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臣猜議之中,兵部侍郎席子謙卻滿嘴苦澀,心底說不出是何滋味。
席秋華中選之後,雖不敢奢望她能爲皇子正妃,卻也盼她指入皇室,日後有助於家族興旺。戰起之後,指婚之事一拖再拖,眼看四皇子便要開府封王,幾乎所有的人認定,留在宮裡的幾位秀女,是給四皇子、五皇子的王妃或側妃。哪裡知道,事到今日,皇帝一句話,竟然給阮一鳴爲妾!
大殿之上,旨意傳下,儲秀宮中最後四名秀女,兩廣總督倪厚之女倪纖雲、兵部侍郎席子謙之女席秋華與外任官員赴京的已故江南漕運使高大人之女高飛羽、騰慶府知府邢寧峰之女邢紅英,賜丞相阮一鳴爲妾,依照出身貴賤,分兩匹接入相府。
阮一鳴但覺整個人頭暈腦脹,一時想不通自己如何就得了這天大的恩寵,卻只能磕頭謝恩。
旨意傳入相府,秦氏頓時如遭雷擊,半天沒有回神,傳旨太監剛一出府,她整個人便再難支持,軟軟坐倒在地。自己和阮一鳴,本是恩愛夫妻,可是,自從樊香兒入府,二人便漸行漸遠,到如今已是形同陌路。
本來還想,只要打壓了樊香兒,他仍會如這十年一樣,處處聽她指使。哪裡知道,一個樊香兒未除,又來一個袁青眉,袁青眉還未料理,這一賜,竟然就是四個……四個……
阮相夫人擡頭,茫然的望向相府高大的屋宇,只覺一顆心,陣陣發冷。這裡……還是自己的家嗎?
而新晉的睿敏郡主,阮大小姐阮雲歡,當離開金殿,上車一瞬,回首望向那高大巍峨的宮殿,卻眉目飛揚,笑出一臉的燦爛。
阮相府,要熱鬧嘍!
三日後,淳于信開府封王,雖說齊王府中未立側妃,卻因如今齊王的聲勢如日中天,到府慶賀之人絡驛不絕,較端王毫不遜色,比寧王又強出許多。
而這一日,淳于信心緒不寧,每每門外傳報有客前來,均是心頭一跳,引頸翹望,而每一次,均是滿懷失望。當門外傳報,阮相到賀時,淳于信心頭不禁怦然,而望着他身後跟隨的幾個廝僕,眸底的亮光便一寸一寸的黯了下去。
她沒有來!
端王、寧王開府封王,她均到府祝賀,而偏偏到他,她人不曾到,竟連句話也沒有。
瞧着齊王殿下黯淡下的眸光,阮一鳴心中瞭然,說道,“齊王殿下出徵在即,想來府中多事,不便多擾,微臣兩個女兒也已是待嫁之身,不便前來,還望齊王殿下見諒!”
待嫁之身?
淳于信一怔,這纔想到,阮雲歡已指給自己的弟弟爲妃,日後……再也不是他隨時可以約見的小狐狸了!
一縷寂寥,悄悄的自心底竄起,片刻間,蔓延全身,深入骨髓,竟帶起無邊的心痛。
淳于信狠狠咬牙,壓下身體掠起的微顫,強笑道,“阮相所言有理,本王豈會計較?”側了身,引阮一鳴入廳落坐。
而在阮相府中,阮雲歡隔窗而望,想到兩日後便要出征的男子,心中似酸、似苦,還悄悄的帶着抹甘甜。
正這時,小丫鬟進來回道,“大小姐,前院傳話,說魯大虎求見!”
“魯大虎?”
阮雲歡揚眉,點頭道,“帶他進來罷!”
偏廳裡,阮雲歡待魯大虎行了禮,問道,“可是哪裡出了事?”仲夏時節,春耕早過,秋收還早,各處店輔也早已安置妥當,魯大虎求見,只能是什麼地方出了意外。
魯大虎搖頭,回道,“不是小人見大小姐有事,是宋大人,他說上門求見不便,託小人傳話,說要見一見大小姐!”
宋文傑?去年的探花,如今的兵部員外郎!
阮雲歡挑眉,這個人,她幾乎忘了!
來到宋文傑相約之處,阮雲歡左右一望,不覺微微一笑。這寒門學子,終究與名門世族不同,相約之處一非一品居,也非九味香,更不是太和居,而是城北一處尚算乾淨的尋常茶樓。
宋文傑見阮雲歡進來,忙上前見禮,引着她入座,也不等上茶,便苦着臉道,“阮大小姐,你要我怎麼辦?”認識的時候喚阮雲歡“阮大小姐”,此時阮雲歡已得了兩回詔封,他仍是沒有改過口來。
阮雲歡見他說話沒頭沒尾,不覺好笑,揚眉問道,“什麼怎麼辦?”
宋文傑唉聲嘆氣,說道,“我原道你便是四殿下,四殿下便是你,如今你們……你們這個樣子,我不知道該助着誰?”
阮雲歡脣角笑意微斂,向他默視片刻,問道,“他……還好嗎?”
雖然三天前在金殿上遙遙望他一眼,可以瞧見他蒼白的面容和微白的脣,可見那天吐血之後,他必然大病一場,可是,仍想在宋文傑嘴裡,聽一個“好”字。
宋文傑搖頭,說道,“好什麼?這幾日魂不守舍的,我們也不敢勸!”
