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四大世家,素來都是以定國公府爲首。然則隨着年輪的轉動,這樣的格局也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定國公府幾代沒出個女兒,宮裡頭就沒了自家人,難免聲勢上就遜了一籌。他們昭國公府素來不喜歡把女兒送進宮裡去博弈,九死一生的捨不得。信國公府這一代除了一個德妃跟寧王,幾十年都是風風光光的,令國公府是信國公的胞妹,自然是同行一路。
不曾想到了下頭這一輩兒,數代沒出女兒的定國公府一連有了三個女娃,嫡長女給了寧王做側妃,二房嫡女給了靖親王做王妃,就連大房庶出的女兒都嫁進了大學士府,還嫁了個嫡二子。就連老太太收留的薛家姑娘都嫁進了翰林清貴之地,雖然清苦,可是前程不賴。定國公一輩子老謀深算,至今也不曾失手,當今朝上寧王跟靖王雖然壁壘分明,然則不管是哪一方獲勝,都有女娃嫁進去的定國公府都不會有多糟糕的結局,頂多是不支持的那一派給他派個閒職冷着而已,至少性命無憂。等到女兒的孩子長起來,又是十年河西。
當初最不令人看好的靖親王卻已然成爲諸位王爺中風頭最勁的,靖親王妃董徽瑜誰能想到當初滿京都刁蠻之名的小姑娘會有今天的福氣?
看着這封信,瞧這言語措辭,昭國公卻想着外頭都傳言靖親王只是貪迷靖親王妃的容顏跟家世,可是讀着這封信,他卻知道外頭的那些個傳言全特麼的都是假的!
將信遞給兩個兒子,昭國公站起身來揹着手在屋子裡慢悠悠的轉圈,腦海裡卻是如萬馬奔騰。
很少見老爹這個樣子,兄弟二人對視一眼,接過信來垂目細讀。入目第一行,便寫道:甥女敬稟舅父大人禮安。
乍讀這一行,?兩人心裡懼驚,不由對視一眼,靖親王妃居然能猜得到這封信會先落到他們父親手中。
秦鼎脫口說道:“可真不得了,這也能猜得到,明明是把信給你的,開信第一句卻是給父親問安的。哥,你說王妃是真的猜得到你會把這信給父親,還是說給你挖了個坑?”
“看下去。”秦揚此時也猜不準,只有看下去才知道真相如何。
開頭略述兩家情誼,提及年幼時也曾在昭國公府玩耍之歡快時光,筆墨輕鬆雅趣,言談幽默親近,讀之隨着筆墨皆令二人憶及幼時趣事,就連秦揚的脣角都不由的勾了起來。秦鼎指着信中一句,對着秦揚笑道:“哥,她還跟你記仇呢,小時候你可扯過她的辮子。”
秦揚臉色繃得緊緊的,便道:“小時頑皮,誰家不曾做過這樣的事情。你小的時候是沒有拽過她的辮子,但是確曾拽過別人家的,彼此彼此。”
“那可不一樣,別人家的姑娘可不會如她一般,如今都成大人了,還特特寫信講這一段。”秦鼎眯着眼笑,這心眼有點小啊。
兩人隨口對了幾句話,又往下看去,只見寫道:甥女身逢變故,家裡略有不安之處,想舅父早已經聽聞。自王爺出京護送幼子前去求學,家中無人護衛,出得此事,當真是憂思惶恐,惴惴不安,煩躁之至。幸宮中皇上垂憐,母后慈愛,家中醜事皆付與宮中處置。溫氏吳氏孃家曾登門請見,甥女身體不適並未相見,而後數日卻聽聞溫氏夫人極善交際,與京都多府都有往來。思及自家曾遭毒手,不免再度惶惶……
深閨垂淚飽受驚擾婦人形象簡直是躍然紙上,令人讀之心懷憐憫,秦鼎此時又忍不住發言,“這膽子怎麼還越活越小了,她以前可不這樣的。多半是那宮中所賜的侍妾膽大妄爲,自以爲有依仗,便肆意起來。”
“也未必,當年醇王妃難產之事你忘了?”醇王妃難產,董徽瑜大鬧醇王府,這樣的事情縱然壓下來外面人不知道,但是像是他們天長日久的總能聽到些風聲。更不要說四大家族本就是盤根錯節,很多消息渠道都是重複的,有心的話自然能查的到。更何況令國公夫人吃了大虧,外頭不敢講,在家裡難免會露些口風出來。
秦鼎:……
這茬給忘了!
