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五日中午,江陰城郊交界區域,一家剛開業不到半個月的裁縫店,這是周成斌新設立的一個聯絡點,店主武順就是本地人,自幼跟着做紅幫裁縫的舅舅學徒,滿師後沒有如長輩所願,娶妻開店過小日子,一年前留書偷跑離家加入了忠義救國軍第三縱隊,二十天前被戴如派到這裡開設裁縫店。
這家臨街的小裁縫店毫不起眼,只有兩間房子,前面一間是門臉,後面一間是倉庫、店主的臥室,還兼做廚房,悶熱不堪。唯一和別的店鋪有所不同的是這裡有一個面積很小的地窖。周成斌架設調試好電臺,一陣眩暈,連日的奔波、悶熱的天氣,誘發了電刑留下的後遺症。一年多了,總也找不到機會徹底治療。上牀躺了一會,朦朦朧朧的正要睡去,聽到腳步聲傳來,坐起身,看了看錶,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
翟巖民走了進來:“周站長,把你吵醒了?聽您說那座烏巢禪寺是幾百年的名剎,誰知破舊的很,只有一重大殿和後面的禪房,似乎是近幾年修整過的,還有個模樣,其他的都傾頹了。”
周成斌笑道:“這是一座古剎,毀於戰火,去年有兩個雲遊的僧人,到此化緣重修,才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聽你說起來什麼禪寺、傾頹,滿口文詞,是不是見到介慧、介聰兩個僧人了?”
周成斌這是笑話自己讀書少,翟巖民不好意思的笑笑,答道:“是啊,見到了,那些話就是他們嘴裡說的。這兩個人也是自己人吧?”
“是的,那裡是第三縱隊的一個聯絡站和武器補給點。去年我路過那裡,就交代孫文凱派了兩個人帶錢假扮僧人,建了個聯絡點。民子,毛先生的落腳點就設在烏巢禪寺,爲了不給日僞漢奸通過電臺追蹤到毛先生行蹤的機會,電臺設在裁縫店裡,由你負責。”想到孫文凱,周成斌不由得嘆了口氣。
“您放心,我現在接發電報都沒有問題了。”
周成斌鄭重交代:“去烏巢禪寺只有兩條路可通,這裡是其中一條路的必經之處。你和吳順要嚴密監控所有路過的可疑人物。”
翟巖民答道:“是。站長,烏巢禪寺離這裡只有一公里多,又沒有電臺,如果發現異常情況,該如何向您彙報?”
“這個問題我也想到了,向北一百多米,有一所小學,操場上有根旗杆,禪寺的地勢高,這兩天又恰逢農曆月中,月朗星稀,即使在晚上,也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這面旗幟。如果情況緊急,來不及跑去報信,你就去把那面汪僞南京政府的旗子降下來。”
“明白了。”
周成斌拍拍翟巖民的肩膀,說道:“那我先走了,這裡就交給你了,如果一切順利,八號下午二點,你離開這裡撤回上海,電臺是帶來支援第三縱隊的,不必帶走,留給武順。”
江陰城最大的聲色場所鳳鳴苑內,寂寂無人,大廳裡大茶壺、雜役坐在那裡昏昏欲睡。見到有客上門,擡眼一看,周成斌身穿一間半舊夏藍布長衫,衣着寒素,氣度卻端和凝重,令人不敢小覷,強打精神不冷不熱的問道:“先生你找誰啊?”
“有一位戴先生,是不是在這裡?他約我來的。”
“跟我來吧。”
轉過大廳,過了一個帶院子的走馬樓,來到一座小院內,大茶壺敲了敲北面正房東間虛掩着的門,門很快打開,湘繡門簾一挑,穿着一身灰色府綢中式對襟褲卦的戴如迎了出來:“你來了,進來。”塞給大茶壺兩張鈔票:“我和這位先生有事要談,別來打擾。”大茶壺點頭哈腰的走了,戴如反鎖上了門。
周成斌四處看了看,螺鈿煙榻,大紅湘繡寢具,明黃色帳幔,豔俗不堪。說道:“你不是說這是江陰城最大的妓院嗎?怎麼這麼冷清?屋裡就你一個人?”
“這你就外行了,這種地方晝夜顛倒,都是從黃昏纔開始熱鬧,一直到天亮才消停。我這是包了一個叫玉鳳的紅姑娘三天,這三天這間房子就歸我了,爲了等你,我打發她出去聽評彈了。”
周成斌不以爲然的搖頭道:“這裡的確是安全,不過現役中校軍人嫖娼宿妓,軍法家規,那一條能容你如此不檢點?你把你的臨時聯絡點設在這裡,不妥吧?算了,我也懶得和你廢話,以後再和你算賬。談正事吧。江陰除了烏巢禪寺和武順的裁縫店,你還有別的聯絡站嗎?”
