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走了賀次長,沒等劉澤之進樓,山木龍三的特務組所在的二號樓裡走出兩名行動隊的特工,留心看去是負責監控龍瑞康的臨時行動組的,想來是剛接受完山木龍三的訊問,做完筆錄。劉澤之有意放慢腳步,和這兩個人在主樓走廊裡“巧遇”。
其中姓姚的一名特工和劉澤之相對熟悉一些,打了個招呼:“劉秘書——”看四周無人,壓低了聲音說道:“山木君懷疑參加監控行動的人裡面有奸細,和龍瑞康暗通款曲,這不是沒影的事嗎?您說,田隊長殉職,兄弟們也都九死一生的爲大日本帝國賣命,好不容易保住了小命,卻被自己人懷疑……”
“行了!哪來的這麼多的牢騷……”劉澤之嘆了口氣,說道:“說你們是爲你們好,多事之秋,多說多錯。這樣吧,如果你們有嫌疑,我也脫不了干係,可是即使我想向李主任辯白,也得了解情況啊。究竟是怎麼回事,那個姓龍的不是已經上當了嗎?怎麼突然又發生槍戰了?我走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小姚答道:“就是這一點奇怪啊,從監聽可以推測他已經上了牀了,誰知道爲什麼突然又反應過來了。”
劉澤之故作不解,低頭沉吟,然後答道:“可能性太多了,也許是他突然想明白了,也許是他留心到以前沒有注意到的破綻,也許真的有人通知了他……算了,清者自清,小心當差,聽天由命吧。”自己是最後一個進入龍瑞康房間的,必然會被懷疑。即使疑點最後未能確定,也必然會讓李士羣起疑,以後的出境會很艱難,以自己對李士羣的瞭解,一旦產生了不信任,必然會被邊緣化,近兩年的努力,好不容易可以接觸到一部分核心機密,爲了今後,他必須設法消除隱患。
回到辦公室,劉澤之輕輕推開裡間的門,李士羣似睡非睡,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劉澤之從衣架上取下外套,輕手輕腳的披在李士羣身上。李士羣微微一驚,睜開眼,見是劉澤之,問道:“賀次長對付走了?”
劉澤之去洗手間打了一個手巾把,遞給李士羣,答道:“走了,知道田隊長殉職,他還拜託屬下向您和田隊長的家人轉達哀悼之情。下月七號,是賀次長五十歲的整生日,屬下自作主張,答應去給他捧場。主任,屬下有句話……”
李士羣擦了把臉,接過劉澤之奉上的菊花茶:“這些瑣事,你看着辦,別忘了備一份禮,別太輕了。不是有話要對我說嗎?說吧。”
“是。”劉澤之走到李士羣身後,一邊替他按摩頸背,一邊說道:“剛纔屬下碰到兩個監控龍瑞康的行動人員,聽他們說了我走後的大致經過。主任,我有一個疑惑:本已上鉤的龍瑞康怎麼突然明白過來了?他回房間後,沒和任何人接觸,一個小時後,毫無預兆的衝出房間,去那個死信箱毀掉了情報,還魚死網破,和我們槍戰……”
李士羣點頭答道:“說的不錯,那你覺得這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主任,奉您的命令,屬下給田隊長做助手,一直到昨天晚上,假意刑訊鄭志超的時候,所有的人,包括田隊長和屬下都不知道假冒郭烜的那個軍統特工是誰,所以就是有人想泄密,也找不到對象。直到龍瑞康自我暴露,去那個死信箱送情報,才確定了他的身份。如果泄密,就應該發生在這之後,和龍瑞康發現上當,衝出房間之前。”
“分析的有道理。”李士羣誇了一句,問道:“那麼這期間誰有機會泄密?範圍很小,就在監控龍瑞康的那個臨時行動組裡。”
劉澤之笑了一下,答道:“主任,屬下斗膽駁您一句:有沒有可能根本不存在所謂的泄密。在確定了龍瑞康的身份後,沒有人和他接觸過,更談不上單獨接觸。屬下曾帶着段文濤和另外一名特工去過龍瑞康的房間,一間雙亭子間,裡面只有一張牀、一個矮櫃、一個茶几,空空蕩蕩的,一目瞭然。屬下覺得只有一種可能:我們跟蹤監視龍瑞康,當時他沒有反應過來了,後來突然想起了一些可疑的地方,發現了破綻。軍統的特工,不會一點職業素養也沒有。”
李士羣擺擺手,說道:“行了,坐下說吧。你說的也是一種可能,看你的樣子,似乎還有什麼沒說出來的話,吞吞吐吐的幹什麼?”
劉澤之側身坐在沙發上,撓了撓頭,陪笑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您的眼睛。不是屬下吞吞吐吐,實在是覺得有點匪夷所思,主任,田隊長讓屬下去靜安寺路監控鄭志超的監控點之前,和屬下單獨聊過幾句,他有一個看法,我覺得很不靠譜……不過,現在田隊長殉職了,屬下不敢不向您彙報。”
劉澤之起身爲李士羣續了一杯熱茶,說道:“田隊長說:軍統派人假冒郭烜出現在旭日碼頭,他覺得另有陰謀。他說假郭烜冒險出現,不會沒有目的,倪處長所說的履行對喬治爵士的諾言,是對的,可是假的就是假的,談不上兌現諾言,所以倪新只想到了一層,而更深的原因我們都忽視了,田隊長認爲郭烜已經提前登上了維多利亞女王號,假郭烜的出現是爲了轉移我們的視線,掩護郭烜。田隊長還說……”
一語驚醒夢中人,李士羣怵然坐直了身體,盯着劉澤之問道:“這是田隊長對你說的?他還說了些什麼?”
