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武說這個話的時候,底氣可不僅僅是來源於他國舅爺的身份,更重要的是,禁菸督察處上海辦事處的警衛都是出身於稅警團,而稅警團則是當初宋子武一手組建和武裝起來的,那些警衛可以說是宋子武的老部下,即使是季開邱親臨現場指揮,那些警衛恐怕也不敢動宋子武這個老上司一個指頭。
“董事長,我過來的時候段主任有交代,說我只要把東西送到您的手裡,後面的事情就不讓我繼續參與了。”林江北望着宋子武,爲難地說道。
“哦?段逸農是這麼對你說的嗎?”宋子武沉吟了一下,對林江北說道:“那好吧,既然段逸農是這麼交代你的,那後面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說到這裡,他又坐回到椅子上,伸手拉開抽屜,拿出一本支票簿,抓起筆筒裡的派克金筆,簽發了一張票,遞到林江北手裡,說道:“我本想等把章超陽接出來之後再獎賞你。但是既然你現在就不參與了,那麼我現在就把你送這些相片的獎賞發給你,這支票你可以選擇在全國各地任意一家中國銀行兌現!”
林江北掃了一眼支票,只見上面填寫的金額竟然高達五千元,心中也是非常震驚。
自己僅僅是送來二十多張季開邱貪腐材料的照片,宋子武就能夠獎賞給自己一張五千元的支票。這一個說明是國舅爺確實是有錢,另外一方面也說明了,國舅爺宋子武對季開邱究竟痛恨到什麼地步啊!
由此可以推見,段逸農派他過來把這些證據送到宋子武手裡的決定是何等的英明!段逸農一定是非常瞭解宋子武對季開邱憎恨到無以復加的程度,纔會交代周鳳山,讓自己到上海來辦這件事情的吧?
心裡想着,林江北嘴裡卻推辭道:“董事長,舉報公職人員的貪腐行爲本來就是我們情報人員職責,又怎麼敢受董事長的賞賜?”
宋子武哈哈一笑,強行把這張支票塞到林江北的手裡,說道:“這張五千塊錢不是獎勵你舉報公職人員貪腐的,而是我私人感謝你的!老子早就看季開邱不順眼了,今天終於等到了一個可以收拾他的機會!”
說完這句話,宋子武也不管林江北如何反應,直接衝外面喊道:“小謝,通知司機備車,你跟我到禁菸督察處上海辦事處去一趟!”
謝秘書應了一聲,很快就通知好司機備好轎車,然後請宋子武下樓乘車。林江北自然是跟着宋子武一起乘坐電梯走了下去。
來到中國銀行總部大門口,司機早已經把車停在了臺階之下,宋子武衝着林江北輕輕頷了兩下首,這才帶着謝秘書一起坐上了汽車,然後只聽發動機一陣轟鳴,汽車就向着禁菸督察處上海辦事處的方向絕塵而去。
林江北站在臺階上,望着載着宋子武絕塵而去的汽車,在伸手摸了摸口袋裡的那張五千元支票,內心之中總有一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看來還是國舅爺財大氣粗,隨便從身上拔一根毛,都相當於他這個少校副站長二十年的雙薪!倘若他不是已經決定跟段逸農、徐鐵成聯手搞磺胺注射針劑項目,這一次怎麼樣也要千方百計地想辦法保住國舅爺的大粗腿,看看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跟着國舅爺一起發財。
一邊感慨着,林江北一邊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也趕赴禁菸督察處上海辦事處。雖然說他不能跟着宋子武一起出現在禁菸督察處上海辦事處的門口,但是這並不妨礙他悄悄地跟過去偷看一下情況。
從道理上來講,以宋子武的實力和排面,到禁菸督察處上海辦事處把章超陽領出來應該不會有什麼障礙。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在林江北沒有親眼目睹宋子武把章超陽領出來之前,心裡總是不能夠放踏實。所以他最後還是決定打一輛出租車,跟過去看一看。
按照林江北的吩咐,出租車在距離禁菸督察處上海辦事處大門口十多米的街道對面停下,林江北跟着車窗玻璃,正好可以看見宋子武的那輛黑色林肯豪車就靜靜地聽在禁菸督察處上海辦事處的大門口。