戴如答道:“沒有,所以我只好選在這裡落腳。周站長,您可別誤會,在重慶我有妻有女,玉鳳是個清倌人,我沒作任何出格的事,只不過打着想爲她梳籠的旗號,掩人耳目罷了。三天過後,一走了之。”
周成斌心道這還差不多,說道:“江陰城裡現在有多少你的人?如何佈置的?”
“三十個人,攜帶手槍和手雷等輕武器。除了佈置在另外一條通往烏巢禪寺的路上警戒外,我有個想法”戴如拿過一張報紙,畫了一個簡單的地形示意圖:“周站長,我們要做最壞的打算。我前天實地勘測了烏巢禪寺周圍的地形,如果禪寺被包圍,這裡,您看,只要裡面的人拼死衝出後門,一百來米外,是一座佈滿灌木的的小丘,可以讓過右手邊,在其他地方埋設地雷阻截追兵,翻過這座小丘,這裡備下兩條船,佈置一支準備接應的十個人的小分隊,輕舟走水路。很快就可以進入縱橫交錯的河汊區。”
周成斌點頭道:“說的不錯,是要做最壞的打算。除了毛先生,還有友軍的潘先生,他是我們請來的客人,他的安全也必須保證。萬一出了事,引發摩擦,豈不親者痛而仇者快?安德森領事更是不能出一點事。就按你說的辦。”
戴如燒燬畫有示意圖的報紙,答道:“安德森領事要來江陰?這麼說毛先生不用冒險去上海了?”
周成斌很欣慰的笑道:“安德森領事和喬治爵士是世交,對軍統的印象很好。還有一件事順便問問你:上次從上海運回來的四箱盤尼西林,已經起運了嗎?”
提起這件事,戴如一肚子的牢騷:“按照您的吩咐就留了一盒十二支,以備咱們自己應急,其他九十五盒七月二號就運走了,估計再過七八天就到重慶了。幾個支隊長都很不滿意,抱怨說我留的太少了,好幾百人,槍林彈雨,怎麼夠用?局本部總務處的回電也來了,除了說已經派人去途中接應之外,一句嘉獎的話沒有,反而說什麼杯水車薪,命令我們相機再設法採購一批,更可氣的還說經費困難,最好還是像這一批這樣,自行解決費用。”
周成斌苦笑道:“站着說話不腰疼,別搭理他們。剛纔進來的時候我看到大廳里居然有電話?能打通上海的長途嗎?”
“不僅是那部電話能打通,房間裡的分機都可以,你也太小看江陰城了,鳳鳴苑的紅姑娘去上海出條子是家常便飯。不過需要先接通長話局,由那裡轉接,保密可是一點也做不到。”
“我打的電話不需要保密。老戴,我被76號抓捕過,這件事只能你來做,我看見外面有你佈置的暗哨,再找兩個自己人……”
戴如一邊聽一邊點頭,心生欽佩:自己和周成斌並稱軍統三大殺手,排名卻一直在周成斌之後,智謀更是望塵莫及。
戴如拿起房間的分機,撥通江陰長話局,報上76號的總機號碼,掛斷等候。一兩分鐘後,鈴聲響起,長途電話接通了。戴如說道:“麻煩你轉接一下行動隊段文濤的電話。”
總機的話務員沒有絲毫猶豫,答道:“他不在。”
“那我能問一下他什麼時候回來嗎?”
“不清楚。”
“謝謝。”
過了幾分鐘,戴如又如法炮製,撥通長途找趙敬東,76號總機話務員的答覆也如出一轍。
戴如走出房間,去了大廳,十幾分鍾後,回來關上門說道:“我換了兩部電話,讓在外面警戒的兩名第三縱隊的兄弟分別找劉澤之、毛駿、張克清、淺野一鍵、李學惠,答覆都是一樣的:不在,什麼時候回來不知道。”
周成斌閉目思索,說道:“總機答覆的如此之快,並不需要查詢,這麼說76號有大行動,這些人要麼全部奉命出發,要麼就是進入緊急狀態,除了一到兩部直播電話,比如李士羣的專線,其他的電話聯絡都切斷了……難道影佐禎昭已經破譯出了密電?”
“什麼?影佐那個鬼子破譯出了密電?”戴如大吃一驚:“那怎麼辦?必須馬上通知毛先生取消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