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一翻折騰,湖上游湖賞燈的各宮娘娘和衆夫人也得了信兒回來,雖說節目全部中斷,卻也算盡興,皇帝便吩咐衆人散場,衆官攜家眷各自回府。
鬧過上元節,年也便算過完,而阮府荒廢的後園子裡,蔣發財一家已將幾處還算完好的院子收拾出來,阮雲歡便命萬全、朱壯兩家也一同入府,各自分工,勒令限期修整園子。
雖說過了年,帝京城中仍是天寒地凍,蔣發財一家叫苦連天,萬全、朱壯兩戶雖有不滿,瞧着那幾個手執皮鞭的護院監工,又哪裡敢說半個不字?
各州各縣,各部各府,也漸漸歸於正常。數日後刑部具書上奏,細表吏部截囚告狀百姓一案的前情。
原來,是因濟寧府文書黃倫私售民籍斂財,被百姓出首後,濟寧府知府李茂非但不徹查,反而包庇黃倫,暗中對出首百姓進行毆打鎮壓,傷亡數人,至使激起民憤,便推舉數人將一紙述狀告入京城。哪知吏部得知此事後,派人在京城外攔截,方有了慘殺告狀百姓之事。
皇帝批示,徹查!
私賣戶籍引發血案。侍郎樊士浩奉旨,以強硬手段徹底力查,查出這三年間,濟寧文書黃倫與濟寧知府李茂串通勾結,私賣戶籍七萬餘,貪斂白銀三十萬兩,黃倫入獄待審、李茂入獄待審,抽絲剝繭之下,層層官員浮出水面,戶部、吏部從下而上,竟使上百官員停職被查,其間李、黃兩族首當其衝,諾大家族,竟有過半人牽涉其間。
建安侯府一團混亂,李氏、秦大夫人黃氏奔走各府,欲將此事化解,秦天宇也親赴刑部,幾次尋樊士浩說情。樊士浩卻避而不見,以雷霆手段,嚴查吏部半途攔截百姓一案,竟漸漸查至秦天宇身上。
當初,濟寧知府李茂得知百姓具狀告入京城,便密信吏部,派人攔截,將衆百姓囚禁。其後,此事不知爲何被衆御史得知,一道奏章上達天聽。秦天宇得知之後,密會焦以林、風濤聲,秘密將百姓處死,拋屍廢宅。
秦天宇聞此事敗露,大驚之下,求上端王府,在端王書房中足足呆了兩個時辰,才雙眉緊皺,默默離開。
朝野動盪,風聲鶴唳,就在兩部官員人人自危之時,阮相府的姨娘樊香兒也在孃家呆足了半個月。阮一鳴暗思樊士浩忙於案子,應是早已氣消,便派管家常青迎樊香兒回府。哪知常青連府門也不曾進去,只是透過孔媽媽,樊侍郎府傳出一語,樊香兒在阮相府受此毒害,若不給一個交待,此案將一查到底!
秦天宇得端王授意,要丟卒保車,只是在他高壓之下,便是焦以林、風濤聲二人認罪,樊士浩仍是不肯收手。他千般打探,也不知樊侍郎究竟要如何才肯罷手。就在焦頭爛額之際,一聞此語,方知樊士浩挾怒的由來,竟然是藉着此案,公報私仇,爲女兒討一個公道。
秦天宇怒極,要說不理,卻短短兩日,又有兩名近系官員牽涉其間,秦天宇再不敢多等,立時命人喚秦氏回府,向她施壓。秦氏無法,只得將張媽媽和杏兒二人綁了,送入刑部侍郎府,以平息樊侍郎之怒。樊侍郎當着阮府家人之面,下令仗斃張媽媽、杏兒,才由常青迎樊香兒回府。
樊士浩送了女兒出府,眼看轎子走遠,才轉身回府,剛剛進入前廳,身後便隨進一個人來,向他躬身施禮,說道,“大人惡氣已出,小人當功成身退!”
