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無一手拿着東西,一手扶着劉澤之上了車。劉澤之問道:“你沒事吧?這兩天沒看到你,去哪了?”
“我沒事。已經查清楚是砒霜中毒,砒霜混在翅撈飯裡。中秋節那天晚上翅撈飯上來後,我們級別低的沒敢第一輪上去盛飯。李主任他們自有隨從代勞,盛好飯一起端上去,還沒來得及吃。所以中毒的都是中層幹部和日本人。我這兩天被安排每天出車接送倪秘書和山木龍三組長去崇明島一個基地,一去就是一天,一直不在單位,所以沒有機會來看您。今天他們沒有去那個基地,而是去了日軍司令部小野將軍那裡。倪秘書說路近,不用送了,他們自己去就行了。鑑定科的毛駿組長今天也要出院,也坐我的車。”
劉無的話裡透露的信息太多,虛弱的劉澤之一時也理不清頭緒。劉無又問道:“您回哪裡?回宿舍嗎?我看還是回家吧。”
沒等劉澤之回答,一名護士陪着毛駿來了,同樣虛弱的毛駿衝劉澤之笑笑算是招呼。劉無先扶着毛駿上了車子後座,半躺在那裡。劉澤之坐在前排副駕駛的位置上,有氣無力的說道:“回家?你也不在,一個人連口水都喝不上。回宿舍吧?也沒有人照顧。你先送毛組長回去吧。我再想想。”
劉無開着車送毛駿回來76號宿舍,劉澤之說到:“去李主任的公館,我在那裡住幾天。”時間白白過去十四五天了,他不能再無所作爲。
劉無點頭答應,說道:“此次中毒事件三人死亡,不僅損失大,而且影響更壞。大家都說吃頓飯都不踏實,這日子怎麼過?負責張羅中秋晚會的高處長被扣押審覈了。聽說總務處將有大的人事變動。這幾天有資格替補的都在活動。您和毛組長中毒較深,一直在住院,所以……”
劉澤之這才明白爲什麼醫生不阻攔他出院,原來是以爲他利益薰心,不想阻擋了他的仕途之路。毛駿強撐病體急着出院,爲的也是這個吧?
總務處的處長高宏勳並不是李士羣的人,也不是特工出身。他是周佛海的同窗兼小同鄉,來76號完全是周佛海安插私人。此人以前一直在財經系統公幹,先後擔任過銀行的董事,市政府財政廳的處長等等,倒不是個多事的人。76號總務處下轄財務、技術鑑定、行政、人事四個科室,千里做官只爲財,高宏勳自己兼任財務科科長,一心抓住財權不放,其他的業務完全放手給幾個科長,幾乎從不問及。礙着周佛海的面子,一年來,李士羣也頗爲優容。這一次,可算是栽了個大跟頭。
那麼自己該怎麼辦哪?有實力、有可能競爭這個位置嗎?劉澤之強打精神思索着。車子到了李公館,劉無提醒道:“劉科長,到了。”
“噢,你先回去吧。見了倪秘書告訴他一聲我在這裡。”劉澤之打定了主意,這不是有沒有實力競爭,而是有沒有必要競爭的問題。李士羣藉機拿下高宏勳,當然爲的是自己親自掌握財政大權,拿掉財務這一塊,自己何必做這個有名無實的總務處長,成爲衆矢之的。再說即使當了這個處長,還是接觸不到核心機密,又有什麼必要和其他人競爭,走到所有人的視線之內?
來到李公館,劉澤之讓孃姨燉點西洋參烏雞湯,喝了之後關上房門悶頭大睡。直到倪新叫醒他:“澤之,別睡了,主任叫你。”
見到劉澤之,李士羣嚇了一跳,只見劉澤之臉色蒼白,身上一件半新的淺灰色暗紋襯衣好像大了兩號,穿起來很不合身。他說道:“聽說你中毒比較深,沒想到這麼嚴重。”
劉澤之有氣無力的答道:“爲嘴傷身,一看翅撈飯挺好的,就一口氣吃了兩碗,差點成了第四個死者。死了也好,四個人正好湊一桌麻將,現在搞成個三缺一。”
李士羣哭笑不得:“你這個臭小子,還有心情開玩笑。澤之,你們總務處的高處長在此次投毒案件中有重大嫌疑,你是怎麼看的?別站着了,看你,直打晃,坐下說吧。倪新,你也坐,一起聊聊。”
“謝謝主任體恤。屬下雖然一直在住院,也聽了點在耳朵裡。高處長不會是幕後主使,如果這樣,他也太傻了。整件事依我看來,就是那兩個該死的廚子,受人蠱惑,膽大包天,幹出的好事。不過高處長也有失察之罪。”
李士羣感慨道:“你這個人哪,小聰明是有的,看問題也很準,就是不求上進。嗯,你的看法是對的。高宏勳瀆職失察,撤職查辦。澤之,總務處的處長你看誰當合適啊?”
