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之後夫人們仍回棚裡聽戲,有幾位聽的膩了,便各自尋了亭子開牌。而各府的小姐們卻和一衆公子聚在湖邊大片的草地上賭詩填詞,或起歌舞,盡興玩樂。
陸輕漾是已嫁之身,只在不遠的棚下觀賞,程秋茗斷去一臂之後,對這些也興致缺缺,陪她在棚子裡坐着。阮雲歡安置好了大小蕭氏一桌的牌出來,便見二人一個端坐,一個斜倚,在棚子裡有一下沒一下的吃果子,便向二人行來,笑道,“你們倒清閒的緊!”
陸輕漾回頭向她笑望,說道,“壽星不去招呼客人,理我們做什麼?”
阮雲歡指着她,向程秋茗笑道,“你聽聽,知道我是壽星,不曾上禮,卻說這等話!”
陸輕漾翻了個白眼,說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曾上禮,聞說前院裡各府送的禮物早堆的小山一樣!”
阮雲歡撇脣,說道,“平陽王府是平陽王府,我只要你自個兒送的!”
陸輕漾失笑,說道,“程姐姐聽聽,這豈不是趁火打劫?”話雖如此,卻也知道她的意思,慢慢坐正身子,從懷裡摸出荷包,從裡邊取出一隻精巧細緻的珠花,說道,“莫說你如今是三品縣主,縱是得封之前,也沒什麼東西是你沒見過的,只是這珠花是我親手綴成,你留着做個玩物罷!”
阮雲歡接過,但見是一支紅梅金絲鏤空珠花,由紅色的瑪瑙石綴成,只見精巧,不顯奢華,不由連聲讚道,“想不到陸姐姐還有這等手藝!”
程秋茗含笑向陸輕漾一望,故做不悅,說道,“你可不知道,陸妹妹的手藝,這滿帝京城的小姐們無人能及,只是人清傲一些,前幾日我求她打幾個絡子,到今日也沒見着東西,倒是花心思給你綴了珠花,足見不我如你!”
說的陸輕漾笑了出來,指着她道,“瞧你那輕狂樣子,從小到大,也不知得了我多少東西,這會兒倒來說嘴!”
三人笑了一回,程秋茗方取出一支碧玉玲瓏簪,說道,“阮妹妹,莫說我沒有陸妹妹的手藝,縱有,如今殘了一臂,也做不了什麼,這支簪子雖不名貴,卻是我親自選的樣式,盯着師傅打造,也算當姐姐的一份心意!”
阮雲歡知道,所有的人到府時,都會在前院奉上賀禮,要禮物的話,本來是說笑,哪知道二人私下都還備了禮物,足見對自己的情誼,心中感動,點頭道,“要名貴做什麼,雲歡又不指着姐姐們的東西開鍋!”接過簪子細瞧,但見玉質透亮,是上等的好玉,而雕工精美細膩,也頗爲花了些心思。
還未開口讚歎,便見程秋茗又取出一個錦帕包着的小包,便奇道,“有這簪子便好,怎麼姐姐還備得有禮?”
程秋茗笑道,“這個可不是我備的,是謹兒託我轉贈!”錦帕打開,露出摺疊整齊的一張宣紙。
陸輕漾伸手取過,展開來瞧,見一張紙上,當中一個大大的壽字,周圍各式字體,也是無數的壽字,便不禁笑出聲來,說道,“程公子這壽禮送的早些罷,再過五、六十年再送不遲!”
程秋茗也笑了出來,說道,“我原也這麼說,但謹兒執意要送,我只得替他拿來!”
阮雲歡接過去瞧,但見那字跡雖然幼嫩,卻已有了些龍飛鳳舞的氣勢。暗想自己不過是借他母子給秦氏一些顏色,不料他倒時時惦記自己,不禁便生了些感觸,將那幅字細心收好,問道,“謹兒近日如何?”
程秋茗道,“謹兒勤勉,倒沒辱沒爹爹給他取的名字,只是他起步晚些,那學文倒罷了,只得自個兒多用些功,只是總抱怨那習武師傅不好,學了這許多時候,都不見起色,爹孃倒是不急,只說能強身健體便好,他卻不依,說什麼習了武藝,日後長大才能保護家人!”
阮雲歡點頭笑道,“謹兒心裡極要緊你們!”
程秋茗點頭,說道,“只是那些武師,沒本事的他瞧不上,有些本事的,誰又肯來給一個幼童當習武師傅?當真是爲難!”
阮雲歡心頭突然一動,說道,“姐姐,我倒有一個人選,姐姐回去,不防和御史大人和夫人商議,看妥不妥當?”
程秋茗來了興致,問道,“何人?”
阮雲歡道,“不瞞姐姐,當初我從順城回帝京,老侯爺原本賞了十二個隨從,均是靖安侯府的家奴。後來除了趙承之外,旁人都除了奴籍散去,如今還有幾人正尋差事。此人武藝雖不及趙承,但較尋常武師卻強出許多!”
程秋茗喜道,“既是妹妹的人,那便無礙,我回去一說,爹爹母親必定應允!”
阮雲歡含笑道,“你還是問實了,給妹妹個信兒纔好!”
程秋茗連連點頭,二人把話說實,才又轉到那湖邊查到的蹊蹺上來。陸輕漾皺眉道,“眼瞧這一天便要過去,她們究竟要何時動手?”
