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錦瀾就吩咐宮人將整個長春宮清掃了一遍。、.隔扇風門、竹紋裙板、步步錦支窗,處處擦拭的一塵不染。就連正殿前左右各設的銅龜、銅鶴也用軟布細細擦過,透着金亮亮的光,煥然一新似的。
待一切都整理妥當,錦瀾才讓人將皇上親筆御書的墨寶製成的匾額,懸掛於正殿之上。
隨後,宮嬪似預先說好了一般,差不多前後腳的功夫,也都聚齊在這長春宮的正殿上了。錦瀾知道她們不光是爲了給皇后娘娘請安而來的,更多的則是能在皇上面前露露臉。畢竟這些日子以來,除了長春宮也就唯有儲秀宮還能沾些龍氣。
旁人那裡,皇上根本不曾涉足,更別說傳召侍寢了。
“慧貴妃娘娘,請用茶。”錦瀾按照各人的座位,先奉茶給了貴妃娘娘。
高凌曦溫和的笑着,舒脣嬌美,恬淡道:“臣妾等是否來早了,攪擾了皇后娘娘的清淨。”
錦瀾含春淺笑,恭順道:“這會兒皇后娘娘正陪同皇上用膳呢,勞貴妃娘娘靜候片刻。”
黃蕊娥接過侍婢呈上的香茗,撥開蓋子輕輕嗅了一嗅,隨手將茶盞擱在几上。“皇上今兒個下朝倒是挺早的,臣妾還以爲皇后娘娘方起呢,不想都在用早膳了。早知道是這樣,咱們也先墊墊肚子再來,總好過捱餓。”
這話的調調,黃蕊娥說的蜿蜒迂迴,醋勁十足。怎麼聽着都像是一條蚯蚓在耳蝸裡亂拱,讓人少不得反感,白眼相向。
尤其是高凌曦就臨近儀嬪坐着,不想聽也不行,憑白的讓她噁心,還真是無計可施呢。臻首含笑,卻動了動眉,高凌曦旋過臉來,對上儀嬪精心描畫的妝容,幽幽一笑:“皇上若非下朝早,怎麼能伴着皇后娘娘用膳,又怎麼能和咱們這些姐妹說上幾句話。
實在是難得。本宮以爲,能聚齊在這殿上,看看皇上御賜的墨寶就是極好的。哪怕餓着也值當,省的填飽了肚子,腦子就不靈光,看不出精髓了。”
“慧貴妃娘娘說是,許就是吧。”黃蕊娥微微仰起頭,不鹹不淡道:“敬修內則,皇上寫這幾個字兒給皇后娘娘,會有什麼深意啊?”勾脣淺笑,黃蕊娥佯裝不解,實則是想着讓慧貴妃也拈點酸來吃,遂道:“臣妾才疏學淺的,還望慧貴妃娘娘指教。”
金沛姿挨着純嬪於對面而坐,聽了儀嬪這問話,眉心也是微微一動。“儀嬪娘娘哪裡是才疏學淺啊,不過是不上心罷了。”嘴角捲翹的很是好看,金沛姿微微一抿,動作細緻,讓自己看起來不過是說些尋常話的樣子。“臣妾以爲,娘娘一顆心都撲在皇上一身了,腦子裡哪兒還會想着旁的呢?看得懂看不懂的,也就這麼回事兒罷了。”
心道總歸不是給你的,寫些什麼根本無關緊要。金沛姿不想把話說的那麼難聽,已經是留了口德了。左不過是個小小的嬪位,還真以爲自己風光無限,聖眷正濃麼?幾次三番的與皇后叫板,真不知天高地厚。
當然,金沛姿也明白,何以儀嬪會變成這個樣子。從前在府上,雖說也不服福晉,可到底不敢顯擺。府中沒有什麼恩寵的格格,一入宮竟然封了嬪,難免自得自傲,越發的目中無人了。
輕嗤一聲,蘇婉蓉並未顯露太多的嘲諷之意來,似乎雲淡風輕,無事擾心。她只是覺得儀嬪太膚淺了。得意也就罷了,弄得人人嫌惡卻是大大不妙。兀自端起了茶盞,蘇婉蓉笑着抿了一口:“這茶好香啊。皇后娘娘果然是最懂香茗的。到底比我宮裡的那些滋味兒好。”
方纔的醋勁兒還未順過來,黃蕊娥見慧貴妃與金貴人都對自己這般不敬,尤爲惱火。再加上純嬪不冷不熱的嗤笑,她更是咽不下這口氣了。只是無謂毀了自己精緻的妝容,她努力讓自己笑的好看些,輕緩道:“純嬪說笑了,你宮裡那些香茗,豈會如長春宮的。
暫且不說你是什麼身份,皇后娘娘乃後宮之主,索取所用自然是最好的了。何況你我不過是小小的嬪位罷了,嬪位還想着能與正宮娘娘媲美,這不是天大的笑話了麼?漫說是一盞茶了,就是一片葉子,也到底不同。”
言外之意,無非是說純嬪自不量力,妄圖與皇后比肩,簡直自取其辱。
可這句話,真正激怒蘇婉蓉的,卻是更深一層的意思。
蘇婉蓉從來就想當皇后,從來就想讓自己的皇子成爲太子,從來就想能將這紫禁城的後宮,攥在她的掌心裡。即便皇上不是全心全意愛她、寵她又有什麼關係。魚和熊掌不能兼得,她情願只要,成爲天下間最顯貴的女人。若此,才總算不枉費她的苦心,不算白白往這火坑裡跳過一回。
聰明就在於,蘇婉蓉一直隱忍的很好,這些心事,她從未曾有半分的顯露。所以即便現在真是被儀嬪氣的不輕,她也只作不覺。面容透出的唯有柔和與順從,始終讓人察覺不出什麼異樣,頗有逆來順受的樣子。
“儀嬪娘娘教訓的是,臣妾與皇后娘娘乃是雲泥之別,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根本無從比較。臣妾也不敢有這樣的心思,能與皇后娘娘同心同德侍奉在皇上身側,已經是臣妾莫大的福分了。”言罷,蘇婉蓉繼續品着手裡的茶,再不多看儀嬪一眼。
其其格許久不說話,自從“病”過一回,她跋扈的性子收斂了不少。可這會兒聽了儀嬪與純嬪的對話,卻還是禁不住“咯咯”的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黃蕊娥只覺得奇怪,不明白爲何所有人都衝着她來了。可顯然自己心裡的感覺不會騙人,這珂里葉特氏還真就沒笑旁人,真真兒是衝着她來的。“海貴人,本宮說錯了什麼?”
