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嫺妃翻臉還真是和翻書一樣的利落。”高凌曦眼皮子微微一番,只看見凸起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笑意便明朗起來。“有求於本宮之時,低聲下氣的功夫做的極好。如今風光重臨了,說話竟硬氣起來。若不是本宮與你相識十多年,還當真是有些不敢認了。”
邊說着話,高凌曦邊端起了手邊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那茉莉的香味兒十分濃郁,七分熱的茶水也喝着舒心,飄進耳畔的話卻不怎麼好聽。
“是風光重臨還是強弩之末,難道慧貴妃不會分麼?你我終究是沒有什麼不同罷了,命運皆被人玩弄於鼓掌之中,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呢?”盼語也端起茶盞,淺淺抿了一口,險些將茶水噴出來。這滋味如何這樣苦了,才勉強嚥下去,就慪得胃裡翻滾。
索性將蓋子揭開仔細一看,呈給她的茶竟然是一盞苦丁,還真是讓人有苦說不出啊。
“強弩之末?”高凌曦冷瞥她一眼:“哪兒有人會用這樣的詞眼形容自己啊。嫺妃何必如此的妄自菲薄。連你這個風頭正勁的寵妃,都說出如此讓人心涼的話,要本宮這已經被遺忘不說,還又老又病的情何以堪呢?”
“似乎貴妃不和我鬥嘴,這宮裡頭的日子便不知道怎麼過。”盼語擱下手裡的茶盞,雖然笑着,臉上卻滿是涼薄的神色:“但今時今日,鬥不鬥又能怎樣?莫不是慧貴妃你還巴巴的盼望自己能當上皇貴妃吧?”
高凌曦輕輕閉上眼睛,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她已然有些疲倦了。“皇貴妃如何,貴妃如何,左不過都是一樣的過日子。說的好聽一點,皇貴妃的待遇自然不是貴妃能媲及的,但本宮一日裡也就能吃得下一碗米飯,賞賜多了,無福消受,還不是一樣白搭。難道你我會笨的爲了那吃不下的一碗米飯,爭個你死我活麼?”
盼語這一回倒是沒有說話,一口氣頂在胸腔,難以下嚥。有時候爭的不是一碗吃不下的米飯,而是一口氣。一口能讓自己覺得不那麼窩心難受的一口氣。她不想爭,但已經是由不得她不去爭了。“貴妃還是好好爲自己打算吧,養好了病,比什麼都強。”
“臣妾從前覺得,咱們這宮裡頭,自然是嫺妃穿粉色、藕荷色這些嬌嫩的顏色最好看。這會兒子才發覺,原來雅婷妹妹也有這樣的好容姿。瞧這一身兒銀粉的衣裳,襯得她越發瑰姿豔逸,看起來花兒似的,美極了。”綺珊盯着魏常在看了好半天,終究是沒有忍住心思,讚歎道。
其其格順着她的話音兒瞧過去,果然見魏雅婷今兒這一身旗裝很耀目。細看之下,那衣裳繡着的花樣比方纔在慈寧宮外遇着的時更熠熠生輝,着實叫人奇怪。“魏常在的衣裳,不知用了什麼樣名貴的絲線,怎的在烈日下看起來卻不及在背陰處顯眼?”
魏雅婷倒是沒有發覺旗裝有什麼變化,赧紅臉笑道:“許是摻了銀絲線的緣故吧,也沒有什麼不同。”
金沛姿輕緩一笑:“許是吧。”轉首對愉嬪道:“聽說日前送進宮一批番邦貢品銀絲線,可是極好的東西。好像是製作過程,摻了熒光粉沫,在強光之下只有淡淡的銀色光芒,如同普通的絲線一般。可背光處,卻能淡淡的透出熒瑩的亮光,雖然不至於像螢火蟲那樣璀璨耀目,卻到底好看得緊。
若是我沒有猜錯,想來皇上吩咐內務府的人特意留給了魏常在。也難怪會如此了。”
綺珊斂去了笑意,只平和的垂首不語。她是在想,倘若恩妃沒有走,恩寵又會不會如同魏常在這樣優渥呢?或者說,到底在皇上心中,還有沒有她與恩妃的位置了。
“是挺好看的。”太后虛眼一瞧,見魏雅婷的衣裳光鮮亮麗,果然襯得她瑰姿豔逸,舒嬪倒是沒有誇張。“走近些讓哀家瞧瞧。”
魏雅婷連忙站起身子,恭敬的走到太后跟前,行了大禮:“臣妾許久不曾來慈寧宮向太后請安,未能侍奉在太后跟前,是臣妾的過失,望太后寬恕。”
“擡起頭來。”太后很是慈愛,一方面召喚乳母將兩位阿哥牽去,另一方面喚魏雅婷起身近前來。
彼時,弘曆與蘭昕的目光均齊刷刷的凝視着魏常在,心思卻各異。
“果然是個姿容出色的佳人。”太后含笑道:“哀家記得,你入宮那會兒似乎才十四,就和那枝杈上的嫩芽兒似的,柔柔弱弱的。如今卻是大有不同,端莊沉穩了自不必說,還憑添了不少柔婉與嫵媚,哀家甚是喜歡。”
“太后謬讚了,臣妾愧不敢受。”魏雅婷含笑垂下眼眸,卻被太后握住了手。
“若你無事,便時常來慈寧宮陪伴哀家可好?成日裡,哀家喜歡看看經書,禮禮佛。可惜病中總是精神不濟,看一會兒便覺得困頓難受。倒不如你替哀家念念經書上的經文,你聲音甜美,清朗,猶如山澗清泉,聽着悅耳。”
弘曆眼眸一緊,一道十分冰冷的流光匆匆劃過。卻沒有發作,轉瞬間恢復瞭如常的平靜。
蘭昕也是不明所以,好端端的太后這是要做什麼?