林江北坐在出租車裡大約等了十幾分鍾,就聽到禁菸督察處上海辦事處的大門裡傳來一陣喧鬧之聲。很快,就看到宋子武跟謝秘書帶着章超陽從大門內走了出來,在他們身後還跟着十幾個人,其中爲首的一個人臉上還有一個紫紅色的巴掌印,他們畏畏縮縮地看着宋子武和章超陽,想上前阻攔,卻又不敢,最後只能是看着章超陽跟着宋子武和謝秘書坐進了那輛黑色的林肯豪車,然後再看着林肯豪車嘀嘀地鳴叫兩聲,便絕塵而去……
到了這個時候,林江北才徹底放下心來。段逸農交給他的任務他是圓滿完成了,至於後續來說,宋子武能不能利用章超陽扳倒季開邱,又或者段逸農在這南京那邊又要搞什麼樣的動作去配合宋子武,就不是林江北所能夠去考慮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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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京黃浦路中央陸軍軍官學校有一棟獨特建築,提起這棟建築,國民黨內大小官員都習慣稱呼它爲“校長官邸”,而這棟建築的主人,常校長這喜歡叫它爲憩廬。
在官邸樓上,有一間大臥室,這間臥室外面有一間客廳。這裡常校長專門用來接見內親或者特別道請的客人,待從副官及秘書沒有聽到傳喚,一般不得隨意上樓。
此時此刻,常校長正坐在樓上的客廳內,跟一個人五十出頭的清雋老者在在下圍棋。這個清雋老者不是別人,正是常校長麾下的首席智囊,號稱民國第一謀士的,時任湖北省省府主席的楊泰永。
當初常校長第一次出任南京政府首腦時,面對着馮玉祥、嚴西山、李宗人和張雪亮幾大勢力的圍逼,正愁苦無計之時,楊泰永給他獻了一道“削藩”的技囊,提出一個十二字的方針:“軍事化整爲零;財政化零爲整”。
所謂“軍事化整爲零”,也就是“合縱連橫”、各個擊破那一套。楊泰永針對不同情況分別提出瞭解決辦法:
以經濟方法瓦解馮玉祥集團;以政治方法解決嚴西山集團;以軍事方法解決桂系;以外交方法對付張雪亮。
比如馮玉祥,他部下如韓復渠、石友三輩,早就對上邊“罩”着他們的這位“馮先生”膩煩透了,恨不得早日自立門戶。而且馮的地盤大都比較貧瘠,要利用這個有利條件,在經濟上進一步對馮玉祥集團進行限制,時機成熟以後,再對其手下進行收買,馮集團自然瓦解。
再說嚴西山,楊泰永把閻比作“山西票號商人”,只會打小算盤,看不到全局。因此建議在政治上孤立“閻老西”,有機會的話,設局下套,最好是讓閻、馮、張等人打起來最好,到那時再來個順手牽羊、反手牽牛,豈不妙哉!
至於“桂系”,楊泰永認爲,李宗人和白崇禧都是武夫,軍事上有一套,搞政治是不行的,獨來獨往,只知道經營自己的小集團,跟其他任何派系都老死不相往來。因此,對這種人,解決問題的方式最簡單,用暴力的方式——那就是打。你“桂系”不是善戰麼,今天就來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打得他“夢裡也怕”,是爲軍事解決。
最麻煩的是張雪亮的東北軍,兩世經營,坐擁數十萬精兵,急切奈何不得。且東北土地肥沃,物產豐富,自給自足,經濟手段也起不到作用。因此只能用外交手段,設法在東北與“蘇俄”之間挑起邊釁,讓張雪亮自顧不暇,自然也沒有精力管其他人的閒事了。
楊泰永不愧是讀過線裝書的人,這一番“削藩”宏論,如果寫在紙上,堪比《隆中對》了,按照後世歷史學家的評價來說,就是“置諸《戰國策》中實不讓古人”。
別忙,剛纔說的只是“軍事化整爲零”,後面還有“財政化零爲整”。
所謂“財政化零爲整”,那就是掐住各地方集團的經濟命脈,所有稅收一律收歸國家,讓各省沒有生聚的餘地,你還養什麼兵?到適當時候,再由主管財政的宋子文提出來,國家經濟吃緊,請求裁軍,把這些人往中央一請,每個人高官厚祿伺候着,只要他們脫離“巢穴”——到時候,你蔣先生還不是想怎麼整治就怎麼整治這些人!
