皺眉,說道,“如今塵埃已定,這呆子做這個做什麼?沒得讓小姐煩惱!再者說,五殿下可是四殿下的親弟弟,論人品、論出身,哪一樣不和四殿下一樣?待小姐也不比四殿下差一分!如今也只差着幾歲,不曾封王罷了,這宋呆子真是……”聲音忿忿,皆是爲淳于昌不平。
阮雲歡勾了勾脣,張眸瞧她一眼,淡道,“你既知道他是個書呆子,還怨他做什麼?”
紅蓮見她不以爲意,不甘的閉了嘴,卻仍小聲嘀咕一句,“奴婢只是怕小姐亂了心思罷了!”
亂了心思?
阮雲歡淡笑。
她何曾亂過心思?她從來……就是如此!從……六年前開始!
西山行宮,倚山而建,山上樹木蒼翠,溪流處處,一向爲大鄴歷朝皇帝避暑之地。若不是今年幾木國犯境,皇帝早在選秀一結束,便會攜新晉的嬪妃前來避暑。如今,新選的六名新人自然伴駕同行,因皇后軟禁,陳賢妃便成了後宮之首,留在宮中照料後宮,淑妃身子不好,德妃喜靜,高品階的妃子,便只有良妃隨行。
阮雲歡車子到時,皇帝與各宮嬪妃已經進入行宮,隨着小太監的指引下車,按着品階依次進入行宮。在她身後不遠,便是隨行的各府無品階的小姐。這些小姐從不曾伴駕來過行宮,此時擡頭便見層層宮殿,臉頰感覺到絲絲涼風,便有人驚呼讚歎,一片欣慕。
有一位小姐細碎的聲音小聲道,“入選的幾位姐姐當真有福,日後每年夏天能到這行宮裡住着,帝京城裡,熱死人了!”
有小姐輕輕笑起,說道,“姐姐急什麼,三年後再選秀,姐姐也被選入宮中,便也能年年來行宮了!”
前一位小姐大羞,輕聲罵道,“死丫頭,說的什麼渾話?”跟着便是一陣清脆的笑聲。
笑鬧聲中,突然一個清冷的聲音道,“選秀?做夢吧!這次若是有幸被昔久國王子選上,便要背景離鄉,去昔久國當王妃了!”
這話頓時令衆人一默,隔了片刻,纔有人悄聲道,“聞說那昔久國極是野蠻,女子行在街上,男子隨意羞辱,身爲丈夫的,非但不管,還覺得臉有容光。”
此話引起一片極低的驚呼。跟着另一位小姐的聲音也道,“我也聞說,昔久國女子極少,便有兄弟幾人共娶一妻的,若不然,這昔久國王子爲何來我大鄴選妃?”
第三位小姐小小的聲音輕聲道,“那……那我們……”
“我們……昔久國七王妃,怕便在我們之中了!”最前那個清冷的聲音接口。
身後,一片靜默,剛纔還一團興奮的小姐們均都斂了笑容,默默而行。阮雲歡微勾了勾脣角,挑出一抹笑意。
這些小姐,均是各大名門世家嫡出的小姐。有一些是在選秀中剛剛落選的,另一些,是還不曾及笄,沒有選秀資格的,其中,便有兵部侍郎席子謙嫡次女,席秋月!
阮雲歡隨在衆誥命夫人身後,沿着長長的石階,向山腰的行宮宮門行去。宮門一側,五皇子淳于昌、六皇子淳于堅正吩咐太監、宮女各自爲隨駕衆臣、各府夫人小姐引路安置。
見阮雲歡行來,淳于堅咬了咬脣,只做沒有瞧見,扭過頭去,一副小孩子賭氣的樣子。阮雲歡又是無奈又是好笑,也只得當做不曾留意,向淳于昌行去。
淳于昌拋下正在見禮的禮部尚書,向她迎來,柔聲問道,“這一路可乏了罷,我隨在父皇身邊,也不曾去瞧你!”
阮雲歡微笑,說道,“只這半日的路程,又是乘着車子,不打緊!”
“嗯!”淳于昌應了一聲,擡眸向她身後一掃。阮雲歡回頭,但見各府的小姐們也已陸續進宮,淳于昌在她耳邊悄聲道,“那位穿橘色裙子,白紗罩衫的便是席二小姐!”
阮雲歡點頭,目光在席秋月臉上一掠,心中暗贊,果然是不同尋常的絕色。只是目光在席秋月臉上一停,便又落在她身後的一位小姐身上,不禁皺眉,問道,“怎麼是她?”
沈子涵!
淳于昌瞧了一眼,低聲道,“我也不知,昨兒才知道,怎麼,有什麼不妥?”