唯有魏雅婷絲毫沒有猶豫:“能侍奉在太后身側是臣妾的福氣,何況唸經最是能淨化人心,臣妾久居竹林苑,特別喜歡寧靜清淨的去處。這慈寧宮便是最好的地方了。”
“說話也甚是乖巧,如此,便這樣定下來,皇上覺着可好麼?”太后狹長的鳳目,瞥了一眼明黃色的身影。卻始終將目光鎖定在魏雅婷身上。
其其格敏感的意識到,太后是要自己動手了。離開圓明園的這段日子,她雖然沒有陪伴在太后身側,可只是一瞧,便知道太后的心思了。拉攏嫺妃不說,還找了婉貴人做幫手。甚至……還打起了這個魏常在的主意。太后這是要做什麼?拉皇后下馬?
心裡有事兒,臉色便不怎麼好看,其其格連忙垂下頭去,不願意讓人瞧出什麼。嘴上只說着稀鬆平常的話:“雖然沒有那麼名貴的絲線,可好歹咱們也得疼自己一些不是麼。眼看着就要入冬了,得天幾身兒衣裳了。永城永琪他們也是,衣裳得多做幾套備換。”
金沛姿連連點頭,贊同道:“是了,操心那麼多別人的事兒,歸結到頭來還是累着咱們自己。罷了,理清楚永城永琪的事兒,纔是咱們這些當額孃的當務之急。”
兩人說到了一塊兒去,不禁眉眼含笑,抿着脣瓣樂起來。
綺珊自然是喟嘆一聲,她哪裡有這麼好的福氣了。“真是羨慕兩位姐姐。”
“有什麼可羨慕的,不過是早晚的事情。”金沛姿瞥她一眼,見她眉目之中卻有愁色,少不得寬言道:“放心吧,回宮了,皇上的心也就定了。只要後宮沒有什麼風波,皇上一準兒都會走動走動。我這裡還有一索得子的好方子,回頭讓人給你送過去,你就安心吧。”
“哎呀姐姐……”綺珊面如紅霞,兩頰一瞬間就燒熱起來:“好端端的,瞧你,怎麼說這些。”
其其格撲哧一笑:“到底是沒生養過的臉皮子薄,我們這些當了額孃的人,是不忌諱的。”
蘭昕瞧嘉妃、愉嬪、舒嬪三人笑得正歡,也少不得湊趣兒:“嘉妃有什麼好笑的事兒,不妨也說出來讓大家樂呵樂呵。”
弘曆正在疑惑太后的用意,不想皇后說起了旁的,他只得斂去不悅,歲聲道:“是了,有什麼好話,也說給朕聽聽。”
金沛姿自然毫不猶豫一笑,正要開口卻被綺珊所阻:“姐姐,可不能……”
“怕什麼。”其其格拉着綺珊,揚聲道:“在座的都是自家姐妹,什麼話又何必瞞着。何況今兒是在太后的慈寧宮裡,這樣的好話兒,太后聽了必然心情舒暢呢。”
“可不是,方纔綺珊妹妹說羨慕臣妾與愉嬪得了皇嗣,也想着爲皇上添幾個小阿哥呢。”金沛姿接茬倒是快,趁着綺珊和其其格說話的功夫,就把嘴邊兒的話給說出來了。
蘭昕聞言不由欣喜:“也是了,綺珊入宮有些年頭,是該爲皇上添幾個小阿哥了。”
綺珊臉上的紅熱一直燒到耳後,羞赧的連頭也不敢擡起來。只小聲對嘉妃道:“姐姐莫要取笑臣妾。”
太后沒有送來魏雅婷的手,卻也是歡愉的:“這樣便是最好了,先帝子嗣不多,哀家倒是盼望着皇上能多爲大清開枝散葉。如今四海平定,國泰民安,最讓哀家憂心的也唯有子嗣後繼之事。皇上若有功夫,就多來後宮走動走動。”
“兒子記下了。”弘曆溫然而笑。“兒子也盼望着能多添幾位阿哥、公主,宮裡合該熱鬧熱鬧了。”
話鋒一轉,太后隨即將話頭戳向了皇后。“妃嬪們該爲皇上多添幾個阿哥、公主,皇后亦然。畢竟皇上誕育的乃是大清嫡子,關係到江山社稷,實不可不在意啊。”
蘭昕眉心一蹙,隨即起身福道:“多謝皇額娘教誨,臣妾記下了。”若是想要添個孩兒,就能再添一個,蘭昕也不必如此的憂慮了。終究是她沒有這樣的福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