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雲歡片刻即回,身後丫鬟琴案、香爐、瑤琴一一捧上。阮雲歡親手焚香,置於琴案一角,這纔在琴後坐下,手指在弦上輕輕一挑,琴聲琳琅,流泄而出,廳內頓時一寂。
但聞她錚錚幾響,樂聲方起,便已停歇,擡頭向袁青眉一望,輕聲問道,“不知姨娘要做何舞?”
袁青眉淺淺施禮,輕聲道,“但憑大小姐做主!”
斷沒有姨娘向嫡小姐點曲子的道理,袁青眉這話說的守禮、謙卑,其中卻也有傲然之氣。不管阮雲歡撫出何曲,她袁青眉都能如常舞來!
阮雲歡自是知曉她的意思,淺淺一笑,微微點頭,眸光在她一身衣衫上一轉,手指輕攏,一曲已在指下緩緩流出,如春回大地,百花盛開,溪水潺流,道不盡的人間芬芳。
袁青眉輕舒廣袖,隨樂起舞,款擺的腰肢如風扶柳,嫋娜中帶着一分柔韌。彩裙蕩起,百蝶如活過來一般,翩然而舞,隨着她一舉一動,銀鈴聲聲,竟與琴音合而爲一。
阮雲歡手指輕揮,樂聲漸漸拔向高昂,便如一場盛世繁華在眼前展開。袁青眉身姿迴旋,裙裾層層輔展,頓時滿室荷花盛開,百蝶翩飛,絢然奪目。
衆人瞧的心旌搖動,不由爆出滿堂彩聲。
彩聲未歇,但聞琴音突轉,錚錚兩響之後,琴聲轉急,仿若憑空灑下一層急雨,隱隱的,竟似夾着金戈之聲,頓時衝破那滿室的繁華。
袁青眉身形縱躍,凌空迴旋,柔韌的腰肢愈擺愈烈,銀鈴急響,與琴聲中金戈之聲相和,竟似有隱隱的馬蹄聲,金戈鐵馬聲中,一襲綵衣平輔,竟似茫茫大漠,捲起漫天黃沙……
廳內衆人,如公孫兄弟,秦氏兄弟,不少人曾征戰沙場,此刻臉上激賞的神情褪去,盡數變爲深深的震撼,廳內反而一片寂靜,唯聞琴聲錚錚。
阮一鳴一介書生,於那金戈鐵馬卻是無感,只覺場上雖只袁青眉一人,卻能舞出如此宏大的氣魄,也是不由連連點頭。目光隨着舞衣的翩飛,落在她款擺的腰肢上,不由便想到那舞衣下緊實的肌膚,修長的雙腿……
琴絃轉急,越來越高,越來越急,袁青眉的身體跟着急速轉動,急轉之下,銀鈴反而歸於無聲,但聞琴中一片殺伐之聲,聲音拔到極致,突然錚錚急響,彷彿戰鼓初鳴,殺伐聲頓歇,唯有風聲過耳,隔了片刻,一切歸於沉寂。
袁青眉急轉的身子隨之飄搖而下,寬大的裙襬全數展開,在地上輔成一朵盛開的荷花,而那柔若無骨的人兒,便是花中香蕊。
整個大廳,陷入一片靜寂,衆人均震撼在那絕妙的琴聲,絕美的舞姿中,難以回神。
隔了良久,但聞掌聲悠悠響起,一下,一下,又一下,四皇子淳于信慢慢站起,讚道,“如此琴聲配如此舞姿,今日一見,不枉此生!”一雙烏眸,亮如天際星辰,定定的落在琴後的人兒身上。相識已有半年,雖然知道她驚才絕豔,聰慧無匹,卻仍然能時時帶給他驚喜。
清朗的聲音,將衆人失去的魂魄驚回,一瞬間,爆出滿堂的彩聲。
阮雲歡盈盈站起,向衆人微一點頭,轉向老夫人施禮,說道,“孫女兒獻醜!”
老夫人也不料她琴技竟到出神入化的境地,連連點頭道,“好!好!好孩子!”
公孫寧慢慢將杯中酒飲盡,轉頭望向公孫衍,說道,“我聽雲歡的琴技,似乎比中秋時又強了許多!”
公孫衍輕輕點頭,整副心神卻仍沉醉在方纔的樂聲中,隔了片刻,才輕聲嘆道,“改日得瑕,非要和她再同奏一曲!”
公孫致輕笑一聲,低聲道,“樂癡!”換來公孫寧一記白眼。
那裡阮一鳴也回過神來,大喜之下,已是滿臉的喜悅,心中得意非常,說道,“當真不料雲歡有此琴技,眉兒有此舞姿,本相之幸!本相之幸!”見袁青眉站起行禮,忙向碧荷道,“快扶姨娘下去更衣,莫凍着了!”
袁青眉聽他語氣中滿是關切,心底便是一鬆,襝衽一禮。轉身欲去,又向阮雲歡望去一眼,卻正好觸上她淺淡的眸光,不由深深俯首爲禮。將門虎女,袁青眉的舞姿之所以異於旁人,便是柔美中摻雜了堅韌,而方纔阮雲歡一曲,正是將她的長處發揮到淋漓盡致。
聰明如阮雲歡,絕不是無意爲之,她……不管是爲了何種目的,總究是在助她!見阮雲歡微一晗首,袁青眉眉目低垂,再不多停,轉身繞過眼前的桌案,向門口行去。碧荷抱着妝緞狐肷褶子大氅忙跟了過來,趕前兩步欲給她披上。
此時二人正經過秦氏的案桌,樊香兒坐在秦氏身後,便較旁人靠後一些。也就在同時,呂氏和幾個丫鬟帶着一衆孩童回來,幾個孩子嘻嘻哈哈的衝入廳中,呂氏忙着追來,喊道,“慢些跑,仔細摔了!”