“家中無人可依,思慮數日,厚顏求的舅父,表哥相助。用人不比用官,彼本無任事之責,且根底難究,誰肯挺身出力以急甥女之危?”
這句寫得更心酸了,秦鼎推了一把秦揚,“雖然知道她可能在扮可憐,可是讀之真是心酸難耐。”
“那這事兒交給你了。”秦揚以讀完信,便塞給了秦鼎,低頭卻自家細細思量起來。
秦鼎捏着信,倒也不推辭,只是說道:“家裡外頭的事情多半是你在管着,我便是要用人,也得問過你,讓我尋朝堂之事比這個便宜多了。不然怎麼會寫信給你卻不是給我的?”這話本是隨口說的?,一說出來秦鼎卻醍醐灌頂,感情靖王妃是連他們家兄弟誰管着哪攤子事兒都一清二楚的,自己那一腔心酸真是白瞎了。
昭國公此時心情已經平復下來,重新坐回去,看着兩個兒子有意考校,便問道:“此事你們怎麼看?”
秦鼎性子灑脫,秦揚沉穩,便聽秦鼎先說道:“兒子估摸着現在靖親王妃怕是身邊無人可用,定國公跟北安侯才進了宮告御狀,這種時候兩人兩府一舉一動備受關注,行事不易。王府幕僚皆爲外男,王妃不好與他們相見,餘者姻親力量不足,倒是咱們家素來低調,不扎眼,卻被她惦記上了。”
“老大,你說呢?”
“二弟所言也是兒子所想,只是還有一點兒子不明,若是咱們接了此事,是不是以後就要立於人前了?畢竟溫家的事情一旦爆出來,衆目所矚之下,便無法隱於無形。”這可有悖於秦家一貫的行事作風,秦揚也習慣於暗中掌控,所以並不太喜歡被人圍觀。
“在這之前你且不曾想到,王妃怎會知道溫家之事咱們以掌控?”昭國公看着他們問道。
秦鼎擰眉,秦揚也略有不解,這件事情的確是令人有些意外。他當初會注意到溫家,的確是一個巧合,而後不久靖親王府就傳出了王妃被侍妾謀害的消息,還不等他們商議出一個妥貼的策略,王妃的書信已經送來了。更何況這樣的事情,只有王爺在的時候纔好上稟,他們是沒想着一開始就跟王妃直接往來的。作爲一個低調慣了的大家族,夫人交際他們素來不當正事兒。
結果,現在的情況他們的確是感到意外了。
“咱們自己府裡的人事安排,權利分割,外頭的人並不知道底細,兒子猜王妃也是估計,並不能完全確定。但是就算是這樣,也足以令人驚愕了。”秦揚言畢失笑一聲,隨即又說道:“人云美人多無腦,今日看來真是笑話。”
秦鼎稀罕的看着秦揚,難得聽他這樣直言一事,就道:“你就不想也許是旁人想到在王妃面前提及?”
“此信乃密事,怎麼輕易宣之於口。”
昭國公笑着頷首,“不管如何,既然信已經送到府裡,此事已成定局,唯有從命了。”
“那這事兒還真得是大哥出面了。”秦鼎笑米米的看着秦揚,“這事兒你覺得如何?”
秦揚不看秦鼎看好戲的臉,對着他父親言道:“咱們昭國公府就算是跟靖親王達成一致,但是素來行事都是暗中而爲。且一直以來王妃從不曾對此有任何的質疑之舉,怕是知曉內情的。如今突然讓咱們浮於水面,兒子想這裡面怕是還有別的緣故。”
秦鼎聞言漸漸收起面上的嬉笑之情,聞言細思,便道:“這是宮裡頭要……”
後頭的話沒講出來,但是父子三人對視一眼,都已經瞭然於胸。
心頭皆是一震。
秦揚就道:“任何事情脫離軌道必有其因,如今要咱們浮於水面,與一貫行事風格迥異,無非是有兩個原因,第一王爺不在京中,王妃無人可用,咱們家忠於靖王,是可信之人;第二值此多事之秋,王妃讓昭國公府強勢出擊,那就是宮裡頭要變天了。不知道兒子這番猜測,對不對?”
