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糕這玩意兒許銳鋒還真圖新鮮的給溫婉買過一回,買的不多,就一塊。當然了,溫婉也沒有獨享,給許銳鋒挖了一勺。
說實話老許真不覺着這玩意兒好吃,首先是甜,隨後是軟,再然後……沒了。
那可不沒了,溫婉一共就往他嘴裡送了一勺,還能有多少?
當那個女人將蛋糕吃了個乾乾淨淨,盤子裡連點渣都不剩的假意去廚房洗碗,老許還特意問了一嘴:“怎麼樣?味兒還行麼?”
溫婉很不當回事的說道:“就那樣吧。”
就那樣吧,聽着好像挺一般,那是因爲這東西無論從材料上還是價格上都不是她可以是接受的,先不說買這塊蛋糕的一塊銀元能買多少東西,就說做這塊蛋糕的雞蛋能蒸出一二大碗雞蛋羹這件事,溫婉就有點接受不了。
她們家別說還沒富到可以端着咖啡和蛋糕當下午茶的地步,就算老許拿出所有家產告訴溫婉‘咱家可以這麼活着了’,這女人也不會吃,因爲那時候的人總覺着帶個‘洋、西’字的東西都屬於奢侈品,就不是普通老百姓該沾染的。
看出這一切的許銳鋒原本還琢磨着給溫婉再弄一塊,懷孩子這麼辛苦的時候,怎麼還不得獎勵獎勵,結果還沒等去買,就出事了。
叮鈴。
推門進入西點鋪的許銳鋒聽見風鈴響突然記起了魚水歡,濃情館好像也有這麼個玩意兒,誰一進來‘叮叮噹噹’,不光能提醒屋內人注意,還挺好聽。
“您好先生,歡迎光臨。”
看店的是個女人,毛子女人,不知道是不是瞧着許銳鋒身上這身黑色狗子皮才露出的笑臉,反正看起來比較客氣。
許銳鋒進了店,順着貨櫃看了一整圈,指着黑色的蛋糕問道:“就這黑色的,叫啥來着?”
她趕快用並不熟練的漢語迴應道:“巧克力。”
“對,就這個……”許銳鋒拿兩隻手一筆畫,筆畫出糖餅大小:“給我來一個這麼大個的……”他還怕人家聽不懂,說道:“你明白不?”
毛子笑了,點頭道:“我,可以,聽懂漢語,一點點。”
許銳鋒沒回應,他當慣甩手掌櫃了,說了一嘴:“你先做着,做之前幫我傳句話給‘廚師’,就說有個來自草原的哥們問他,在‘科爾沁欠的那條命,打算不打算還了’。”
說罷,老許坐在了店鋪內的落地窗前,扭頭看着玻璃外的行人往來,不再言語。
本該製作蛋糕或者去找廚師的女人皺着眉繞出了櫃檯,直接走到許銳鋒對面坐下,剛纔的客氣完全消失那一刻,冰冷的問道:“你是哪位?”
等再去看她,這還哪是個娘們?
林子裡的熊餓極了看人都沒有她這麼生性,那真是盯着你的眼睛連眨都不眨,必須是你先感覺到尷尬的眨眼,她纔會微微眨兩下。
“我是誰不重要,我那哥們說了,和你提‘契卡’倆字,你就能聽得懂。”
許銳鋒並不知道契卡是什麼意思,這個年代克格勃也沒有聞名世界,知道契卡就是克格勃前身的人少之又少,如果不是在睡夢中聽人提起過,四寶子也不可能知道。
“你認識老四?”
四寶子是不會把這兩個字隨意告訴任何人的,這一點,她很有信心。也就是說,能用這兩個字當成聯絡暗號的人,一定是足矣取得自己信任的人……
許銳鋒很簡單的回答了一句:“他在我的獄裡壓着,讓你把人情還我,事兒辦完了,你倆兩清。”
這個女人翹起了二郎腿,開始仔細打量許銳鋒,與此同時,老許也在打量她,她的腿,並沒有如同那些上臺表演的女孩一樣纖細,而是在兩條腿搭在一起時顯得極爲粗壯,腳上穿的鞋也是平底,能不能殺人老許不清楚,但是,他絕不相信這個女人只是個單純的西點廚師。
“你腿上有傷?”
她看着許銳鋒說道:“故意穿着警服走進來是爲了取得我的信任,想告訴我你是光明正大來的?不使用柺杖和不讓人攙扶,難不成是爲了日後事情敗露的時候狡辯麼?還是不想讓人知道今天你來找我,有別人在你不方便說這些話?”
許銳鋒樂了,他沒想到這個女人的心思如此之重:“我就是單純的想走兩步,坐了太長時間輪椅腿有點發木……另外你說的我單獨來找你是不希望讓人知道咱們的對話,也沒錯,四寶子說過,你對‘契卡’倆字好像很忌諱。”
四寶子可沒說她是個女人!