阮雲歡搖頭,喃喃道,“她並無不妥,只是有些意外罷了,可是……秦二小姐竟然也在!”在沈子涵身後不遠,赫然是秦天宇次女,秦珊!
淳于昌也是一怔,皺眉道,“難不成是秦家的意思?”
阮雲歡側頭向他一瞧,低聲道,“問下戶部,便可清楚!”
秦珊已經及笄,這一次選秀,秦家卻選送了小她數月的三小姐秦翊,自然是因爲秦珊心思不及秦翊慎密,若是這次當真是秦家將她送來,必不會只是爲了讓她來行宮避暑遊玩。
二人說話間,沈子涵已受過宮女盤檢進入宮門,見她立在淳于昌身側,忙行了過來盈盈見禮,說道,“臣女見過殿下,見過睿敏郡主!”
淳于昌點頭,說道,“不必多禮!”
阮雲歡含笑道,“妹妹幾時如此客氣?”
沈子涵款款起身,擡眸向淳于昌一望,微垂了頭,抿脣道,“如今姐姐貴爲郡主,縱是待妹妹親厚,妹妹也不能失了禮數,何況……何況還有殿下在此!”說着又悄悄向淳于昌望去一眼,盈盈雙眸,含羞帶怯。
阮雲歡挑了挑眉,脣角笑意更濃,點頭道,“妹妹何必客氣?”側頭向淳于昌道,“不知諸位小姐可是居於一處?”
淳于昌搖頭,說道,“行宮宮殿均小,並不能一處安置!”
阮雲歡笑道,“正好我與沈妹妹許久不見,便將她與我安置一處可好?”
淳于昌皺眉,說道,“這怕不合規矩!”一個是未來的五皇子妃,一個只是商賈出身的普通臣女。
沈子涵一聽,頓時滿臉失望,雙眸頓顯一抹水汽,輕聲道,“姐姐,無防,回頭妹妹去看望姐姐便是!”說着,嬌嬌怯怯的向淳于昌施下禮去,輕聲道,“臣女先請告辭!”站起身,隨着引路太監向行宮深處行去,拐過轉角之時,又回頭望來一眼。
以前,淳于昌從不曾留意過這位女子,方纔見她盈然雙眸,嬌柔欲滴,心中竟有些不忍,目光便不覺隨着她的身影移動。待她回頭,二人目光頓時一觸,一瞬間,沈子涵滿面嬌羞,忙垂下頭,匆匆而去。
她回頭,瞧的竟然是淳于昌!
阮雲歡微勾了勾脣,露出一抹笑意,目光掠過淳于昌略顯失神的面容,卻對上秦珊淡冷的眸子。阮雲歡一怔,瞬間挑脣笑起,只是微一晗首,便轉向淳于昌,低聲道,“殿下,雲歡也先行告退!”說着淺施一禮。
淳于昌恍然回神,點頭道,“晚一些我去尋你!”說着喚小太監引路。
“嗯!”阮雲歡低應,說道,“正事要緊!”轉身引着白芍、紅蓮等人隨小太監離去。
依阮雲歡身份,雖然還未大婚,已算是五皇子妃,她的住處,便與一衆誥命夫人不遠,離沈子涵等衆小姐隔着三重宮殿。
住入行宮,阮雲歡與柳凡相見方便許多,第二日,柳凡便遣宮女前來相請。
行宮共有三重宮門,第一重住着朝中衆臣,侍衛等外臣和昔久國王子申屠傑一行。第二重便是各府誥命和衆位小姐。而第三重,卻是行宮中的後宮,是皇帝和各宮隨駕嬪妃的住處。
阮雲歡隨着小宮女穿過第三道宮門,但見眼前翠竹細細,極爲清涼,竟與南方的景緻有些相似,不由得添了些欣喜。
進入芷蘭殿,但見柳凡一襲淡黃薄紗宮裝迎了出來,含笑牽了她的手,說道,“昨兒一來,我便想見你,只是瞧着亂糟糟一團,想着你也不曾收拾,才忍到今日!”
阮雲歡微笑向她見禮,說道,“我倒是想來,只是想着你‘貴人’事忙,纔不好打攪!”嘴裡說笑,伴着一個促狹的笑意。今日一早,便聞說昨夜皇帝翻的是柳凡的牌子。
柳凡俏臉一紅,啐了一口,輕聲道,“怎麼你說話也越來越沒有遮攔!”攜着她的手進了寢宮,待宮女奉了茶,便道,“我們在這裡說話,你們不必在這裡服侍!”
衆宮女領命,齊齊施禮退了出去,楊子卻守在殿門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