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瀾聽了蕭風的話,僅僅是一瞬間的驚愕。驚愕之餘她很快的恢復了鎮定,鬆開了捂着面龐的手。綃紗已經被蕭風扯掉了,她滿是傷疤已經走樣的面容,就這樣呈現在他面前:“是你要看的,別怪我嚇人。”
儘管蕭風想到了千萬種可能,想到芷瀾的容貌會有多麼的猙獰可怖,可當他看見那張再不復從前美貌的臉,他的心還是刀絞一般的疼。淚水不聽使喚的噙滿了他充血的雙眼:“他不是很愛你的麼?他怎麼能下得去了手?”
“那你呢?”芷瀾含淚對上蕭風滿是怨恨又充斥着憐惜的目光:“你不是尾隨他身後麼?你不是看見他種種所爲麼?你又怎麼人心不救我,由着我變成這個樣子?”
這話問的蕭風有些啞口無言,他當時的確是想衝出去的,遲疑以及啞忍,也是他自卑他別無選擇惹的禍。“我能怎麼樣?我沒有富察傅恆那麼好的出身,我也沒有能當上皇后的長姐。雖然我侍奉在皇上身邊數十年,可那又能如何?你也瞧見了吧,皇后隨隨便便用了點兒手段,就使我妻死子死,家破人亡。”
半晌的沉默,兩個人均沒有再說什麼,末了,蕭風轉過臉自嘲道:“萬般皆是命,即便我救下你,也保不住你。除了看着傅恆帶你走,我別無他選。”
輕輕的閉上眼睛,芷瀾只覺得自己渾身發冷:“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這話說起來真真兒是一點兒也不假。”
“好一個萬般皆是命。”芷瀾的雙眼裡只有空洞洞的漆黑,這些年,她拼命的忍,拼命的躲,拼命的想盡辦法讓福晉成爲她返回皇宮復仇的踏腳石,可原來這一切都是徒勞。以她這張臉,想要奪回從前的一切根本是癡心妄想。“你爲什麼要來,爲什麼要和我說這些?”
“一場舊相識,我不希望你一直矇在鼓裡,更不希望你再做重返皇宮的夢。”蕭風毫不避諱:“皇后與富察傅恆害的我一無所有。如今皇上雖然用我,卻早已不復當年的親密無間與信任,我在他們眼裡,既是個沒有用的人,又是個卑鄙小人,和你一樣,我也不甘心。”
芷瀾冷哼一聲,重新將垂下的面紗蒙在臉上:“我能幫你什麼?在傅恆的飯菜裡下毒還是也暴露自己的身份,讓皇上治罪於他和皇后?”
“前者太便宜他了,後者對你不利。”蕭風雖然不確定自己是否還喜歡芷瀾,但他能確定,在自己的心裡,始終不希望芷瀾有事,不希望芷瀾死。“我是不會做的。”
“哦?”芷瀾眼尾瞟了一下窗外,似乎有人來,便警惕的示意蕭風藏到內裡間兒的黃楊木櫃後。“是誰?”
“妹妹,沒打擾你休息吧?”妙芸就着木妍的手緩緩走了進來。
“福晉安好。”芷瀾斂去所有的傷懷,恢復了一如往常的神色:“終日也是這麼過的,平靜至極,哪裡有什麼打擾不打擾之說。我就盼着福晉能過來坐坐,說說話,也好比一個人對着空蕩蕩的廂房好許多。”
“那就最好了。”妙芸環看一眼廂房內,見沒有人在,不覺詫異:“怎麼不見木婕陪着妹妹?”
“晨起想喝梅花酒了,天寒地凍的,煮這酒是最好不過,就讓木婕去收集梅花上的露珠了。”芷瀾扶着福晉坐下,不禁問道:“瞧福晉一臉的喜色,可是有什麼好事情?”
“若不是好事情,我也不會來麻煩妹妹。”其實論及年齡,芷瀾要比妙芸大許多。但因着身份的緣故,妙芸從一開始便喚芷瀾妹妹。實際上,妙芸也不知道芷瀾真實的年齡。“皇上將六阿哥養交給皇后娘娘撫育,我聽爺說起,已經抱去長春宮好些日子了。這些天天氣好了點,我便想着入宮覲見皇后娘娘,瞧一瞧六阿哥去。”
芷瀾的心隱隱作痛,面上卻佯裝平靜,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她被關在這落月閣,這麼多年,關於皇宮裡的點點滴滴的消息,不是聽福晉說,就是靠木婕打探到的。當然,雖然這只是點點滴滴的一些,長久的彙集於心,也早就如同水滴石穿,留下了不淺的痕跡。
“果然是極好的事情,皇上疼惜皇后娘娘,就是爺的福氣。福晉能時常陪伴在皇后娘娘身邊,也是咱們府裡天大的福氣。”
“說的是呀。”妙芸對着鏡子瞧了一眼,轉首赧笑道:“這麼多年,我入宮的穿戴配飾,都是你替**持的。就連送給皇上皇后什麼的樣禮物合適,也都是妹妹你在費心。這回,又得勞煩你了。”
“福晉客氣了。”芷瀾想了想:“冬日乃是靜歲,有縫六阿哥撫育在長春宮之喜,福晉可以着橘紅色旗裝入宮,既有喜慶之意,又顯示福晉與皇后娘娘乃是極爲親厚的,感同身受般歡愉。至於配飾,敢問福晉一句,入宮的日子定下了麼?”