只是,這個女人要是剃了頭髮,許銳鋒還真看不出來這是個女人,光是那粗壯的大腿就不是一般老爺們能匹配的。
“我要見老四一面,否則光憑一句話,無法相信你。”
“見不了。”許銳鋒再次張嘴:“四寶子是死囚,不讓接見,我呢,現在也被日本人盯着,不方便安排你混進去,這樣吧,你這兒有沒有電話,我讓四寶子給你打個電話,具體的事,你們倆嘮。”
看許銳鋒如此氣定神閒,她已經覺着假不了了,這才繼續往下聊:“讓我幹什麼?”
“殺人。”
“什麼人?”
“南滿,厲歌。”
她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根本不認識後問道:“我能得到什麼?”
“價碼你開。”
“我不要錢。”
這是許銳鋒混了這麼多年江湖以來,聽見最新鮮的一句話,江湖人還有不要錢的?除非你也是玩理想的……想到這兒,許銳鋒突然愣住了。
“你們那兒,有沒有女子監獄?如果在北滿出了事的女人,會不會都被關押在你們那兒?”
許銳鋒沒胡亂答應:“這得看什麼事兒,要是和日本人有關的,一般都在憲兵隊過堂,市面上的、江湖裡的,才關押在我們那兒。”
江湖,在每個特定的時代、特定的地方都有自己的特殊稱呼,比如米國的小混混就把江湖叫‘街頭’、黑幫管江湖叫‘公司’、黑手黨管江湖叫‘家族’,香江叫‘社團’、青紅幫則開‘香堂’,反正都是大同小異,說白了,就是這些特殊人羣的圈子。
她擡起頭看着許銳鋒說道:“要是有一天我被關進了你的監獄,在臨死之前,讓我離開的體面一點,可以麼?”
許銳鋒聽到這句話,彷彿已經察覺出了什麼,他就像是完全離不開這個圈子了似得,走到哪都能撞上這羣人。不過,這幫人不是讓宮本明哲掃一回了麼,爲什麼這個女人沒有受到任何牽連?
說着話的工夫,街面上徹底亂了!
一隊警察直接衝入了對面的旅館,將穿長衫的掌櫃拽到街面上就是一頓大皮鞋頭子猛踢。這邊打着,旅館內一名略顯肥胖的婦女哭天搶地的衝出來坐在地上乾嚎,跟殺豬一樣。
“我嘀天兒啊!”
“這日子沒法過了!”
“警察隨便打人了!!”
警察打人?
街頭的老百姓是幹看熱鬧沒人敢管,警察打人誰敢管?除非家裡連不上頓兒了,準備吃牢飯,要不然誰也不願意去觸這個黴頭。
“少廢話,我最後問你一次,有沒有見過一個南滿人,姓厲,一張臉假得像是用膠水粘上的,笑起來都嚇人。”
“官爺,官爺,我說,我說,剛纔是我不懂事了,不該跟您對付,可我們店這沒有這個人啊!”
老假呼哧帶喘摘下了帽子,伸手抹掉汗珠說道:“你給我聽好了,許爺有話,整個北滿有一個算一個,看見姓厲的不通知瓦房店警署、北滿監獄,以後買賣也別打算幹了,敢窩藏,小心小命兒,敢通風報信或者把人送出城的,別怪我們對不起你一家老小!”
叮。
風鈴再次響起,人高馬大的鄭緣捂着帽子進了西點鋪,指着外邊就說:“許爺,有人敗壞您的名聲。”
許銳鋒擡起頭看着鄭緣,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這不是我說的?”
鄭緣站在當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由始至終他都覺着許銳鋒的名聲都在江湖裡,市面上很多老百姓都不知道,主要是咱們這位北滿坐地炮太低調,不過也沒辦法,哪有殺手蹦出來滿街晃悠的。所以鄭緣看見這一幕馬上就從車裡跑了進來,他覺着許銳鋒不應該是這樣的人。
但,老許說完這番話,鄭緣傻了。對呀,那姓厲的都衝進許銳鋒的家了,泥菩薩還有三分火氣呢,更何況是北滿坐地炮?
許銳鋒長長出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依然不變的說道:“能不能用一下你們店裡的電話?”這句話,是衝那個西點女廚師說的。
她伸手一引,許銳鋒拽着鄭緣的胳膊走了過去,當拿起電話,將電話號碼撥通那一刻,王大江在監獄裡剛‘喂’出一聲,許銳鋒強忍着怒火問道:“去找我昨天帶進監獄的孩子接電話。”
片刻之後,王大江的聲音傳了過來:“許爺,那孩子……昨天半夜……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