秦鼎插了一句,“可是王爺不在京中,王妃這樣做不知道是自己所想還是王爺臨走前授意?”這個問題當真是問得好,如果是靖王妃自己的意思,這件事他們不能做,如果是王爺臨走時授意,可是王爺怎麼會知道王妃會遇到這樣的事情,這件事情多半王爺是不知情的。
這一句當真是問到要緊之處。
昭國公看着兩個兒子,“這個問題問得好,那你們想想,來猜猜看,這件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兒子認爲這件事情王爺並不知情,首先王爺離京的時候,肯定是想不到王妃被府裡的姬妾暗害,所以也就不會預料到這後頭的事情。其次,如果能預想到這些,王爺就不會離京了。”秦揚緩緩說道,男人對男人其實能更瞭解一些,王爺那樣的人,是不屑於在女人身上敷衍的人,他對王妃好,是真的好,並不是做給誰看的。他那樣的男人不屑於利用對一個女人的好,來謀求什麼利益。他自己本身有那樣的本事讓別人心甘情願爲他效命。
“我也這樣想的,那麼現在有意思的是這信上蓋得印鑑的確是王爺的。”王爺能把印鑑留給王妃使用,這是要有多大的信任,王妃比他們一開始預料的在王爺心裡更有地位。這種地位是男人對女人的喜歡,但是更多的是對她行爲的認可。
如果不是認爲王妃有能力自己做出正確的判斷,進而發出指令,這樣的印鑑怎麼會輕易讓她使用,這可不是鬧着玩的,事關王府的前程。
“是啊,既然這樣,你們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吧。”昭國公嘆口氣,“沒想到所有人都走了眼,一致認爲靖親王妃是個徒有美名的草包,依仗自己美色得了王爺芳心,當年她對王爺也有救命之恩,這才能在王府立住腳跟,獨*與內。現在看來,事情根本就不是這樣。”能拿着王爺的印鑑發號施令,擅自動用王府的力量,這樣不僅僅是信任的問題,更多的是對能力的認可。靖親王是相信王妃有這樣的本事,所以纔會留下印鑑。
腦海中,忽然就想起靖親王妃小時候恰腰擡頭那副傲然的樣子,又看着桌面上隔着的那封特殊的信,那樣的她跟現在的她,簡直如同換了一個人。
“我們要不要跟定國公府通聲氣兒?”秦鼎問道。
昭國公也有些猶豫,思來想去還是搖搖頭,“既然王妃沒有提及這個,就不要去了,想來她另有安排纔是。”因爲董婉的事情,也許王妃跟定國公府的關係也並不是那麼的融洽,他們就不要摻和其中了。
“溫家的事情落在兒子手裡純屬意外,我記得如今管着都察院的是懷王殿下,不如把這件事情透給御史,大殿之上參一本,都察院就要處置這件事情。如果溫家背後真的連着寧王的人,這次就能看出個究竟來。王妃把這件事情選擇讓我們對付溫家,只怕是也想到了這後頭有寧王一系的手筆。”如果不是爲了這個,怎麼能輕易讓他們昭國公府強勢出擊,小魚爛蝦的也值得他們出手?到底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罷了。
“既然如此,兒子去找相熟的御史出面彈劾,大哥去都察院安排一下,朝堂之上就看爹爹推波助瀾了。”秦鼎此時方有了國公世子的威儀,一言一行頗有分寸威嚴。
昭國公得意的看着自己的兩個兒子,如此兄弟齊心,方纔是家族昌盛之道,點點頭說道:“就這樣辦吧,王妃想要聽個響兒,這京都就要抖三抖了。宮裡頭審訊還沒有個結果,此時這件事情披露出來,正是火上澆油的時候,這樣的時機選的恰如其分。”嘴上說着,心裡嘆息,如果真是王妃自己想到這些,可真是……
就在大家都盯着宮裡頭怎麼處置謀害靖親王妃的侍妾的時候,忽然之間朝堂上御史彈劾溫侍妾的孃家溫大人貪贓枉法、嫉賢妒能、受賄索賄、獻媚取*種種膽大妄爲之舉,一時朝堂譁然,就在這時素來在朝堂上存在感很低的昭國公卻突然化作正義的替身,複議御史之言,要求聖上秉公而斷,切不可因某位小人之行徑,污了大晉的官場名聲。昭國公一開了頭,與之交好的官員隨之複議,朝堂之上頓時變得萬分的熱鬧,最後這件事情在衆說紛紜不斷爭執中,都察院不得不接過這個爛攤子。