後面的歷史,大家都比較熟悉了,跟楊泰永“先知”說的幾乎一樣,就跟他提前跟大家商量過似的——蔣桂一場大戰、中原一場大戰、然後是一九三零年九月,張雪亮武裝入關“調停”。
立刻,馮祥玉、嚴西山和李宗人都消停了,常校長至少在名義上實現了國民政府對全國的統一。
之後的事情就不詳說,後來楊泰永因爲得罪人太多,受人攻訐,甚至有人提出了誅晁錯的說法,至於說誰是常校長身邊的“晁錯”,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最後常校長就把他放到湖北省府主席的位置上,讓他避一避風頭,但是每逢有大事,還是會被楊泰永從武漢請過來,徵詢自己這位首席智囊的意見。
不過這一次,倒不是常校長專門把楊泰永從武漢請過來的,而是楊泰永正好在南京出席會議,所以就被常校長邀請到中央軍校內的校長官邸來了。
此時經過你來我往的交鋒,常校長手拈棋子尋遍棋盤,發覺無子可下,但是棋盤上的勝負卻又看不分明,於是就問對面的楊泰永道:“中正愚鈍,敢問先生這盤勝負如何?”
楊泰永笑了一笑,說道:“泰永不才,小勝校長半目!”
一邊說着,楊泰永一邊開始點目,最後的結果果然如他所說,白棋不多不少,正贏了常校長的黑棋半目。
常校長把手裡棋子往棋罐裡一扔,嘆息道:“我本來以爲這半年多來棋力大漲,卻不想最後仍然不是先生的對手。”
楊泰永笑了起來,搖頭說道:“校長,按照真實棋力來說,你已經略勝泰永一籌,但是之所以在這次對弈中落敗……”
他用手點了點棋盤上的一處,然後繼續說道:“是因爲你這裡過分用強了,反而被我佔了便宜。”
常校長目光往楊泰永手指的方向看了看,仔細想了想,然後才緩緩點頭,說道:“不錯,這裡倘若我稍微忍一忍,局面必然還是我佔優。”
“對啊!”楊泰永再次笑了起來,“所以說嘛,下棋是講究平衡的,行棋不能過分,不能用強,不能一昧貪戀實地,也不能全是築基積勢。要引而不發,不可妄動殺機,輕易放勝負手,貪吃大龍。你活,也要讓別人活。你得十分利,最起碼也要讓對手得九分。而最高級的輸贏往往在半目之間,這纔是勝負的最高境界。”
說着他把棋盤上的棋子一撫,“什麼時候你不管跟什麼水平的對手下棋,每次都只贏別人半目,這棋道纔算是大成!”
常校長低頭沉思了半天,這才衝着楊泰永一拱手,說道:“多謝先生賜教,中正明白了!”
楊泰永哈哈大笑,說道:“校長既然明白了,那泰永就沒有必要在南京逗留了,我這就動身返回武漢。”
常校長正要出聲挽留,忽然間聽到樓梯上傳來一陣腳步聲,然後就聽到侍從副官的聲音在客廳門口響起:“校長,黨務處曾恩徐從上海發來急電。”
“拿進來!”常校長說道。
侍從副官就從外面走進客廳,把手裡的急電遞給常校長。
“宋子武硬闖禁菸督察處上海辦事處?”常校長眉頭皺了一下,把手裡這封急電遞給了楊泰永,說道:“先生,你怎麼看?”
楊泰永讀過手裡的密電,不由得笑了起來,衝着常校長一拱手,說道:“恭喜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