劉澤之嚇了一跳,李士羣的目光讓他坐立不安,趕緊起身答道:“是的,主任,您是不是也覺得有點匪夷所思……難道您覺得田隊長說的有道理?他沒說別的,我和他爭了幾句,說他疑神疑鬼,吃飽了撐的……他說他也是突然想明白的,等那邊的事完了,他會向您彙報……”
李士羣起身來回踱步,劉澤之不敢再說話,靜候在一旁。過了一會,李士羣說道:“澤之,田隊長的喪事……還有你弟弟他們幾個人的,就由你帶着行政科辦理,多花點錢不要緊,除了錢,家屬有什麼要求,能滿足的儘量滿足。唉,別忘了,替我一人送一個花圈——還有各個部門的負責人,也都送個花圈輓聯。”
劉澤之應了一聲,又道:“我這就去籌備,等屍檢結果出來了,就安排……主任,屬下替兄弟們謝謝您。”
十一點鐘,山木龍三和平川新野前後腳趕回來向李士羣彙報。平川新野首先彙報道:“李主任,我訊問了段文濤,他沒有發現什麼疑點,只是提供了一個線索:劉澤之曾去過龍瑞康租住的房間,在那裡停留了幾分鐘。那是龍瑞康回房間之前不久的事情。”
李士羣問道:“劉澤之是一個人去的,還是帶人去的?在房間裡都做了些什麼?”
“當然是帶人去的,否則段文濤也不可能知道這件事了,是段文濤和另外一個行動特工陪着去的。但是劉澤之沒有讓他們進房間,命令他們守在門口看着鄰居的動靜。段文濤說那個房間只有幾件最簡單的傢俱,一目瞭然,劉澤之翻了翻兩本書,看了看臺燈,幾分鐘就出來了。”
“這麼說劉澤之在房間裡的時候,門是開着的?”
平川新野答道:“那是當然,段文濤還說他們三個人在這之前去已經搜查過龍瑞康的房間了。”
“我知道了,筆錄放在這裡,我有時間再看,你去吧。”李士羣對山木龍三說道:“山木君,劉澤之剛纔告訴我,槍戰發生之前不久,田成羙和他說過一個想法:郭烜很有可能已經提前登上了維多利亞女王號,假郭烜出現在碼頭是爲了轉移我們的視線。”
山木龍三一愣,旋即點頭:“田隊長說得對!我怎麼就沒想到——唉,田隊長的死,是76號的一大損失。只差一層窗戶紙,可是就是沒想到……人和人之間,庸人和人才之間,往往就是隻差這麼一點點……”話一出口,山木龍三發覺此言有把李士羣歸到庸才行列的嫌疑,趕緊解釋:“李主任,屬下失言,我的意思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李士羣對親近部下一向溫和,也不太講求規矩,笑了笑說道:“你不做這番多餘的解釋,我倒沒多心。山木君,你們幾個,我是說你們幾個部門的負責人,是不是經常在一起議論工作上的事啊?”
山木龍三答道:“這是難免的事,但是大家都有分寸,不會涉及需要保密的事情。而且——田隊長對劉澤之說起這件事,想必也有通過他了解您……我是說,劉澤之是您的秘書。”
山木龍三的意思李士羣當然明白,田成羙等人有的時候會通過劉澤之瞭解自己的喜怒,這在官場上司空見慣,即使是大權在握的一方諸位,也不會輕易得罪上峰身邊的人。和這些人有所勾連、互通聲氣是最常見的事。
李士羣拿起山木龍三寫的現場勘測報告、對其他參與行動人員的訊問筆錄,草草瀏覽了一遍,說道:“山木君,你覺得龍瑞康是如何突然反應過來我們在監控他的?”
山木龍三仔細想了想,答道:“最大的可能是他想起了之前沒有發現的破綻。只要有跟蹤,就會有破綻——這是您常說的一句話。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我們內部的奸細,用一種我們目前還沒有明白過來的手段,向他示警的可能,雖然這種可能性不大。”
李士羣說道:“說的有道理。山木君,這個臥底是我的心腹大患,一日不除,我就一日不能安枕。倪新潛往重慶執行‘補天行動’,除了我,只有你和兩位將軍知情,知情範圍決定了這件事不可能泄密。我有個計劃:通過此次行動,一箭雙鵰,除了炸燬軍統從我們手裡偷走的生產線之外,還要挖出這個臥底。”
李士羣對自己如此信任,特別是在發生了從自己一手建立的安全房裡,軍統成功劫獄之後,山木龍三不能不心存感激,他起身答道:“謝謝李主任的信任,屬下願赴湯蹈火,效犬馬之勞。請李主任示下:屬下該做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