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福着人將才送入慈寧宮的官窯瓷器逐一捧了進來,原是看着也不多,可隨着宮人們魚貫而入,倒是足足有二三十件兒。方纔還空蕩蕩的殿上,不一會兒便跪滿了捧着稀奇物的宮人們。
太后虛着眼微微一瞧,眼尾的餘光便落在了其中一件兒上。
“將那紅壽紋玉壺春瓶捧上近前來。”雅福只輕輕一瞟,便明白了太后的心思。
“太后您瞧,這春瓶色調溫潤,看起來雖然鮮豔但到底不妖冶。”雅福很是滿意:“奴婢聽說,皇上喜歡明代永樂、宣德和成化三朝的釉色,故而讓底下燒瓷器的奴才們盡了心去做。也難怪這春瓶燒製的如此精美。最要緊的則是寓意還好,到底是皇上有心。”
“嫺妃瞧着如何?”太后只笑,卻沒有接雅福的話茬,反而是將目光停留在嫺妃白淨且略帶着一點倔強的臉龐。
盼語凝眸淺笑,細細看了看奴才手裡的春瓶,含笑道:“紅壽的花紋濃淡分明,畫工細膩,以至於紋路十分的流暢,到底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最要緊的則是造型和色彩俱佳,雖說只是個春瓶,卻不同於往常的那些,到底讓人耳目一新。”
太后擺一擺手,示意雅福將一種宮人打發出去。“嫺妃看得精準,三言兩語便能概括這春瓶的精髓之美。”
“太后見笑了,臣妾不過是班門弄斧。太后什麼好東西沒見過,倒是臣妾自愧不如。”盼語溫和的附和着太后的話,時不時捲起脣角,淡淡的笑着。
蘇婉蓉端着熱氣騰騰的**茶進來,身後跟着捧着各色糕點的侍婢一雙:“太后方纔看了官窯瓷器,又說了這好一會兒的話,想必是口渴了。臣妾煮了些才貢上來的**茶,太后嚐嚐可好?”
聞着熱氣騰騰的噴香奶味兒,看着侍婢手上各色不同的糕點,太后不禁笑意更濃了幾分:“還是婉蓉的手最巧,雖然未必能畫出濃淡分明的花紋,卻能做出最合心意的糕點。嫺妃也嚐嚐看。”
盼語心裡本是很忌諱純妃的,但礙於太后的面子,笑意也不禁溫和了幾分:“臣妾可是託太后的福才能一嘗,到底是純妃姐姐心靈手巧,這樣精緻的點心可竟是要比御膳房的出品好上千百倍。”
蘇婉蓉兩頰如霞,略有些羞赧:“太后謬讚了,臣妾不過是盡一盡心罷了,算不得什麼大用場。只要太后不嫌棄,臣妾就心安了。”
在心底無聲的嘆息,盼語不知道這樣假意投誠的戲份兒還要做多久,做多少,才能讓太后心安理得的將自己收歸己用。她也明白,憑太后的心智,到底不會輕易相信了她去,這裡面指不定還有多少磨難和考驗呢。
臉皮笑得有些緊繃,手上的熱**諂媚味兒十足,盼語這會兒還真是羨慕起慧貴妃來了。她一定和皇上很愜意吧?沒有紅牆的禁錮,只有一路的奔馳快感,彼此之間的隔閡也盡都能消除了。
“嫺妃在想什麼,可是我這個做姐姐的手藝不精,吃着不對脾胃麼?”蘇婉蓉一眼就瞧出了嫺妃有心事,少不得當着太后的面兒問道。
“自然不是姐姐的手藝不精。”盼語含糊的回了這一句,便小口的吃了起來。
可偏是蘇婉蓉洞悉了太后的心思,便不依不饒起來:“若不是我手藝不精湛,那便是妹妹你心裡有事兒,所以食之無味了。”
這樣的問話,的的確確讓盼語有些反感,也少不了尷尬起來。“姐姐說的是,皇上離京也有好幾日了,可聽回宮送信兒的奴才說,這會兒還沒有到圍場。方纔看着姐姐做的精緻的點心,臣妾忍不住在想,皇上出行在外必定多有不便,這樣好的點心怕是也吃不上,故而……”
太后呵呵一笑,目光裡流露出些許讚許:“若論縝密,慧貴妃自然是不如嫺妃你的。上一回出關祭祖,你事事親力親爲,倒是十分妥帖。哀家瞧着,皇上雖然出宮些許日子,竟沒有清減多少,便知道你是侍奉的盡心了。
這一回,皇上是顧憐慧貴妃大病初癒,才帶着她去狩獵,原本哀家也是不怎麼安心的。可畢竟去的時日不長,也就月餘的功夫,倒也由着皇上的心思了。若你實在放心不下,儘管着人帶着好的給皇上送過去,聊表心意。皇上見了東西,必然就知道你的心思了。雖不見面,可總也能記着你的好不是。”
