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這樣容不下皇后,雅福你不奇怪麼?”太后忽然開口,驚得雅福手一抖,壺裡的茶水便潑灑了出來。“你這是怎麼了,什麼時候起竟變得如此畏懼哀家?”
虛了虛眼,太后冷嘆:“雅福啊,你可是陪着哀家走過來的人,怎麼會不知道哀家的心?”
“奴婢自然明白。”雅福從小宮婢手裡接過了綿巾,將灑在几上的茶水慢慢的擦拭乾淨。“太后如今雖然貴爲皇太后,可從前到底只是先帝的熹貴妃。”看了一眼太后的臉色,雅福悻悻的閉了口。
“孝敬憲皇后早就去了,敦肅皇貴妃因着她母家哥哥的牽累,更無緣成爲皇后。哀家……上有先帝的恩寵,中有六宮大權在手,下有子嗣可依,卻偏偏不能成爲皇后,這是誰的功勞啊?還不就是哀家這個好兒媳婦的母家,簪纓世族的富察氏,三朝元老馬齊所賜!
叫哀家怎麼能不恨,怎麼能不心寒……”
雅福知道太后的性子,能容忍至今已經實屬不易,只是憂心那碧魯答應的龍胎,再不濟也是皇上的骨肉。“太后,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麼些年,您又何必耿耿於懷。旁人的錯處,自然有旁人承擔,傷損了鳳體奴婢卻是不忍了。”頓了頓,雅福又道:“那馬齊也算是懂事兒的,得知先帝將皇上立爲儲君,便引疾乞罷,總歸沒有再礙太后您的眼。”
“那是他自知力有不逮,唯恐遺禍後人,纔不得不請辭。哀家一時心軟,顧念她一把年紀,纔不得已遵從了先帝的聖旨。早知道這富察家如此心黑,當初便不該拉攏討好一般的讓皇上擇了富察蘭昕爲嫡福晉。”太后心恨難平,難免聲色俱厲。
見此情形,雅福也不敢多言,只將茶水呈於太后面前,寬言道:“茶正溫着,最好入口。太后何必爲了旁人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罷了。”太后輕輕呷了一口茶,果然如雅福所言,溫溫吞吞的。“前人種樹後人乘涼,這是自古以來的道理。本宮也明白,這富察家對皇上登基,多少伸了援手。哀家也曾想過,不堪僧面看佛面,畢竟這皇后也只是仰仗了祖宗福茵而已。可雅福你瞧見了,打從她一如同開始,哀家明示暗示,多番的教誨,就差把明晃晃的刀子架在她脖頸上了,卻無濟於事。
皇后眼裡沒有哀家啊,非但沒有哀家,她還巴不得盼着哀家與皇上決裂。自從年氏暴斃,咱們這一位皇后就沒有消停過。藉助母家的權勢,多番的打探前朝之事,甚至將手伸到哀家身上來了。”
“太后,皇后她未必敢……”雅福欲言又止,怕說的沉了太后多心,又怕說的不恰當反而招致怨懟,思來想去,也唯有婉轉的表明心跡:“奴婢雖然不如太后看得透徹,可也知,皇后一心爲皇上好,許多事兒並不敢僭越。
既然皇后對皇上是真心實意的好,就該知道皇上最在意的是與太后您的母子情分。既然如此,皇后就算真的查到了什麼,也不敢貿然稟明皇上。且皇上是獨斷的性子,一經認準的事兒,旁人怎麼說也無法改變皇上的聖意不是。
皇后就算再有把握,有怎麼會明知道皇上的忌諱,還用力按下去?太后若不喜歡皇后,自管治一治皇后的性子,教皇后守規矩也就罷了。”
太后清凜的目光來回的審慎着眼前的雅福,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
雅福只覺得冷汗涔涔,不曉得自己的話是輕是重是否激怒了太后,心顫的厲害。
所幸是高翔匆匆而來,且帶來個一個讓太后歡欣不已的好消息:“啓稟太后,宮外剛有人送了消息進來,說皇后娘娘的伯馬齊太傅大人……不幸病故。”
“病故,哼病故。”太后凜眉仰天,一臉的無奈:“世事無常,風光一世如何,臨了了,一切都成空了。還不就是這個樣子麼!”
雅福問高翔道:“消息可送去皇后娘娘那兒了?”
