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
老於叼着煙慢慢走出了憲兵隊,和往常一樣,見着誰也不打招呼,低着頭,邁步向前。
當然,他也沒忘了去憲兵隊旁邊的酒鋪拎上一壺燒酒。
酒不是什麼好酒,私人作坊釀的,也沒那麼多講究,入口辛辣、下肚火赤燎的,酒精度數不算太高,聊勝於無,屬於窮人樂。
“王二姐呀……”
哼着‘王二姐思夫’,老於剛好路過瓦房店許銳鋒家門口,這一路走來似乎整座城市都沒有任何值得留戀的,唯獨這幢房子,讓他擡起了頭。
“唉!”
就這麼擡頭一看的工夫,老於讓人一把就拉進衚衕裡,等他反應過來時,許銳鋒正站在他對面說了聲:“別喊!”
老於沒出聲,他不信眼前這個人會加害自己。
“許爺,您這是幹嘛啊!”
許銳鋒根本不往衚衕外探頭,壓低了聲音:“我看過了,你從憲兵隊出來的時候,是被人跟着的,可跟到了瓦房店那些人就不跟了,怎麼回事?”
老於沒說話,搖了搖頭。
許銳鋒又問:“最近怎麼沒去我家了?”
“溫婉那丫頭走了,你一個大老爺們也沒啥好照顧的。最近啊,我被人從地牢裡調了出來,每天就在特高課打掃打掃衛生,收拾收拾文件,全是白班,也實在過不來,許爺,你不是挑我理了吧?”
“挑理?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許銳鋒呵斥了一句,非常嚴肅道:“我問你,白天我在憲兵隊看見你時,車上擺放的什麼文件?”
“那我哪知道?”
“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份文件會散落在小推車上?其中還書寫着日文‘機密’的字樣?”
許銳鋒很認真的,沒有半點開玩笑的說道:“老於,咱倆雖然不是一個陣營,但也算生死交情,我不害你,也不問你到底怎麼回事,我說,你用點頭和搖頭來回答,行不行?”
老於點了點頭。
“你是不是把被調到特高課的事,彙報給了你們紅黨?”
老於看了他很久,終於,搖了搖頭。
“說實話!”
老於站在那全身緊繃,一動不動。
許銳鋒不逼他了,繼續問道:“我再問你,山裡的人是不是又派人進城了,並且和你已經恢復了聯繫?”
老於依然不說,卻很爲難的‘嘶’了一聲,像是對這個問題十分抗拒。
“那人是不是給了你什麼任務,讓你在憲兵隊查什麼東西?”
這回,老於終於出聲了:“你別問了……”
在這種推心置腹的時候,一般人撒謊都會留下極大的破綻,老於也不例外。
“我怎麼可能不問,你都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麼人!”
他形容宮本明哲時用了一句北方人常用的話,叫:“那宮本明哲連頭髮絲兒裡都是心眼,沒準你看見的都是他想讓你看見的,你怎麼還不明白呢?”
老於非常感激的用手扶了扶許銳鋒的臂膀,輕聲迴應:“許爺,世道變了。”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走,根本沒給老許留下任何迴旋的空間。
當許銳鋒站在冬春交替的衚衕口,踩着在融化的冰雪中往外鑽的嫩綠色青草,心裡焦急的像是被人架在火上烤,他不能在看着這些人出事了,心疼啊。
讓老許的知曉一切的,不過在憲兵隊時,老於一走一過手裡推着的那臺手推車,在那臺手推車上,許銳鋒看見了被整齊擺放的文件袋,浮頭兩個文件袋上分別蓋着‘機密’的戳,其中一個文件袋還露出了幾張文件之,紙張上,寫了一個他能看懂的名字,其餘,都是日文。
老於是什麼身份?
是中國人。
就算是被調到了特高課打掃衛生,會讓他來回傳遞這麼重要的東西麼?
那許銳鋒是憑什麼知道這東西無比重要的呢?
非常簡單,因爲那個名字是——馬佔三!
馬佔三是誰,整個東北就沒有不知道的,當年日本子在荒古屯炸死了老帥吞併東北時,是他第一個在黑龍江開了槍,也同樣是他,第一個站出來和日本人開戰。當時的馬爺憑藉一座橋阻擋了日本人的瘋狂進攻,打的日本人慘叫連連。
後來,日本人的大部隊到了,老將軍獨木難支,不得已才選擇了投降,這也很可能是唯一一個向日本投降卻並沒有遭人恨的人,畢竟他在投降之後,又反了,讓整個東北老百姓都明白了老將軍給日本子來了個緩兵之計。
打那兒開始,馬爺重新在東北阻止抗日力量,要不是實在撐不下去了,也不可能遠走境外。
那麼,他的名字出現在了日本人的文件裡說明了什麼?馬佔三要是在西伯利亞搞風搞雨,日本子是不太可能在乎的,畢竟他沒有讓老毛子再次和日本刀鋒相向的能力。也就是說,他的名字能出現在憲兵隊的文件上,唯一的可能就是這位老爺子回來了。
可,讓許銳鋒盤算不明白的是,他回來了,輪得到北滿這個小地方的特高課出頭麼?即便是人家現身北滿,消息已經被證實,那也得從新京來人吧?再不濟,哈爾濱也得過來人,怎麼可能是北滿呢?
所以,老許轉念一想便覺着這應該是個圈套,等看見了老於在推這個手推車,就立即想到了宮本明哲很可能是在釣魚。
這個人太可怕了,暗裡的陰着三木、用曲光和自己當棋子不說,還能把明面上的工作擺弄妥當,隨時試探憲兵隊內有沒有奸細,這要是讓他繼續活下去,真要爬到了足夠高的位置,日本子等於如虎添翼。
許銳鋒有了殺人的心思,只是,眼下時機還不太成熟,起碼他得摸清宮本明哲的行蹤吧?
轉身,老許回到了家中。
缺少了女人的家裡,很凌亂,髒衣服隨處亂丟的習慣在沒人慣着的情況下,顯得房間內遍地狼藉,桌面上的熟食製品和酒瓶散發着酸臭的味道,就連那沒人管理的地板上都落滿了灰塵。
許銳鋒連衣服都沒脫便躺在了牀上,腳上的軍靴搭在牀邊連燈都不開。
他想溫婉了,這家裡沒了個平時和自己拌嘴的女人,怎麼總顯得空落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