程秋茗皺眉,說道,“莫不是她們瞧出了什麼,將計劃取消?”
阮雲歡淡笑搖頭,冷哼道,“她們既能將東西運進來,又豈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我們等着瞧便是!”
程秋茗沉吟道,“這樣的事情,阮二小姐一個人做不來,卻不知這一回又和誰聯手?”
陸輕漾搖頭,身子又懶懶的倚回椅子裡,說道,“不論是誰,雲歡要當心一些纔是!”
阮雲歡點頭,細想這一番佈置再有沒有漏洞。程秋茗卻推了推陸輕漾,說道,“怎麼每次見你,都像被抽了骨頭一樣?”
陸輕漾一怔,脣角的笑容便有些僵硬,說道,“只是如今不慣這樣的場面,有些無趣罷了!”將話含糊過去,轉了話題。
程秋茗心中微覺異樣,還要再問,卻聞近處的草地上傳來一陣轟鬧,竟有人大喊“程大小姐”四字,不由愕然回頭。
但見草地中不知何時已燃起燈火,將氣氛渲染的更爲濃郁,而此刻站在場地正中的苗紋正巧笑嫣然望着她,揚聲道,“程姐姐,快來!”
程秋茗揚眉,目光向場中一掃,瞬間瞭然。這些公子、小姐又在玩那個才藝接龍的老遊戲,這個苗紋卻將矛頭指向了自己。
微微皺眉,還不曾說話,但見阮雲歡已臉色微變,手掌在案上一撐便要站起,忙伸手將她手掌按住,輕聲道,“雲歡,今日是你生辰,莫要和這種人鬥氣!”滿帝京城的人均知程大小姐斷去一臂,此時讓她表演才藝,自然是要令她難堪。
淺淺一笑,程秋茗盈盈站起,淡道,“苗妹妹當真瞧得起我!”蓮步輕移,慢慢向場中走去。
場中頓時一片寂然,幾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那條空蕩蕩的衣袖上,有的人憐憫佳人殘疾,有的人暗惱苗紋惡毒,更有的人卻抱着看好戲的心情,便連阮雲歡,也是滿心的擔憂,瞧着她一步步走到場地正中。
唯有陸輕漾仍懶懶的靠着,向阮雲歡一笑道,“不必擔心,程姐姐之能,怕是場上的人都不曾見過!”
阮雲歡知道二人相知極深,聞言倒放下心來,安安穩穩的坐着,靜靜的望向場中的程秋茗。
苗紋見程秋茗竟敢應戰,也覺得奇異,側頭問道,“程姐姐,素日知道你琴棋雙絕,只是如今不好比較棋藝,又要表演什麼?”
程秋茗微微一笑,說道,“我也就那兩樣薄技,既然如今不較棋藝,自然便是琴了!”
此話一出,場中又是一片靜寂。
撫琴?
她可是獨臂,要如何撫琴?
只是程秋茗含笑而立,臉上神情恬靜淡然,裙裾在晚風中輕揚,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
小丫鬟很快擺上琴來,程秋茗在琴後端坐,一手撫過琴絃,試了試琴音,手指輕輕一撫,一串音符已跳動而出,但見她手指輕靈跳躍,宛若各自有生命一般,時左時右,在琴絃上清靈跳動,一曲歡快悠揚,琳琳而出,低音暗沉,高音昂揚,竟然與兩隻手撫琴並無兩樣。
場中人盡數呆住,均是怔怔瞧着場中那個獨臂的女子,連阮雲歡也不由瞧的出神。單論琴技,程秋茗未必在她之上,只是這單手撫琴,竟然能與雙手撫琴一樣伴出和音,卻不是她能做到。
陸輕漾聽了片刻,幽幽一嘆,輕聲道,“記得第一次聽她單手撫琴,我正在院外,還以爲有人和她合奏,待進了院子裡,才見是她一手撫一張琴,一撫主音,一撫輔音,又主輔互換,我的驚訝,又豈是如今這些人可比?”
阮雲歡心搖神動,遙想當日的情形,心裡暗歎。這樣的女子,爲何老天要讓她斷動一臂,至使那樣的絕技,再不能見。
一曲既罷,程秋茗仍端坐不動,場中也是一片靜寂。隔了許久,但聞一下一下的掌聲慢慢響起,公孫衍起身讚道,“程大小姐神技,倒令我們成了井底之蛙!”他這一讚,旁人才回過神來,霎時間,場中掌聲如雷,轟然響起。
程秋茗款款起身,待掌聲稍歇,才向他福身一禮,說道,“六公子謬讚,小女子愧不敢當!”
公孫衍微微一笑,便不再語。
一旁苗紋好不容易回神,便道,“程大小姐果然沒有令我失望,便請程大小姐點下一個人罷!”目光向阮雲歡一掃,說道,“今日壽星還不曾顯露什麼才藝!”
程秋茗對她後一句話恍若不聞,只是擡頭瞧了下天氣,手指垂下,一根一根撥動琴絃,淡淡道,“大夥兒顧着取樂兒,卻忘了,今日是睿敏縣主的生辰,怕是晚宴將開,還是散了罷!”直接將苗紋的話駁了回去。
衆人一聽,遊戲進行到她這裡,她不點人,便玩不下去,又有剛纔的暗流涌動,便也覺得無趣,紛紛起身道,“不錯,晚宴將開,我們散了罷!”說着,便有人起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