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號上午八點,夏鬆回到76號報告:“倪局長,您真的神了,今日凌晨一點,有人潛入病歷室,用微型相機拍下了喬醫生新制造的‘病歷’。 ”
“來人是範大可嗎?”
“不是,是一名以前沒見過的男子。如果是範大可,放過他,還真是不甘心!軍統給他吃了什麼迷魂藥了?他居然敢背叛76號?”
倪新叮囑道:“別急,我遲早要和範大可算這筆賬!請喬克大夫再給羅淑雲做一次檢查,動靜搞得大一點,做出羅淑雲狀況持續好轉的樣子,而後把她押回76號。對了,請喬克醫生陪同,來一趟76號。”
“您放心吧。局長高明,有康復的可能,軍統纔可能答應,否則交換回去一個廢人,有什麼用?”
劉威平進來報告:“倪局長,人犯押回來了,居然是紀羣!乍一見面,屬下還沒認出來。”
“夏組長,你去忙吧。威平,陪我去見見故人。”
紀羣抵達衢州,過封鎖線的時候,恰逢當地特高課巡視抽查,不幸被捕,不到十天的時間,過了好幾道手,幾次刑訊,傷痕累累的她才被交給影佐禎昭。
倪新命看守打開牢門,打量着紀羣,微笑道:“紀姐,好久不見。”
紀羣擡眼冷冷的看着倪新,沒有說話。
倪新命令道:“搬兩張椅子來,再倒杯水,我和紀姐談談。”
劉威平趕緊照辦,倪新說道:“你們都出去,沒有我的話,不準進來。紀姐,你臉色很不好,喝點水吧。”
紀羣沒有動。
倪新又道:“紀姐,我們總算是相識一場,徐小姐的事……我一直很抱歉,我不想你也死在76號,你連上海都沒有到,就被捕了,所以你身上沒有我感興趣的情報。我特意把你從影佐將軍那裡要過來,只要你肯告訴我你來上海的目的,我就放你走。”
紀羣看着倪新,眼神裡全是不屑與懷疑。
“我知道你並不相信我,可說出你來上海的目的,對軍統不會有任何損失,你何不一試?”
紀羣暗自盤算:自己奉派來上海,一是因爲上海分局沒有女特工,工作不便,協助佈局接收;二就是送劉澤之需要的文件,挑起倪新的疑心,破壞他和日本人之間的合作。本以爲這兩個目的都達不到了,誰知影佐禎昭居然把自己交給了倪新處置。沒有了證據,口說無憑,倪新當然不會相信,可總要一試,盡到職責纔對。
紀羣冷笑着開口:“我是因爲你來的。”
倪新故作意外,笑道:“這怎麼可能?”
“因爲劉副局長認爲你良知未泯,被日本人矇蔽,爲不共戴天的敵人效力,他希望能喚醒你的良知,所以申請局本部派我來送兩份有關李士羣之死真相的證據。”
倪新臉色一變,呵斥道:“李主任死於軍統之手,盡人皆知,有什麼真相?劉澤之又想玩什麼把戲?”
“倪新,你一直在自欺欺人!我帶來的文件是一份是軍統所擁有的阿米巴病毒的出入庫單據的影印件,還有一份是日本參謀本部給影佐禎昭的命令的影印件。”
“拿來我看。”
紀羣譏諷的笑道:“我被捕,文件怎麼可能還在我手裡?這麼說影佐禎昭雖然把我交給了你,卻沒有把文件一同給你,日本主子還是不相信你啊。也對,我被捕,你不可能不知情,76號的本職工作就是爲了對付反日勢力,而軍統是你的主要對手,不把我交給你,豈不會引發你的疑心?”
倪新猶豫片刻,追問道:“確實有你說的這兩份文件嗎?”
“信不信由你。”
倪新沉吟不語。
紀羣冷笑道:“其實你是不敢相信吧?或者說你根本就不願意相信!”