“送去了,說是皇上身邊兒的李玉親自送了消息過去的。”高翔能看出太后眉眼間的不悅,忙道:“先前失了端慧皇太子,這會兒連伯父也病故了,皇后娘娘還真是福薄……”
“胡嚼。”太后冷哼一聲,明顯眼底帶笑:“皇后福薄與否其實你一個奴才能妄言的。何況皇后真真兒有福着呢。”
“奴才該死。”高翔裝模做樣的一拍自己的臉:“奴才當着太后的面兒胡嚼,該打。”
太后見他猴機靈的樣子掌不住撲哧一笑:“罷了,都下去吧,哀家想一個人待會兒,靜一靜心,權當是送這位故人一程了。”
雅福應是,恭恭敬敬的退了下來。
“長姐。”傅恆心痛不已,見蘭昕一臉的憔悴更是讓他難受。“伯父走的很安詳,春和得皇上的允許一直在身側盡孝,您就別傷心了。”
蘭昕頷首,忍着淚水:“長姐入宮以來,便鮮少能步出紫禁城,外臣又不便時常入後宮見面。算一算,長姐真是不孝,已經好幾年沒見過伯父了。”
“皇上感念伯父數十年兢兢業業爲國效力,恩准伯父之子富興襲爵位,進一等伯。”傅恆不想長姐太傷心,便揀了皇上的關心來說。
“你也說了,伯父數十年爲國盡忠,福茵庇護後世也實屬情理之中的事。”蘭昕仰頭看這鳳舞九天的和璽彩繪,淚水還是慢慢的流淌下來:“阿瑪去的早,咱們的指望原本也就是伯父。我雖貴爲皇后,卻空有皇后的名分,現下連嫡子也無,根本不能憑一己之力撐起富察滿門的榮耀。春和,你卻不同。”
“長姐莫要傷心了。富察滿門的榮耀是重,可在春和看來,始終不及長姐要緊。您又何必……”傅恆豈會不明白蘭昕的話意,可入朝爲官始終不是他心中所願。
蘭昕緩緩嘆了口氣,伸手握住了傅恆的手:“你現在是皇上的侍衛,雖然能日日陪伴在聖駕身側,可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入朝爲官或許不是你的心願,可春和,咱們富察家的兒女,又有幾個能憑自己的心願活着?
中宮無子,長姐的後位以岌岌可危。若是你不接替了伯父,成爲皇上倚重之臣,那咱們豈非要成了富察家的罪人。傷心歸傷心,即便心碎了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咱們就得撐下去。長姐與你不同,這一世是走不出這紫禁城了。
可你還年輕,總不能一輩子偏安一隅,甘心如此平庸了此一生吧?就當是長姐求你了,爲富察家計,爲你自己計,春和,你必得爭氣啊。”
“春和明白,必不辜負長姐的苦心。”傅恆在心底嘆了口氣,他真的很想遠走高飛,卻不知該如何向長姐開口。
“你去吧,長姐想一個人待會兒。”蘭昕估摸着皇上興許能來,便不想讓傅恆多留。畢竟這個時候,皇上對自己的憐憫也能挽回一些聖心,蘭昕不想錯失這樣的良機。永璉的死,伯父的死,先後不過半年之內,這樣的驟然驚變讓蘭昕明白了許多道理。
或許人不該太執着已經發生了的事情,畢竟那是永遠都無力挽回的。
索瀾見傅恆跪安,便一路尾隨在身後。這一跟,就險些跟到了侍衛值班門禁。
傅恆尋了一處無人之地,閃身躲在了一棵梧桐樹下。索瀾並不知道他發現了自己,還傻兮兮的四下裡張望。
“姑娘是找我麼?”傅恆猛的從她身後出現,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
索瀾唬得不輕,臉色都白了:“你想幹什麼?”
“我想幹什麼?”傅恆冷嘆:“是姑娘一路跟着我,怎的還問我想幹什麼?”
定了定心神,索瀾垂下了頭:“奴婢知道自己冒失了,可有些話若是不說給大人聽,只怕大人並不知道皇后娘娘如今的處境,還當是天下太平呢。”
“哦?”傅恆被他說的來了興致,少不得追問:“何事不太平了,你區區一個丫頭,知道什麼?”
索瀾也不與他計較,輕聲道:“自從端慧皇太子薨逝,皇上來長春宮的時候愈發少了。除了每月必宿在長春宮的日子,幾乎不來,皇后娘娘的心裡苦,卻無人能分擔。”
傅恆心裡不是滋味,面上卻平靜:“皇上日理萬機,難免顧此失彼,長姐乃是中宮皇后,豈會與尋常的宮嬪爭寵。你這丫頭冒冒失失的,跟着我就是爲了說這些?”
“那什麼在大人眼裡纔不算冒失?你可知年氏之死,牽累了皇后娘娘。皇上心裡始終有根刺。這也就罷了,後宮裡那位娘娘、小主又是省油的燈了,皇后娘娘日日生活在刀光劍影裡,如履薄冰,大人是娘娘最親近也最能信任的人了,若是您都不幫襯娘娘一把,還有誰能啊?”
索瀾說的委屈,淚珠子不住的掉下來:“太后表面對皇后娘娘疼愛,實則卻處處打壓,恨不能叫娘娘成了傀儡人兒,稍微不順心,後宮便不得安生。這樣的苦楚,娘娘從不對人說起,盡是吞進了自己腹中。大人覺得奴婢冒失,那奴婢就冒失了,可奴婢求大人掂量掂量奴婢的話,幫襯娘娘一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