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劉澤之半日無言,田成羙問道:“想什麼哪?一直在出神。”
劉澤之答道:“沒想到你和倪新對軍統上海站的對手們是這個評價。別忘了,你們兩個是76號的一線處長隊長。我想周成斌絕對想不到76號裡會有他的兩個知音。唉,你這話對我說說,也就算了。讓別有用心的人聽見了,絕對懷疑你們有臥底的嫌疑。哎,我問一句,監控這四個人的人手,準備好了嗎?”
“爲了這件事,我成立了四個臨時行動組。每組八個人,配備一輛車,一部電話。李主任讓你當我的助手。我是這麼安排的:對鄭志超的監控由你帶一個小組負責。萬一他真的有問題,他舅舅賀次長……有你在,可以隨時請示李主任。其他人的監控我命令行動隊三個組長分別負責。”
八個人的行動組,還配車配電話,沒有內線配合,被監控的對象很難找到可趁之機。
他嘆了口氣,語氣裡全是傷懷:“田隊長,並不是我以私害公,食君之祿就應該忠君之事。不過……我實在有點力不從心。阿無……他活着的時候,我總是恨鐵不成鋼,沒給過他一個好臉色。現在他……我心裡……這樣吧,你就別讓我整天盯着了,幫你到處跑跑腿,協調幾個行動組,行不行?”說完這番話,劉澤之很自責:他居然用劉無的死作爲籌碼,哪有一點配做一個兄長?
劉澤之的話聽起來很中肯實在,一直心中有愧的田成羙拍拍他的胳膊,答道:“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說起來劉無是爲了送我,否則也不會去那裡,自然也就不會……好吧,按你說的辦。”
五月三十日晚上八點,就在田成羙、劉澤之審訊四名嫌疑人的同時,76號會議室裡,來參會前剛受到上峰嚴厲訓斥的影佐禎昭心情極差,冷着一張臉說道:“軍統上海站在我們眼皮子底下盜走了上海最大的、最先進的一條盤尼西林生產線,更讓人笑掉大牙的是最後一批設備還是在76號嚴密監控之下,送到人家門上去的!丟盡了臉面,這件事必須有人承擔責任!還有那個該死的淺野一鍵,居然糊里糊塗的被人玩弄於鼓掌之間,從他手裡騙走了三名要犯,還搭上了兩名皇軍的憲兵‘護送’,目前這兩名被自己的長官送給敵人的憲兵還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士羣很不服氣:這次行動事先都是徵得影佐禎昭同意的,而且有些主意還是影佐禎昭出的,怎麼出了事全推到76號身上?
早就有心理準備的倪新預料到了僅僅出面替李士羣承擔責任是遠遠不夠的,要想減少這次失敗對76號的負面作用,只有一個辦法:將功折罪。早有預案的他起身說道:“將軍責備的是,這都是屬下的錯,沒有嚴格執行李主任的命令,致有此敗。屬下願意帶人潛入重慶,炸燬這條生產線!”
此言一出,驚訝之餘,李士羣終於徹底的原諒了倪新。小野平一郎也是一驚,忍不住問道:“這是你自己的意思?你有把握嗎?你可別忘了:軍中無戲言。”
倪新很平靜地答道:“是我自己的意思,事先還沒有徵求李主任的許可。中日鏖戰,藥品是最重要的戰略物資之一。所以重慶軍統纔不惜血本策劃了所謂的‘盜火計劃’,亡羊補牢爲時未晚,請李主任和影佐將軍給屬下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而且——恕屬下大膽妄言,李主任曾是軍統局本部的一員干將,加入和平救國的陣營之前,在軍統內部也曾布有數枚閒棋冷子,長期閒置不用,也非善策。屬下此去,可以喚醒這些人爲共建大東亞共榮圈效力。”
李士羣盤算着:倪新此去,如果能成功,則此次完敗於的軍統的責任就算是了了。而且去的是倪新,日本人在重慶的諜報網目前雖由影佐禎昭掌握指揮,但是小野平一郎是知情的,且是佈局者,小野不可能不說服影佐禎昭啓用諜報網,全力以赴的協助倪新完成任務。
李士羣說道:“軍統上海站一直攪得大上海不得安寧,如果我們能反其道而制之,在重慶策劃一次大的行動,也是最好的反擊手段。我同意倪處長的計劃,二位將軍看哪?”