樊士浩回頭,向他注視片刻,說道,“辛清,你究竟是何人?”這一系列的案子,若不是此人在旁出謀劃策,萬萬不能有如此的收穫。環環佈置,步步機謀,竟然令秦氏一黨無處可逃。若不是樊氏一族力量有所不繼,就此將秦家一網打盡也不是難事。
辛清淡淡一笑,說道,“辛清也不過是受人驅使罷了!”
樊士浩一驚,問道,“貴主何人?”能夠令這樣的人甘心僕役,難道對方竟是朝中哪一股勢力?
辛清淡淡一笑,說道,“敝主非朝非野,不過是與秦家小有過節,大人又何必多問?”
樊士浩默然。對方此言,也就是說,對方雖然替他出謀劃策,但也是借他的手報私仇,倒也說的通。想了一想,問道,“只是不知貴上許了閣下什麼,閣下可願隨着本官?本官必待以上賓之禮!”
辛清揚眉,躬身道,“在下誓死追隨敝主,絕不會叛主,大人若是要用辛清,只在刑部安插一個小職便可!”
樊士浩大喜,問道,“閣下在刑部任職,貴上可會應允?”
辛清淡笑,說道,“這本就是敝主的意思!”
連連點頭,說道,“三日之後,你赴刑部任職便是,本官絕不虧待!”
辛清躬身領命,告辭而出。
阮雲歡聽罷,微微一笑,說道,“如此曾好,也不枉你跟我一場!”
辛清單膝跪倒,說道,“小人立誓一生忠心小姐,豈可爲了自個兒前程背誓?”
阮雲歡失笑,“你在刑部,一來替我辦事方便,二來也可爲自己圖個前程,難不成一生屈居人下?只要你不與我爲敵,也不算是背誓!”
第二日,樊士浩上本結案,濟寧府文書黃倫、濟寧知府李茂爲首惡,罷官爲民,判爲流行,其餘人員或貶或監,吏部尚書焦以林連降三級,外任做一名六品小吏,吏部侍郎風濤聲罷官爲民。所有買賣的戶籍,全部發落回原籍,贓銀充公。
這一案層層嚴查下來,落馬官員百餘人,竟然有八十餘人是建安侯府親朋近交。秦家元氣大傷,雖氣怒樊士浩報復,一時卻也無可奈何。
戶部層層文書發下來,到了阮雲歡手上時,已是三月初。這三個月來,蔣發財一家盡數被關在相府荒廢的園子裡,消息不通,聲息不聞,待阮雲歡將他喚出,示以戶部文書,頓時如遭雷擊,噗嗵跪倒,連連磕頭,求道,“此事是小人一人所爲,求大小姐開恩,莫要責罰幾個孩子。”
阮雲歡向他默視片刻,微微一笑,問道,“你仔細想想,可還有旁事瞞我?”
蔣發財臉色乍青乍白,半晌不語。
阮雲歡淡淡一笑,也不催促,只慢吞吞端茶淺啜。
蔣發財見她神色恬靜,越不知他還知曉些什麼,呆了半晌,才吶吶道,“奴才在莊子裡,還有……還有幾萬兩銀子的虧空!”
“幾萬兩?”阮雲歡淡問。
“有……有三……三萬……”蔣發財低迴,悄悄擡頭,觸上阮雲歡一雙清透的水眸,頓時心頭一顫,忙道,“七……七萬兩!”
“還有沒有?”阮雲歡問。
蔣發財心頭天人交戰,終於咬了咬牙,低聲道,“沒……沒有了!”
阮雲歡一聲冷笑,取過桌子上一張紙甩了給他,說道,“那這毛氏、高氏又是何人?她們的兒女與你可有干係?”
蔣發財一聽“毛氏、高氏”四字已驚出一頭冷汗,待取紙一瞧,雖識字不多,但幾個子女的姓名卻還認得,更是大驚失色,忙連連磕頭,只道,“奴才知錯,求大小姐饒了奴才這回!”
