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攀上了小野平一郎這棵大樹,張勝宇回到76號總擺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樣,大家很不屑他的爲人,少有買賬的,以前的直屬長官倪新還則罷了,趙敬東格外看他不順眼。回到76號,除了必不可少的交談,張勝宇和衆人也無話可說,獨來獨往的出去用餐,到點下班。
二十四日下午三點,劉澤之接到意誠商貿公司財務主管王起才偷着打來的電話:“劉秘書,小野將軍派人查抄了公司,葉經理被帶走了,還有很多文件、賬目、資料,賬戶也被凍結了,我和出納都被扣在這裡了,門口還有人站崗……不能多說了,被人發現了就麻煩了,您快想想辦法。”
“什麼?小野將軍的部下?你確定?好,我知道,我馬上安排。”
劉澤之吃了一驚,怎麼回事?內外交困的李士羣不敢再惹怒日本主子,近日極爲收斂,除了曾命令自己私下轉移資產,意誠商貿公司沒有做什麼大的出格的事啊。昨天公開處決龔新華等三名人犯的事情也很詭異,馬嘉焌並不是軍統的人,最起碼不是像對外聲稱的那樣是什麼上海分局中校情報專員,這一點他心知肚明,本以爲是日僞漢奸一再失手後惱羞成怒,爲了挽回顏面的自欺欺人之舉,現在看起來事情沒這麼簡單。二十幾天前,他親眼看見陳勁鬆重傷後逃離,此後他入院療傷,和上海站就沒有了聯繫。
日本人抄查意誠商貿公司,自己藏在那裡,葛佳鵬僞造的用來栽贓李士羣有暗通重慶民國政府嫌疑的幾份文件一定會被抄出,日本人下一步會怎麼辦?
劉澤之躊躇着下班回家後和徐建雪商議後,是否需要直接和局本部發電聯絡?
劉澤之來到李士羣的辦公室,說道:“主任,小野將軍派人查抄了意誠商貿公司,帶走了葉經理,還抄走了所有的來往帳目等資料……”
李士羣一愣,放下手裡的筆,揉了揉太陽穴,疲態盡顯。劉澤之又道:“主任,葉經理那個人……萬一他扛不住,信口說點什麼……先得把人要回來。小野將軍和何其莘等人不同,屬下出面,分量肯定不夠……雖然對外的口徑是意誠商貿公司是葉時文的買賣,可是他是夫人的堂表弟,這一層關係並沒有瞞過外人,您出面說項,也是情理中事……”
無奈之下,李士羣只得撥通了小野平一郎的電話,小野平一郎聽完答道:“還有這樣的事?這幾天我是在組織全市稽查和反日力量有關係的有資敵嫌疑的商貿公司,當然,李桑的姻親,還是要關照的,先把人放回去,其他的以後再說。”
抄查意誠商貿公司,居然在天花板的夾層裡發現了一個很隱蔽的暗格,裡面藏着幾份只有南京政府高層纔有資格看到的機密文件副本。小野平一郎和影佐禎昭緊急商議後,決定動手,李士羣,你的死期到了!
小野平一郎的話讓李士羣鬆了一口氣,看來只是全市稽查中被波及,當然也有可能是日本人對自己的又一次警告。他笑道:“謝謝將軍關照……什麼?影佐將軍的三十八歲的壽辰?好的,應該奉陪,事先一點風聲都沒有,臨時準備,恐怕來不及……”
小野平一郎哈哈一笑,答道:“是我多事了,影佐君並沒有驚動旁人的意思,只請了我和幾名部下……李桑言重了,最近事情一檔接一檔,就沒個消停的時候,牙齒和舌頭還有個打架的,何況你我?藉此機會放鬆一下,好,那我們六點半鐘在影佐君家裡見吧。對了,這幾天我這裡人手不夠,張勝宇忙完了嗎?好的,那就辛苦他們加個班,明天上午拿出《情況簡報》後,讓張勝宇回來。”
小野平一郎格外假以辭色,放下電話,李士羣鬱郁多日的心境寬解了不少:看樣子日本人還是要借重自己和76號。他叫來了劉澤之,問道:“今天是影佐將軍的壽辰,手頭有什麼現成的禮品嗎?”
“您專車的後備箱裡有兩盒今年的茶葉,高檔龍井,紫檀木盒,其他的……要去公館,或者意誠商貿公司的倉庫裡現找……”影佐禎昭邀請李士羣赴宴?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那些僞造的文件沒有被抄出來?還是日本人要動手對付李士羣?
“時間來不及了,再配上文件櫃裡那盒雲子圍棋,就行了。你去準備,六點陪我一起去。把平川君叫進來。”
劉澤之走出去叫來了平川新野,李士羣問道:“《情況簡報》寫完了嗎?”
“快了,按照您的吩咐,這份報告從發現喬文榮有問題開始,因爲涉及到了小野將軍管轄的集中營,又有張勝宇協同參與,所以需要的時間長了些。”
李士羣吩咐道:“你和趙隊長,還有張勝宇,今天加班搞完他,明天一上班你上報給影佐將軍,讓張勝宇也回特種經濟工作處。”
“是,不過這份報告需要您最終過目簽署,才能上報……”
李士羣答道:“我晚上十點回來簽署。”
影佐禎昭的生日晚宴九點不到就結束了,多喝了幾杯的李士羣上車後閉目養神,回到76號,只見平川新野、趙敬東和張勝宇都在外間的秘書室裡吃夜宵。
見到長官,平川新野趕緊起身收拾,趙敬東遞過《情況簡報》:“請您過目。”
平川新野笑道:“今天食堂有梗米百合粥,李主任您再用一點夜宵?”