影佐禎昭的臉色緩和了許多,點了點頭說道:“倪桑願意深入虎穴,可見對大日本帝國的忠心,我當然沒有意見,不過要周密策劃,以求一擊而中。而且要做到絕對保密。目前與會的是五個人,知情範圍一定要嚴格控制。嗯——倪桑,我想你一定已經有詳細的計劃,我們過一會再詳談。還是先把其他事情辦了。李主任,76號的事,還是由你來做主吧。”
李士羣答道:“這樣吧,此次行動中殉職的人員撫卹一律從優;淺野君——也是被人所騙,從輕發落,禁閉十天,記大過處分;倪處長監控陳勁鬆不力導致陳勁鬆脫逃,本應嚴肅處理。念其即將出發執行任務,暫時不作處分。最要緊的是要充分利用目前我們手中唯一的籌碼:假冒郭烜的那個軍統特工,從他身上挖出周成斌藏身之地,剿滅上海站。田成羙正在審訊嫌疑人,這個具體的行動計劃,二位將軍請過目。”
十一點,田成羙授意下屬放人。其他三人一聽,如蒙大赦,終於撿回了一條命!都有些興奮的不知所以,匆匆按照要求在取保釋放書上簽字畫押,按上手印。只有鄭志超有恃無恐,而且又被毆打,渾身劇痛,扯着嗓子抗議道:“想抓就抓想放就放?連個交代都沒有,你們把我當成什麼人了?你們無故毆打市民,總應該道個歉吧?而且還必須賠償損失!”
正在給其他幾個人辦手續的行動組長段文濤扔下手裡的文件,還沒等他發作,田成羙帶着幾個人正好過來,聞聽此言,微微一笑,說道:“道歉?好啊——叫彭軍醫過來,這裡有個人突發心臟病,已經進入彌留狀態了,讓他來開個死亡證明!對了,這人叫什麼名字?鄭什麼來着?查一查,別寫錯了。還有,這位先生一直在講法律,好啊,別忘了,按例撫卹,給他家人三百元儲蓄卷的撫卹金。”
鄭志超大吃一驚,出了一身冷汗,76號的種種傳聞浮上心頭,好漢不吃眼前虧,他擠出一絲笑意說道:“我就這麼一說……在哪簽字?”
段文濤嘲笑道:“呦,你的病這麼快就好了?哼!我警告你,還有你們三個,都聽好了:出去了膽敢胡說八道,二進宮是分分鐘的事!到時候可就沒這麼便宜了,76號經費充足,撫卹金隨時都有!”
李士羣等五人開完辦公會議,已是三十一日凌晨一點了,小野平一郎說道:“李主任,76號借調給我的人暫時還是有趙敬東負責管理,麻煩你通知他明日到我辦公室來。”小野猶豫了一下,說道:“倪桑——多保重,我等着你回來。這件事我會暫時瞞着鶴子,以免她擔心你的安全。”
影佐禎昭很奇怪:倪新和小野鶴子,怎麼回事?李士羣笑道:“影佐將軍有所不知,倪新和小野將軍的千金——鶴子小姐已有婚約。倪處長,等你凱旋而歸,我出面替你向小野將軍求親,請將軍不棄寒微愚鈍,把掌上明珠下嫁給你。”
影佐禎昭心中很不以爲然:倪新固然是個不錯的下屬,人品學識也過得去,可是說到底還是個下等支那人,小野平一郎怎麼會任由他和自己的千金不清不楚?這還罷了,居然還真的有意聯姻。真是咄咄怪事!不過這件事和他毫不相干,於是也笑着湊趣:“這可真是中日親善的一段佳話,影佐樂觀其成,願做個現成的媒人。”
幾名上司當面議論自己的私生活,倪新很尷尬,不由得漲紅了臉,手足無措,不知該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