不過是一個京都小官貪了點銀子,往上爬費了點心思,怎麼最後在御史口中竟成了罪大惡極之舉,好似做盡了天下惡毒之事般。這滿朝的官員哪一個爲了頭上的這頂帽子不是費盡心思的用盡各種手段,不過是有的好看些,有的吃相難看些。
朝堂上的爭議很快的就傳了出來,人人都知道溫家出事兒了,但是這裡頭只講溫家是因爲溫大人做官出了事兒,絲毫沒提及到其女兒一絲一毫。昭國公老殲巨猾,起了個頭自己就退回去了,接下去全都是複議的官員越爭越厲害,越爭越厲害,從小小的溫大人逐漸升級到了大晉官員整體操守問題,這個高度可真是有點不能承其重了。
“……外頭傳的厲害,說是溫家這次要倒黴了,溫夫人正在門房等着,一定要請王妃見她,老奴已經說了您不見客正在養身體,這跟牛皮糖似的,又不好硬轟出去。”尤嬤嬤爲難的看着王妃,心裡卻把溫夫人咒了一遍,?哪有這樣死皮賴臉的,自家女兒害了她們王妃,居然還有臉上門來求救,就沒見過這樣不知羞的。
徽瑜微微皺眉,溫夫人來她這裡求見,她的女兒送進了王府做妾按理說是應該這樣做的。只是溫侍妾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溫夫人居然還能有臉來,這可真是讓人有些想不通了,“嬤嬤,你再去探探這個溫夫人到底是個什麼打算,我想着她既然一定要見我定然是有些把握我是能被她打動的。”就是不知道這個溫夫人有什麼樣的本事以爲她能打動她。
“是,那老奴再去走一趟。”尤嬤嬤彎腰退下。
徽瑜側頭看着窗外,後日就是笑安公主的生辰了,心裡正在猶豫要不要進宮去,去的話不一整天下來格外辛苦,就算是皇后娘娘體諒,但是按照宮裡的規矩請安叩見一整套下來也要折騰的厲害。現在身體才養的好一點實在是不想冒這個險。可要是不去,就沒有辦法打聽宮裡頭的消息,這對於徽瑜來講也是一種損失,畢竟如果跟晗妃見個面,能知道的肯定更多些。過了笑安公主的生辰,姬亓玉再有幾天就應該回來了,就是不知道宮裡頭是在這之前還是之後將對溫吳的處置公佈出來。
現在在自己的授意下,溫家已經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只是沒有想到溫家沒有去到指使他們的人那裡求救,反而來到她這裡,這一樣一想,反而覺得有些不對勁。
坐得太久,徽瑜就起身在屋子裡緩緩走幾圈,腦海裡卻是一刻也沒能停下思考的腳步。這次昭國公府的行動力足以向她證明他們的戰鬥力,最然早就知道昭國公府並不是只有唬人的名頭,可是親眼看着也才知道這是一頭猛虎,不過是大多時候都是半眯着眼的狀態,一旦開啓戰鬥模式,效果驚人。也就那怪當初姬亓玉會做那樣的安排,讓昭國公府隱於暗處。
只是這次昭國公開了頭,昭國公府想要低調是不太可能了,現在先把溫家退出來這第一步,別人也許還看不出什麼,等到宮裡頭溫侍妾的處置公佈出來。很多人才會發現原來溫家跟溫侍妾是一家的,到時候所有的視線的都會落在昭國公府跟靖親王府的身上。
那樣的情況是無法避免的,只是在這之前,徽瑜想着能將損失降到最低纔是最好的方法。只有順藤將溫家背後的主使人揪出來,靖親王府纔不會落上一頂報復的帽子。原以爲溫家會去那人那裡求救,沒想到最後還是來到這她這裡,那麼這樣的舉動是有人授意,還是溫家自己的意思?
徽瑜正想着,尤嬤嬤回來了。
“嬤嬤可問清楚了?”徽瑜看着尤嬤嬤問道。
尤嬤嬤臉色很是有些難看,本來今兒個就穿了一件鐵鏽紅團花紋的褙子,硬是把她的臉襯托的更黑了,只聽她說道:“原來溫夫人是賣女兒來了。”
“賣女兒?如今溫侍妾在宮裡頭,便是想要賣人可不在咱們這裡。”徽瑜挑起眉峰,十分的想不明白,溫夫人想要怎麼賣女兒,這可真是有些意思了。
尤嬤嬤聞言就看着王妃說道:“您想岔了去,可不是爲了宮裡頭陷進去的那個,是溫家還有個小女兒,說是生的國色天香,想要送進來給王妃解悶。”
徽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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