“主任擡愛,可是這不是屬下該議論的話題。”
“權當閒聊,說來聽聽。”
“是,屬下覺得總務處最關鍵的是財權,雖然日常工作有會計、出納,但是最好由主任自己兼任這個處長,才能更得心應手。”
李士羣吃了一驚,原想着劉澤之會毛遂自薦,所以才特意住到這裡方便向自己開口,沒想到他說出這番話來,倒是暗合了自己的心意。他做了決定:“澤之,你跟着我也有一年了,三浦仁和死後,我身邊一直少個秘書,你來幹吧。”
劉澤之真的大吃一驚,他愣了一會,才說道:“我……屬下行嗎?”
李士羣教訓道:“怎麼對自己這麼沒信心?還是懷疑我的眼光?你跟着倪新好好學,事涉機密的、和日本人打交道的,還由倪新負責。我身邊瑣事太多,這些都交給你來幫我打理。再說,你以前不是給毛人鳳當過秘書嗎?”
“那不一樣……我那個時候,就是個跑腿打雜的……屬下明白了,以後我在主任身邊,也是跑腿打雜的,這個我能幹。”
“沒正經。先幹着看吧。我看你的身體還得將養幾天,下週一辦交接上任吧。”
二人回到房間,劉澤之半躺在牀上發呆。倪新遞給他一杯蜂蜜柚子茶:“喝杯茶,蜂蜜養胃,我這幾天一直喝這個。澤之,別發呆了,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只要你改改你那個隨心所欲、信口開河的毛病。”
劉澤之盯着倪新看了一會,問道:“是不是你推薦的我?”
“我哪有這麼大的影響力?是主任自己做的決定。我也不瞞你,李主任倒是問過我你能否勝任,我替你說了不少好話。”
劉澤之嘆道:“這麼說我還得謝謝你。唉,木已成舟,不說了。三天後就上任,我這身體,扛得住嗎?”
倪新笑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也想讓你多休息幾天,但是最近太忙,大日本帝國和德國結成軸心國,排猶成爲當務之急。”
“排猶?猶太人?這是軍方和警方的事,和我們有什麼相干?總不會也建個猶太人集中營,由我們76號負責吧?”
“集中營是一定要建的,但不是由我們負責。現在我也說不清。澤之,天網計劃,你直接參與其中,中途換人,總是不好。”
夜幕降臨,同屋的倪新已經熟睡,劉澤之卻輾轉難眠:意外調任李士羣的秘書是一件好事,即使重要的、機密的工作都由倪新負責,自己打雜打下手,也會有機會接觸到更多的核心機密。壞處也是顯而易見的,從此後身處漩渦之中,一舉一動必須更加謹慎。聽劉無說爲了保密,倪新和山木龍三等人蔘與的行動,基地一直設在遠離上海市區的崇明島上,足見其保密程度之高,他決定第二天以上醫院輸液爲名,見一見周成斌。他突然又想到了一個問題:天網行動到底是什麼?聽倪新話裡的意思,似乎就是自己參與的那個培訓計劃。那麼倪新和山木龍三參與進行的,和自己承擔的情報人員培訓,是一個計劃中的兩個步驟?還是完全不相干的兩回事?
第二天一早,劉澤之給徐建雪打了個電話:“徐老師,聽說我昏迷的時候你來醫院探視我,謝謝你。我這一時半會還不能去上課。不過你別擔心,已經漸漸康復了。我下午二點去醫院輸液。不用,你別來了,這兩天入秋,天好像要下雨了,我現在這個身體,又不能接送你。你一個人來回,我不放心。好,我會注意的。你也多保重,等我再好一點,我去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