阮雲歡抿脣,輕聲道,“慢慢便會好些!”是啊,上一世,在他得知自己被賜婚淳于昌,也曾急怒,可是後來,他仍然好端端的領兵出征,建功而回,再好端端的當他的皇帝,如果不是後來……
眼前,似又出現飛濺的鮮血,阮雲歡猝然閉目,壓下心頭疾竄而上的痠痛,再睜開雙眸,眸底已只是一片波光瀲灩,再也不見一絲情緒。
擡頭望向宋文傑,慢慢道,“宋大人,你記得,護住他,便是護住我,兩日後他便出征,我要你想方設法跟着他,寸步不離!”
雖然知道他終究能回來,但是,這一世的事,有一些已被她改變,她不敢賭,也賭不起,她要他平安!
宋文傑聞言,先是一怔,跟着眸光一亮,問道,“阮大小姐,你心裡並不是當真想嫁給五殿下,是不是?”
“是與不是,又能如何?”阮雲歡搖頭,脣角卻是一抹淡然的淺笑,伸手握住宋文傑的手,一字字道,“宋大哥,我將四殿下託你,你一定要讓他平安回來!”
纖柔的手掌,帶着綿軟的溫度,令宋文傑身子一顫,但一聲“宋大哥”又令他心頭一片清明,擡頭直視着阮雲歡,重重點頭,說道,“你放心,有我,就有他!”
二人一個相托,一個承諾,沒有人質疑,一個文弱書生,跟着上沙場,又拿什麼保護旁人?只是二人都覺得,只要他許下這個承諾,淳于信便能安然回來!
得他承諾,阮雲歡緩緩一笑,一顆本來虛懸的心,似乎變的踏實一些。門外喚進兩個人來,一喚狄山、一喚景寧,指着道,“他們二人原是我的隨從,日後便跟着你罷!”這兩個人武功高強尚在其次,最重要的是,精熟水性。
宋文傑雖未見過二人,卻也只是揚了揚眉,點頭。
阮雲歡見他仍然沒有一個謝字,接受的彷彿理所當然,不由微微一笑。又道,“今日的話,不要讓他知道!”
宋文傑向她深望片刻,點了點頭,便帶着狄山、景寧二人告辭而去。
隔窗瞧着他上馬,阮雲歡腦中出現當初那個呆頭呆腦,不會騎馬的宋文傑,脣角不覺勾出一抹笑容,眼底卻笑意退去,漸漸變爲一抹冷凝。
他走了,這一去,應該就是三年!上一世,他回來之時,自己已經是淳于昌的恭王妃,而這一世……
阮雲歡心底冷笑。不!這一世,絕不會相同!
兩日之後,大鄴朝水陸兩軍四更集齊,五更點兵,齊王淳于信親率二十萬大軍出征。
帝京城東城門外,大軍集結,出征將士個個滿臉凝肅,挺然而立,滿朝文武羅列城門前相送,千萬百姓,更是將兩側道路圍的水泄不通。
萬衆矚目之下,但見城門內緩緩馳出一騎,白衣銀甲,齊王淳于信端坐馬上,往日溫和的笑容斂起,俊美的容顏,竟現出一抹冷然的肅殺之氣。
圍觀衆人仰首而望,原來那高高在上,華貴的令人移不開眼睛的四殿下,如今,那滿身逼人的凌利,竟令人不敢迎視。
在他的身後,忠勇將軍公孫乾、龍虎都尉公孫顯、昭武校尉公孫達,明威將軍湯鎮南,遊擊將軍湯鎮北,兵部員外郎宋文傑等文臣武將二十餘人各率護衛隨後,一個個頂盔貫甲,英姿勃發,便連幾名文臣,也多了一抹凌利的氣勢。
白芍一指挑着連簾,瞧見這番聲勢,不由皺眉,問道,“小姐,爲何四殿下選的都是我們府裡的人?”雖然她隨着阮雲歡到相府已有一年,私下說起,還是當自個兒是靖安侯府的人。
阮雲歡也是隔簾而望,聞言脣角勾出一抹笑意,說道,“此次出征兇險,自然要選信得過的!”雖然他被指婚的是阮雲樂,但在建安侯府和靖安侯府之間,他仍然選擇了靖安侯府。
除去少將軍公孫寧被困河內,顯武將軍公孫克率五千輕騎陸路增援步應關,大敗戰報傳來之時,六公子公孫衍、七公子公孫致危難中投軍,現已在城門前列隊。而餘下兄弟三人,盡數被淳于信點來。
白芍不禁擔心起來,問道,“小姐,咱們府的公子都去,萬一有個好歹……”
阮雲歡微微搖頭,輕聲道,“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靖安侯府滿門忠烈,那是他們的宿命!你放心,幾位表哥自幼學文習武,沒那麼容易出事。”她知道,衆兄弟這一去,雖然極爲兇險,卻終究建功而回,比起上一世的擔驚受怕,這一世,她只要等!
白芍聞言,想到幾位公子的武功,不由點了點頭,心裡的擔憂一掃而空,又再挑簾張望,口中喃還在絮絮叨叨,“小姐,你瞧瞧狄山、景寧,竟然不比旁的將軍差呢!”
阮雲歡淺笑出聲,說道,“他們不過是宋文傑的護衛,怎麼和將軍比!”話雖如此,遙遙見狄山、景寧二人一身勁裝騎在馬上,倒也果然英偉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