倪新默然許久,起身走出牢門,命令道:“不要太苛刻人犯,也不準任何人提審。”
下午三點,影佐禎昭提前軍統給出的期限十來個小時回電:同意交換,不過貴局所言紀羣不在我處,願意用羅淑雲交換。也限令對方在四十八小時之內作出答覆。
軍統局本部的答覆卻一直拖延到了最後期限的前一個小時,元月十號下午兩點,致電影佐禎昭:同意你方提出的人選,並提出將交換地點選在距離衢州五十多公里的國統區與日戰區的交界地帶,時間定在五天後的元月十六號上午八點。
影佐禎昭當即回電:同意貴局提出的條款。
羅淑雲被關押在紀羣隔壁的牢房,喬克大夫隔一天來複查一次,結果總是沒有好轉,可也沒有惡化。除了睡覺,每時每刻羅淑雲都是一個姿態:面壁,嘴裡唸唸有詞,卻誰也聽不懂她在說什麼。送來飲食,她就吃,沒人送,也從不提出任何要求。
76號很多人都和她相識,還曾參加過她和張佔的婚禮,見她如今變成一副行屍走肉,都不由得起了惻隱之心,倒也沒什麼人難爲她。
幾乎每天倪新都會抽空來見紀羣,也不算正式的提審,每次時間也不長,只有一個小時左右,二人之間,倪新說得多,最初紀羣只冷冷的回答幾個字,漸漸地話也多了起來。對一牆之隔的羅淑雲,倪新從未提審,也未探視過。
元月十四日上午八點,淺野一鍵把羅淑雲提出牢房,上了囚車。倪新命人請來了喬克醫生:“喬先生,請坐,這幾天辛苦您了。”
“哪裡,倪局長客氣了。這幾天也沒幫上什麼忙,蒙您不棄,還支付了一筆可觀的車馬費,實在是受之有愧。”
“應當的。喬先生,倪某有個不情之請,76號很需要像您一樣精通神經科、外科的醫生,想聘請您擔任,每週上班三天,不知能否屈就?”彭寍韡叛逃後,醫務室的兩名醫生一直很不得力,倪新也物色了幾個人,卻都被藉故推辭了
喬克笑道:“也瞞不過倪局長,時逢亂世,政府對精神病院的撥款一減再減,收費經營更是舉步維艱,待遇嗎,越來越低。我是個醫生,在哪都是給人治病,倪局長您這是給了我一個飯碗啊。”
居然如此順利,倪新很高興,笑道:“喬先生確是通達,那我可就命總務處下聘書了,以後要多借重。”
十五號上午十一點,倪新接到交換順利完成的消息,再次來到關押紀羣的牢房:“紀姐,有件事……我還是直接說吧,我不想把你怎麼樣,寫份悔過書,我放你走。”
紀羣不敢置信的看着倪新。
“我知道你不相信,覺得我另有目的,可我……你還沒到上海,怎麼可能知道有價值的情報?過去的事,主犯一個在逃,一個已死,我不想再追究了。”
紀羣問道:“你玩什麼名堂?”
“我命人替你寫份《悔過書》,你抄一遍,我刊登在媒體上,紀姐,你答應我不再爲軍統效力……也罷,不答應也沒關係,《悔過書》公開發表後,軍統也容不下你了。你不必懷疑,這是對很多軍統外圍成員的處理方式。”
紀羣將信將疑,猶豫片刻,答道:“好啊,只要你敢放我,我就敢走。”
倪新笑笑,走出了牢房。
一個小時後,何其莘拿來一份《悔過書》,紀羣接過來細看,除了譴責戴笠濫殺無辜,數次挑起事端外,還說了幾句曲線救國的場面話,並沒有太多過激的話,她沒有糾纏細節,拿起筆照抄了一份。
下午三點,何其莘又來了,說道:“籤個字,你可以走了,對了,這是倪局長命我轉交對。”
一個布袋裡裝着兩件換洗衣服,一沓可以維持一兩個月生活的中儲劵。
紀羣走出76號,留心觀察,身後果然有人跟蹤。
一刻鐘後,何其莘來向倪新彙報:“倪局長,明天的報紙上就會刊登出紀羣的《悔過書》,宋寧生、尤漢波帶着兩個小組負責跟蹤,您給她的那筆錢上標有暗記,她逃不出我們的掌心。”
“紀羣是一個職業特工,他不可能想不到我們有可能是放長線釣大魚,要有耐心,過了最初的戒備期,她纔有可能和周成斌、劉澤之等人聯繫。這段戒備器有可能是一兩個月,也可能更長。”
“請局長放心,您給她的那筆錢住旅館,維持不了幾天,一個三十歲剛出頭的女子,也不方便,她應該會租住一處民宅,等她安頓下來,監控就容易了。”
元月十六號上午,劉澤之從仙華山回到軍管會,彭寍韡迎上來說道:“澤之,你回來了,這是昨天接到的,前往衢州參與交換的崔峰發來的電報,你看看吧,局本部稽查處的人已於昨天帶着羅淑雲啓程回重慶了。唉,羅淑雲的情況很不好,不認人,語言無邏輯,生活基本不能自理。”
“只能慢慢調養了,張據死於非命,羅淑雲又……我真是沒臉去見張佔,如果不是當初我……”
彭寍韡勸慰道:“這和你不相干,羅淑雲是軍統的特工,張佔、張據兄弟更是。顧泰寧很快就會抵達76號,王庚、萬祥良攜帶顧泰寧的供詞、《悔過書》,今天出發回上海。”
“等他們回來再說吧。老彭,顧泰寧的情況,知情範圍是不是太大了?”
“王庚、萬祥良不會知情,但是我對顧泰寧並沒有抱着太大的希望”
老彭又道:“也不知道喬克醫生怎麼樣了?能否混進76號?需不需要派人和他聯繫?”
“喬克的情況,要嚴控知情範圍,萬祥良和76號沒有照過面,我想派他去見喬克,如果一切順利,就由他擔任喬克的助手。對了,有紀羣的消息嗎?”
“沒有。但願喬克醫生能打入76號,有了內線的配合,很多事會事半功倍。”
“即使喬克能如願以償,按照規矩,很長的一段時間必須保持靜默,才能站穩腳跟,別忘了他只是鞏肅和一年前發展的一個外圍成員,並不是職業特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