盼語臉上一喜,少不得恭敬的起身福道:“多謝太后提點,臣妾知曉該如何做了。”
“哀家能提點的不過是些許小事兒,與皇上的情分還得你自己用心。哀家老了,許多事兒插不上嘴,也搭不上話,虧得皇上孝順,才能過得上如此順心順遂的日子。總歸都是不容易的。”
盼語凝神頷首,默默了片刻方道:“順心順遂的日子,原是求不來的。太后方纔提點臣妾當好好用心經營與皇上的情分,臣妾舉一反三,心想想要什麼,必得是自己去爭取。倒不是成日裡祈求神明保佑,就能得來的。畢竟後宮裡的玲瓏剔透的心思太多了。”
虛長了鳳眼,太后頷首:“這個時候了,不曉得皇上在做什麼。”
“皇上,您怎麼過來了,這兒可煙子大。您還是去帳篷裡歇會兒吧,臣妾準備好了,自然會讓李玉請您過來。”高凌曦着了一件尋常的不能再尋常的藍布衣裳。這布料甚至有些粗糙,根本不似京城達官貴人家的夫人所穿,十足十的平民農婦派頭。
“你怎麼穿成這個樣子了?”弘曆不禁大笑:“方纔朕看了會兒摺子,又見了隨行的幾位大臣,倒是沒有瞧見你。這一會兒的功夫,怎的貴妃成了農婦,倒是出人意料了。”
高凌曦圍在火堆前正看着柴火,額頭上涔涔汨汨的汗水黃豆粒兒大小。見皇上笑得這樣開懷,她也不禁笑了起來:“皇上可見過貴妃拾柴?臣妾若還穿着那一身金黃的衣飾,如何又做得了這一頓晚膳呢。”
弘曆饒有興味兒的笑了起來:“從前朕的確沒見過貴妃拾柴燒飯,可現下不是見了個正着麼?也真真兒是有趣極了。”
“皇上……”高凌曦假嗔,撇嘴道:“臣妾好心好意給您準備晚膳,你倒是好,反而笑話臣妾衣飾簡樸。”轉了轉眸子,語調略帶了一絲悵然:“臣妾也難得能穿一回這樣的衣裳,守在火堆旁,給皇上煮一回尋常的晚飯。雖說是必然不如宮裡的珍饈百味好吃,可到底也是臣妾盡了一回做妻子的心意。”
慢慢的蹲下了身子,弘曆溫柔的拭去高凌曦臉上的汗水:“朕豈會不知道你的心思,只是朕怕你累着罷了。”
“怎麼會呢。”高凌曦自信一笑,眸子裡光彩煞是好看:“皇上忘了,初入王府的時候,臣妾可還是使女呢。使女若是連飯也不會燒,豈不是擎等着讓人掃地出門麼。這點功夫,不費事兒,也難不倒臣妾。只是皇上一身戎裝,作勢要狩獵的樣子,倒是真真兒不適合圍着火堆,快去帳篷裡歇着吧。”
弘曆卻不肯,索性於貴妃身旁坐了下來。“朕難得能陪着你說說話,無拘無束的。怎的還偏要趕朕走?”
碧瀾以及幾個小侍婢識趣兒,早早的捧着物件搭起了旁的土竈子。緊緊留下皇上與貴妃兩人,圍着一堆火說笑,倒也溫情。
“那皇上便說着,臣妾聽着,只是皇上可不許動手。臣妾不許皇上做這樣細碎的功夫。”高凌曦轉過臉,對上弘曆溫柔深邃的眸子,甜美一笑。“哪怕皇上不是天子,而是臣妾的夫君,臣妾也必然要盡心盡力的侍奉在側。這是臣妾的一片心意,但願皇上能體諒。”
“好。”弘曆又輕輕拭去了她鼻尖上的汗珠:“朕聽你的便是,你不讓朕動手,朕便看着,坐着等着吃,好麼?”
“嗯。”高凌曦滿意而笑:“那臣妾就做一道拿手好菜給皇上嚐嚐。”
弘曆被她的認真勁兒逗笑了:“那請問咱們的慧貴妃娘娘,您的拿手好菜是什麼?何以朕與你執手相伴這麼多年,竟從未聽說過。”
高凌曦微微一愣,倒像是被皇上給問住了,好半天才道:“臣妾倒是沒想過菜名,可眼前有火,又有方纔皇上路上射獵的野山雞,就做一道貴妃烤雞如何?”
弘曆笑得合不攏嘴:“貴妃烤雞,好一個貴妃烤雞……”
“皇上,你好壞。”高凌曦宜喜宜嗔,表情十足的可愛:“臣妾可是很認真的,有什麼好笑的。等會兒烤出來,皇上可別貪吃燙歪了嘴,否則這道菜的名字就要叫做貴妃歪嘴烤雞了。”
“那朕就更得嚐嚐了,想必宮裡的御廚一定自愧弗如,就是不知道朕多吃上幾回,回宮後旁人還認不認得出朕是誰了。”弘曆隨聲附和,笑容裡也滿滿是溫潤,這樣的感覺,當真是自在隨心的,彷彿所有的煩擾都隨着她甜美的笑聲隨風而去,不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