“儀嬪娘娘怎麼會說錯呢。”其其格漫不經心的說話,手一直撫弄着腰間的香囊,似乎根本不願意多看儀嬪一眼。“臣妾不過是在想,皇后娘娘與嬪位的娘娘當然尊低有別。可純嬪娘娘是嬪位,儀嬪娘娘您也是嬪位,嬪位與嬪位之間難道還有教訓同挨教訓的區別麼?”
似乎是刻意不給儀嬪說話的機會,其其格又道:“或許娘娘您可以教訓嬪妾,說皇上的恩寵便是最好的區別。那臣妾就又不懂了,純嬪娘娘恩寵優渥,膝下還有三阿哥永璋,可儀嬪娘娘您……”
這一個斷句,恰到好處的勾起了儀嬪的恨意與自愧。其其格就是喜歡在她得意的時候,澆一盆冷水,淋她個透心涼才高興。漫說儀嬪不自量力,妄圖與皇后分庭抗禮,單是說她對同位分的純嬪出言不遜,就值得讓她吃一回癟。
其其格掩脣而笑,羞赧之中帶着些許祝福之意,饒有興致的過了一回嘴癮,還不忘堵住儀嬪的嘴:“娘娘寬心吧,您早晚一定也會爲皇上添個小阿哥的。早晚的事兒罷了。”
黃蕊娥一聽這話,臉唰的紅了起來:“海貴人,你說什麼?憑你一個微末的貴人,也敢與本宮說教麼?”
金沛姿一聽這話,大爲不滿,又少不得偷着樂,湊趣兒似的揶揄道:“海貴人句句在理呢。莫非儀嬪娘娘覺得不是?臣妾怎麼糊塗了,聽娘娘您的意思,貴人就不能說話了?”
冷冷一笑,金沛姿接着道:“連皇后娘娘都當咱們是一家姊妹,不分你我。怎麼到了娘娘這兒,好端端的姐妹倒成了低人一等的奴婢了。刺心的慌啊!臣妾以爲,海貴人不過是爲娘娘您思慮,到底沒有什麼說教的意思。大抵是娘娘您自以爲才疏學淺,不勝瞭解吧!”
“本宮與純嬪說話,礙着你們什麼事兒了。願意聽着就聽,不願意聽着就捂上耳朵。”黃蕊娥臉色驟變,陰冷與憤怒交織成怨恨,氣勢洶洶的瞪着眼前伶牙俐齒的女子們。而方纔好不容易維持的笑意一瞬間被衝散,很難以再維繫回來。
其其格以手當扇,輕輕在耳邊晃了晃,似乎要扇走什麼嫌惡的話。
金沛姿捻起一顆烏梅,優雅的丟進了茶盞裡,再闔上蓋子,看也不看儀嬪的臉。儼然當她不存在的樣子,卻對純嬪道:“純嬪娘娘,天一熱,臣妾的食慾便不怎麼好,聽說烏梅最能開胃,您說是不是這樣?”
高凌曦心裡覺得好笑,只扶着自己耳垂上的丁香兒,聽着珠子撞擊珠子的叮鈴輕響。擺明了事不關己,一笑了之也就罷了。
唯有黃蕊娥氣的火冒三丈,恨不得撕爛一張張塗抹着脣脂嬌脣纔好。這一股怨氣,猶如尖刀抵在她胸口,險些要刺穿她的心房了。令她十分恐懼。
黃蕊娥猛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想起了昔日死於慧貴妃後窗下的富察尋雁。那時候的富察尋雁也是這樣孤立無援,處處惹人生厭,女眷之中,似乎沒有誰不盼望着她早早殞命……
難道說她也要步富察尋雁的後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