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四號下午五點,武順回到浦江縣來見周成斌:“周局長,您好,屬下武順奉命覲見。”
“武順,坐下說。李奕向你交代了嗎?第三期浦江短訓班十二號結業,我準備把學員安插在郵局、電廠、自來水廠、防疫站等關鍵部門,這個任務由李奕爲主完成,你來協助。”
“是,李組長已經物色了幾個崗位,有一些部門還沒有找到路子,我們正在想辦法。”
“我已命彭寍韡給你們準備了一筆經費,臨走時你帶走。”
武順問道:“十二號結業?屬下豈不要在這裡等候七八天?一共有二十八名學員,屬下能否分三批帶走?年前先走一批?”
周成斌笑笑,答道:“只剩下八個人了,還有,武順,有個故人,想見見你,所以你多留兩天。”
武順不解的問道:“故人?誰啊?見個面很快的,那需要滯留好幾天?只剩八個人了?其他的人都讓鞏組長挑走了?”
“所有的學員都調給你們了,其他的遵照局本部的命令,派到其他外勤站點,定於十一號,也就是臘月二十九出發,你也在那個時候離開浦江,趕回上海。”交代完工作,周成斌頓了頓,略帶幾分戲謔的笑道:“這個故人,你見了面之後,就只愁時間過得太快了。好了,劉副局長在培訓班,他有事交代你,你去吧,也順便見一見你將來的下屬。”
位於一座小院內的培訓班很簡陋,三間北房打通變成一間大教室,東廂房是男宿舍,西廂一間是辦公室,一間是女宿舍。
武順走進院中,辦公室內的劉澤之招呼道:“武順,回來了?進來!”
“劉副局長好。”
“坐吧,這裡有三份文件,回上海後,你負責設法送到倪新手裡——”周成斌派遣萬祥良擔任喬克的助手,約定除夕結束靜默:“這樣吧,你回上海應該就是除夕了,提前找一個當天的信函外皮,僞裝成普通郵件,直接送到倪新住的愛儷園公寓裡。”
武順從來不問他不該問的事,答道:“是,請長官放心。”
北房裡傳出下課的聲響,劉澤之笑道:“武順,你去教室吧。”
武順摸不着頭腦的問道:“不是快下課了嗎?去那裡幹什麼?”
“去了你就知道了。”
學員們陸續離開,紀羣收拾好教具,向外走去。一個人站在了她面前,一擡頭,居然是武順!
劫後重逢,紀羣愣在當地發呆,淚水滑落……
武順也很意外,上前一步伸手抱住紀羣的雙肩:“你怎麼在這裡?你受傷了?讓我看看——”
“放手!別讓人看見。”
一聲不輕不重的咳嗽聲響起,二人嚇了一跳:劉澤之似笑非笑的站在教室門口。
武順這纔想起他們的關係是軍統家法所不允許的,訕訕的解釋:“那什麼,好久沒見了,我,劉副局長,我們以前,我是說以前在一起工作過,您是知道的……”
劉澤之失笑道:“武順,有句俗語:越描越黑。你聽說過嗎?”
武順大窘,漲紅了臉,搓着手,不知所措。
紀羣頓足道:“事先瞞着不說……您是有意的!不理你們了……”快步離去。
劉澤之笑笑,說道:“武順,我和周局長商量了,就說因工作需要,所以上報局本部,批准你和紀羣成家。”
武順喜出望外,不敢置信的看着劉澤之。
劉澤之戲謔道:“怎麼?你不願意?那就……”
武順趕緊解釋:“不是的,我是沒想到,太突然了,我……”
“那就是願意了?說話啊,一個大老爺們,沒出息!”
武順低頭,聲音幾不可聞:“……願意……”
劉澤之拍了拍武順的肩膀,嘆道:“我得不到了,希望你能……”
武順鼓足勇氣說道:“劉副局長,有句話我早就想說了:希望您能放開懷抱,我想徐小姐她泉下有知,也希望如此。很多事不是你我能左右的,更不是您的責任,這許許多多的歉疚,您沒必要背在身上。”
劉澤之顧左右而言他:“明天是小年夜,我爲你們證婚,去準備準備吧。”
二月十三日下午四點,除夕,倪新難得的提前下班,回到家中,鶴子正在插花,回頭笑道:“今天回來得早,就你一個人?川崎君他們沒跟你回來?好不好看?”
倪新信口答道:“好看,你插的花都好看。今天除夕,我也沒有搞什麼團拜會的心情,就讓他們都放假了。”
鶴子起身服侍丈夫寬衣,說道:“是啊,往年應酬不過來,發愁的是去了一家,得罪另外幾家,今年這是怎麼了,好像約好了似的,都省事了。”
倪新嘆了口氣,想發幾句牢騷,又咽了回去。
鶴子倒了杯茶,遞給丈夫,說道:“姨媽來信了,說嬌嬌很好,親朋們爲父親奔走,也快有結果了,再有一個多月也許就可以保外就醫。對了,還有你的一封信,也是日本來的,幾張賀年卡,我都放在書房裡了。”
倪新坐在茶几上,接過茶,喝了兩口,問道:“又想把嬌嬌接回來?”