阮雲歡默然不語,任由他“砰砰”連磕十幾個響頭,才道,“你再想想,可還有事瞞我?”
蔣發財再不敢隱瞞,將自己與金順子勾結,盤剝佃戶奴僕,又私藏銀兩的事一五一十的供出。
阮雲歡點頭,說道,“田莊我與夫人交割,那七萬兩銀子的虧空,還得着落在你身上填補,但是既然還與金順子有關,便需知會夫人,這便隨我去罷!”說着起身,出門向正房裡去。
蔣發財又哪裡還敢說半個不字,暗想自己雖然斂了些錢財,那七萬兩銀子的虧空卻填補不起,一邊走,一邊心中盤算,如何將事情盡數推到金順子頭上。
秦氏損折了兩名心腹,心中本就氣悶,乍聽阮雲歡道出個“七萬兩”,不禁大怒,喝道,“胡說八道,什麼七萬兩?你的奴才落下的虧空,難不成還要向我找補?”
阮雲歡淡淡一笑,將一本賬冊推到她面前,說道,“蔣發財雖是雲歡的奴才,可是今年之前,卻不是雲歡在管。更何況,那濟寧的田莊也不是蔣發財主理,落下虧空,又豈能問他?自然是要喚母親的人來問個清楚纔是!”
秦氏咬了咬牙,冷笑道,“自然是要對質,難不成任由你這狗奴才信口攀污!”說話故意模糊,“狗奴才”三字,竟然將阮雲歡罵了進去。
阮雲歡微微勾脣,卻假裝沒有聽出來,只端然穩坐,說道,“那便請母親將那金順子喚來對質罷!”
秦氏怒道,“你說喚人便喚人,旁人是沒有活計的?哪裡就這麼快?”
阮雲歡淡道,“了一件事是一件事,免得夜長夢多!”端了茶用杯蓋細細抿着茶葉,卻又不喝,一副你不喚人,我就不走的樣子。
秦氏恨的咬牙,向外喚來小廝,說道,“你去叫金管事,讓他速速將金順子帶來,要快!”
小廝偷眼向阮雲歡一瞧,躬身應命,轉身奔去。拐一個彎兒,脫出廳內人的視線,卻到下房裡去坐着喝茶。
阮雲歡於小廝的神色恍若不見,只是微勾了勾脣角,身子動了動,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坐着。
眼瞧着日頭漸漸西移,廳內的茶換了一盞又一盞,阮雲歡端然穩坐,絲毫沒有去意。只是苦了蔣發財,跪在當地,秦氏不理,阮雲歡也不令起,只跪的雙膝痠疼,全身僵麻。
秦氏向阮雲歡瞧了幾回,皺眉道,“想來那金順子尋了旁的營生,不知去了何處,一時喚不回來,若不然大小姐回頭再來?”
阮雲歡淡淡一笑,說道,“一時喚不回來,那便再喚,橫豎雲歡無事,在這裡等着便是!”
“你……”秦氏氣結,騰的站起,冷笑道,“那大小姐便請寬坐,我還有事,失陪!”轉身便向廳外去。
蔣發財見阮雲歡仍是坐着不動,不由心裡大急。秦氏走了,難不成這位大小姐真的就在這裡等着?那他要跪到幾時?
心念未已,卻見秦氏黑着臉轉回,一聲不發坐回椅子裡。在她身後,阮一鳴負手在前,趙承手裡拎着金順子在後,也跟入廳來。
阮雲歡並不意外,只是起身給阮一鳴見禮,喚道,“爹爹!”
自從秦氏毒害樊香兒腹中胎兒,夫妻決裂,阮一鳴便始終不願與秦氏朝相。兩個多月前樊香兒回府,阮一鳴更是一頭扎進樊香兒房中,便連上元節也未依規矩留在秦氏房中。此時秦氏見了他,當真是又愛又恨,又無可奈何,只是淡淡道,“想不到金順子倒在老爺處,難怪小廝尋他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