“三日後。”妙芸很贊同着橘紅色的旗裝,臉頰生出了淡淡的粉意。
“皇后娘娘素來崇尚節儉,不喜歡太過奢靡的金銀珠玉。不如這樣,福晉遣侍婢將合意的飾物奉來妾身房中,讓妾身逐一擇選,或是親手製作合適的,供福晉佩戴。”芷瀾笑意漸漸濃了些許:“衣飾得體,才顯得福晉更加有心。”
“妹妹總是最穩妥的,有你替我拿主意,我是真真兒的放心了。就按你所言爲好。”爲顯得謙和,妙芸略微爲難道:“真是要勞煩妹妹了。”
芷瀾見她要走,便起身相送:“福晉別說這樣見外的話了。若非還能爲福晉操持這些事情,妾身真是要成了廢人了。”
輕輕拍了拍芷瀾的手背,妙芸道:“那妹妹好好歇着。”
“福晉慢走。”芷瀾送了妙芸出去,纔回到廂房之中,掩上門。
蕭風小心的出來,臉上竟然浮現了一抹笑意。“或許這就是最好的法子。”
芷瀾沒有做聲,蕭風是和她想到一起去了。她也曾經希望藉助福晉,讓皇上想起自己,又或者是厭惡皇后。甚至……甚至還想過要利用福晉,報復皇后。但這一切不過是初步的構想而已,哪裡就有那麼容易了。
“福晉到底是外戚,不是那麼容易能經常入宮的。”芷瀾對上蕭風的眸子:“更何況我現在有些心灰意冷了。即便是……即便是除掉了皇后,我也不能再回紫禁城了。我不知道這樣做還有什麼意思。”
蕭風輕輕嘆了一聲:“你別犯傻,即便是不能回紫禁城,誰虧欠了你,咱們也要加倍的討還回來。不能白白便宜了她們。你不想想,若不是她們,也許你早已經是紫禁城裡呼風喚雨的主子了,皇上待你總不會薄情至此的。”
“讓我想想。”芷瀾知道自己不該認輸更不該放棄復仇,畢竟仇恨是她賴以支撐精神,活到現在的唯一理由。
“你可以慢慢的想一想,這件事並非一朝一夕就能做成的。但是我有必要提醒你芷瀾,現在放棄對你而言沒有半點好處。難道你就甘心這樣被操控一生麼?”蕭風沒有再說下去,他也不想在這個時候攪亂芷瀾的心。“無論你怎麼決定,我都不會干涉你。”
芷瀾慢慢的點了點頭:“是該好好想一想了。”
“皇上。”傅恆行過禮,如舊立在一旁。
弘曆擱下手裡的摺子,略有所思:“朕想着,這些日子也算是太平,前朝與後宮皆安靜,倒也無妨。只是太后喜歡清靜,慈寧宮戍守的侍衛再多,也不可攪擾,你明白麼。”
“傅恆明白。”他知道皇上不願意旁人打擾太后,跟不願意慈寧宮有消息走漏。
“玉臺金盞開的這樣好看,叫人送幾盆去貴妃那裡。”弘曆見李玉捧着花進來,撲鼻的沁香很是醉心,不禁一下子想到了慧貴妃。
“奴才遵旨。”李玉擺放好了手裡的水仙,便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傅恆覺得這個時候提一下,或許有效,便蹙眉道:“皇上疼惜慧貴妃娘娘。奴才斗膽多嘴,只怕再好的玉臺金盞也無法平復慧貴妃娘娘的恍恍不安。”
“哦?”弘曆知道,傅恆不是多嘴之人:“你是想要勸朕寬恕貴妃的兄長麼?”
“奴才不敢。”傅恆恭謹道:“皇上這些日子未有旨意,而貴妃娘娘的兄長只是被拘禁而已。這足以說明皇上因爲娘娘的關係而有所不忍。奴才只是不想皇上過分憂慮。”
弘曆凜眉,慢慢道:“那麼倘若是你有什麼事情辦錯了,朕當如何呢?是看着皇后的面子寬恕了你,還是依照宮規法紀嚴懲不貸?以示朕公正嚴明,大公無私。還是你希望,朕因爲情面而罔顧法紀,說一套做一套,爲自己人網開一面,不循禮法?”
傅恆的心一懸,慌忙的跪了下去:“奴才該死,奴才多嘴了。奴才不敢有這樣的心思,還望皇上恕罪。”
沉吟片刻,弘曆輕飄飄的嘆了一聲:“罷了,你起來吧,朕不過是自己想不通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