“不,我……”
“怎麼了?吞吞吐吐的?你以爲我不想孩子?不過鶴子,中國的局勢……還是過一段時間吧。”
“過一段時間也好,可不是因爲什麼局勢,那是你們男人的事,我又……”
疲倦的倪新沒反應過來,說道:“我去書房了,等飯好了叫我。”
鶴子繼續插花,完成後滿意的打量了片刻,端着送進書房,放在書桌上,問道:“擺在這裡可好——”見丈夫臉色不對,問道:“怎麼了?”
“這信是從哪裡來的?”紀羣被捕,僥倖逃離,沒想到軍統還是不死心!李士羣,那個如父長兄走了兩年多了……
“公寓裡的工友每天兩次給住戶送報刊信件,下午兩點多送來的。是不是出事了?”
倪新疲憊的倚靠在椅背上,揉着太陽穴,默然無語。
鶴子坐在椅子扶手上,撫弄着丈夫的頭髮,低聲說道:“倪新,我上午去醫院,醫生說我有兩個月的身孕了……這一次,我好想給嬌嬌生個弟弟,好讓倪家有後。”
倪新微微一愣,把臉貼在妻子的腹部,低聲道:“鶴子,如果這世界上,只有你我,該有多好……”
鶴子用手環着丈夫,答道:“我也想,可你有你的放不下,男人的家國天下……”
許久,倪新坐直身體,說道:“鶴子,我陪你出去玩玩吧,去遂昌,好不好?”
“好啊,只有你能走開,遂昌?我記得你說起過,你的家鄉吧?那裡有什麼好玩的?”
“也算是吧,我母親的家鄉。那裡有仙霞嶺、白馬山,還有烏溪江,明天上午八點我回一趟單位,安頓一下,然後就走,就我們兩個。”
初一下午五點,周成斌來找劉澤之:“澤之,你看看吧,喬克的助手萬祥良發來的電報。”
劉澤之一邊拆閱一邊問道:“昨天才啓用,今天就有電報?是不是有急事——倪新去了遂昌?只有他和鶴子、李學惠三個人。”
“是啊,我也很奇怪,大過年了,他去遂昌幹什麼?自從謝威被除掉後,倪新出入,戒備森嚴,愛儷園公寓也無機可趁,這一次爲什麼只帶着妻子和一名保鏢?”
劉澤之嘆了口氣,答道:“遂昌,是李士羣的家鄉。你還記得以前蕪湖的馬團長吧?就是我們轉運匯豐銀行的黃金儲備,僞裝成李士羣的意誠商貿公司的鋼錠,在蕪湖動的手。後來借馬團長之手追回了鋼錠和黃金榮的遠東號,免得李士羣窮追不捨。”
“記得。”
“馬團長和李士羣交情不錯,和倪新關係也很好,他現在是遂昌守備團的團長。唉,我命武順送給倪新的三份文件,他應該收到了,纔有了此次遂昌之行。老周,你來找我,難道是……”
“是的,戴老闆下令鋤奸,同時決定重啓啄木鳥計劃,你總不會忘記了吧?”
“當然不會,可倪新有可能轉變,能不能再等一段時間……”
周成斌打斷了劉澤之的話:“澤之,機不可失!在上海動手,成功的機率不高,就算成功,我們也很可能會有損失。在遂昌動手,畢竟馬團長的那個團,既不是職業特工組織,也不是憲兵團。”
劉澤之猶豫道:“……倪新並非十惡不赦……”
周成斌冷冷的答道:“那是你的看法,對我而言,對軍統而言,對死在他手裡的郭烜、孫文凱、戴如、張馳等人而言,他就是十惡不赦!”
劉澤之默然。
周成斌放緩語氣,勸道:“澤之,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其實你比我知道的更清楚:倪新效忠日本人,不是因爲李士羣;即使他明瞭李士羣死於日本人之手,他不會因爲背叛他的信仰。”
劉澤之無力的辯解:“可他……日本人日落西山,也許倪新會明白他以前錯了……”
“也許?你也說只是‘也許’,我們沒有時間等他大徹大悟——澤之,戴老闆的命令,不容討價還價!”
劉澤之長嘆一聲,答道:“我同意執行啄木鳥計劃,可我有一個要求:由我來執行。”
“理由。”
“我想如果事先能控制住他,親自問一問……”
周成斌無聲地嘆息,隨即答道:“我不同意,如果你堅持參與,我要和你一起去,由你我共同執行啄木鳥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