李士羣無可無不可的擺手道:“也好。”
平川新野去食堂交代。
二十來分鐘後,走廊裡,張勝宇從洗手間出來,碰上了雙手端着一個托盤,還拎着一個鋁製雙層小保溫桶的平川新野,張勝宇緊走兩步迎上去笑道:“這麼多?我幫你端托盤吧。”
“謝謝,估計劉秘書也沒吃,就多準備了一點。”
二人走進外間秘書室,平川新野一邊從文件櫃的抽屜裡拿筷子,用開水燙過,一邊說道:“張隊長,麻煩你把粥分一下,留一碗在外面。”
恰好劉澤之和趙敬東從裡間走了出來,趙敬東幫着平川新野把夜宵端了進去,劉澤之坐下來喝粥吃生煎饅頭。
不大一會,趙敬東走出來把李士羣簽署好的文件交給張勝宇:“一式三份,這一份請你上報給小野將軍。”
李士羣吃完夜宵,對身邊侍立的平川新野說道:“今天大家都辛苦了,就到這裡吧。”
衆人各自散去。
劉澤之回到家中,已經快十二點了,徐建雪還在等他,劉澤之搭訕道:“還沒睡?”
徐建雪遞過一杯鮮榨梨汁,說道:“這兩天你有點上火,喝杯梨汁吧。你不是說今天晚上在李士羣的公館留宿,不回來了嗎?”
劉澤之接過來喝了一口,說道:“我有事想和你商量,就回來了。自從這個月五號圍捕陳勁鬆,到現在上海分局一點消息都沒有,也不知道……我想直接和局本部聯繫,你看哪?最近日本人行爲很詭異,特別是今天,影佐禎昭對李士羣格外客氣,76號最近一再受挫,這不正常啊。”
“聽你說起陳勁鬆傷的不輕,而張弛並不知道你的身份,沒有聯繫也很正常。如果陳勁鬆犧牲,張弛獨木難支,我想局本部會再派人來上海,而這個人選很有可能是周局長。如果陳勁鬆傷愈,很快就會有消息。和局本部聯繫……不到萬不得已,還是謹慎一點好。會不會是你多心了?日本人還想用76號,恩威並施也在意料之中。”
“我只不過是一種感覺,也說不出爲什麼……也好,聽你的,再耐心觀察一下。”
徐建雪猶豫再三,低頭說道:“書房和臥室不一樣,沒有後窗,這兩天太熱了,我……”
“不用,風扇還是放在你那裡吧,我的傷口還沒有好徹底,不能直吹……”快入秋了,最炎熱的季節過去了,劉澤之突然覺得徐建雪似乎不是這個意思,他想問,沉重的負罪感又讓他不敢開口……
徐建雪答道:“我知道……我替你把涼蓆擦一下,早點休息。”
劉澤之慶幸:好險!好在沒有說出心底那不能見人的“齷蹉”想法,否則……怎麼相處?
書房窄狹的羅漢榻上,劉澤之輾轉難眠,直至凌晨三點,疲倦已及的他纔有了些許睡意,突然一陣電話鈴響起,在凌晨的寂靜中格外驚心!
劉澤之翻身坐起,拿起電話,李學惠的聲音急促慌張:“劉秘書,你趕緊過來!李主任病危!”
“什麼?!知道了,叫救護車了嗎?我馬上過去。”
劉澤之一邊穿衣,一邊對穿着睡裙匆忙趕來的徐建雪說道:“出事了,李士羣突然病危,我過去看看。”
“澤之——不會是個陷阱吧?”
劉澤之止步,略一思忖,答道:“應該不會,李士羣抓捕我沒必要如此大費周折,李學惠心思粗疏,也不像是佯裝驚慌,最大的可能性是——日本人乾的!我必須身處其中,才能見機行事。”
徐建雪追了幾步,到了院中,說道:“澤之——”
劉澤之一時忘形,突然回身抱住了她!徐建雪微一掙扎,不知爲什麼,不再抗拒,居然流下淚來……劉澤之輕輕推開懷裡深愛的女人:“除非李士羣已經死於非命,否則我很快回來。如果出了事,我也會設法和你聯繫,你立即電告局本部。”
“我知道,你放心吧。”
趕到李士羣的公館,燈火通明,人影撞撞,只見一輛救護車停在大門前,劉澤之心往下沉:救護車來了卻沒有把人送到醫院,難道李士羣已經……他緊跑幾步,走進樓內,趕往李士羣的臥室。
臥室外亂成一團,劉澤之一把抓住李學惠:“主任怎麼樣了?”
“你可來了!醫生正在裡面急救,睡到半夜,突然痙攣,隨後開始吐血,夫人慌了……”
劉澤之急道:“外面的救護車是日本佔領軍軍醫院的,醫生也是那裡的吧?你去給彭軍醫打電話,讓他馬上過來!還有,通知趙敬東,讓他帶幾名信得過的人趕過來!”
李學惠連連點頭:“對,叫彭軍醫過來,我這就去,對了,我已經通知趙隊長了,也快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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