話聲剛落,便見領先的阮雲瓊已一頭撞在袁青眉懷裡,袁青眉身子一晃,撞到在她身後替她披衣有碧荷。跟着但聞杏兒一聲驚呼,“啊喲!”腳下一個踉蹌,也撞在袁青眉身上,袁青眉立足不定,整個身子一歪,向一側摔了出去,卻正正撞上樊香兒的椅子。
這一下重撞,竟使椅子“咔嚓”一聲斷裂,樊香兒猝不及防,整個人向前撲出。而此刻秦氏起身去給老夫人添酒,座位上無人阻擋,樊香兒整個人撲上案桌,肚子在案邊重重一撞,又滾落於地,頓時疼的大叫出聲,臉色煞白。
阮雲樂尖聲大叫,“袁姨娘,你撞到樊姨娘了!”
奇變橫生,滿廳的人頓時驚呆。還是老夫人先反應過來,大驚站起,失聲道,“快,快看看樊姨娘!”
一句話提醒,一衆丫鬟、媽媽盡數向樊香兒涌去。青萍剛剛向前邁出兩步,卻被阮雲歡一把拉住,一雙眸子不瞧地上的樊香兒,卻定定注視着在混亂中悄悄退後的杏兒。
剛纔從她的角度,她分明看到,並沒有人撞到杏兒,更沒有什麼東西勾絆。若不是她那一推,袁青眉雖然被撞的立足不穩,也斷斷不會撞上樊香兒。
更何況,那椅子是堅實的木椅,如何輕易就會斷掉?而秦氏早不走開晚不走開,卻在這個時候去給老夫人添酒。說只是巧合,旁人信,她阮雲歡卻一個字都不信!
一陣混亂之中,只聞樊香兒痛極的尖叫聲,阮一鳴大吼,“太醫,快,快去請太醫!”
幾名小廝連應,亂哄哄的齊齊向門口衝去。老夫人急的直拍桌子,連聲道,“快,快給她蓋暖和一些,擡回屋子裡去!”
阮一鳴此時早沒了主意,一聽此話,忙連聲吩咐,衆人七手八腳將樊香兒裹個嚴實,幾個婆子擡頭的擡頭,擡腳的擡腳,將樊香兒擡回了東偏院。
陸太醫剛剛回家,便又被人請了回來,徑直入了東偏院。阮一鳴心中焦灼,急的連連頓足,轉頭瞧見袁青眉也跟了過來,仍是一身舞衣立在門口,想到阮雲樂那聲尖叫,不由怒從心起,向她一指,咬牙道,“你,還在這裡幹什麼?還不快滾!”
袁青眉臉色驟白,搖頭道,“我……我不是故意的……”驚慌加上凍了許久,聲音已經暗啞。
“袁姨娘,我分明看到你自個兒撞了樊姨娘!”一邊一個嬌軟的聲音響起,阮雲樂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露出一些不解,望着袁青眉,問道,“袁姨娘,你爲什麼要撞樊姨娘?”
輕輕兩句話,將袁青眉推到深淵。袁青眉頓時如墮冰窖,只覺得全身冰冷,見鬼一樣瞪着阮雲樂,嘴脣顫抖,卻說不出話來。
阮一鳴此時心裡只有樊香兒肚子裡的孩子,一聽此話,更是怒火中燒,將手一揮,“啪”的一聲,重重一記耳光打在袁青眉臉上,喝道,“滾,滾回去,從今日起,禁足三個月!”
袁青眉被他打的一個趔趄,一手扶着碧荷才勉強站穩,眼前金星亂冒,耳中轟鳴,一雙眸子裡,盡是茫然。她不懂,爲何與她一向交好的阮雲樂要污衊她,她更不懂,爲何阮一鳴竟不肯聽她解釋。
“姨娘且回罷,這裡有太醫便好!”一個清淡的聲音響自身後,阮雲歡慢慢的踏進門來,向她瞧去一眼,向碧荷吩咐,“還不扶姨娘回去?”心底暗暗搖頭,袁青眉被袁冠順夫婦保護的太好,竟然不知道人心險惡。
碧荷早被嚇的傻了,聽阮雲歡一說,才連聲應命,連扶帶拽,將袁青眉帶了出去。
阮雲樂冷哼一聲,低聲道,“只是禁足,便宜了她!”
阮雲歡垂目向她一望,也是微微冷笑。
趁混亂將樊香兒撞倒,再將一切推到袁青眉身上,好一個一石二鳥之計!
這一會兒,內室已亂了起來,有丫鬟急聲的大喊,“糟了,出血了!”
阮雲樂眸中閃過一抹喜色,卻失聲道,“啊呀,快求太醫救救弟弟!”終究年幼,聲音裡的那抹喜悅還是透了出來。
老夫人臉色難看,向她橫了一眼,顫顫的在椅子上坐下。
阮一鳴也是臉色鐵青,在室內團團兜了幾圈,咬牙道,“胎兒若是有事,本相絕不饒她!”
只是關心胎兒啊!
阮雲歡心底冷笑,行去在老夫人身邊坐下,伸手挽住老夫人手臂。默默的望着出出進進奔來跑去的丫鬟婆子。
直鬧到半夜,陸太醫才一臉疲憊從內室出來,輕吁了口氣,說道,“雖見了紅,幸好姨娘身子康健,又施針及時,保住了胎兒。只是這一撞動了胎氣,如今胎兒未穩,一定要多加小心!”說着在案前坐下,開了張方子,說道,“此藥連用三副,好好調養便可無事!”
阮一鳴聽說胎兒無事,大喜過望,忙謝過陸太醫,命管家好生送了出去。老夫人也是心頭一顆大石落地,連聲命人前去煎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