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 部浩劫

他說到這裡,向我和白素望來。

白素道:“這些,我們都可以明白,請問,你們已存在了多久?”

奧昆搖着頭:“不知道,很久很久,兩位請注意,我們如今剩下來還在地球上生活的,爲數已不很多,劫後餘生,所以我們對於自己的過去,實在不可能知道得太多。”

我忍不住道:“你屢次提到災劫,那究竟是什麼大災劫?地球的冰河時期?”

奧昆道:“冰河時期對我們來說,全然不成災劫

奧昆講到這裡,達寶忽然插口道:“其實,冰河時期,可以說是我們災劫的開始。

他們兩個人的說法,互相矛盾的,我不知道該聽誰的好,奧昆卻點頭道:“也可以這樣說,地球出現冰河時期,我們已經有相當數量,而那時候,根本還沒有你們這種純動物人。冰河時期一開始降臨,地球上的生物,除了我們之外,全都遭到了災劫。我們不但自己可以安然度過冰河時期

那時,我們的文明和我們本身的條件,對付冰河時期這樣的變化,已綽然有餘。”

我心中悶哼了一聲,沒有說什麼,因爲那時候,他們的文明進展到了什麼地步,連他們自己也弄不清楚,不過我卻可以瞭解到,他們本身的條件是主要的,在南北極的冰原之上,也有苔蘚生長,植物的生命力,本來就強得很。

奧昆續道:“地球上各種生物,在冰河時期,紛紛死亡,當時我們做了一件事”

他講到這裡,又停了下來,望着他面前的那杯看來晶瑩透徹的飲料,慢慢轉動着杯子,緩緩地道:“可能是一件最大的錯事。”

我張大了口:“那是什麼事”已經要衝口而出了。可是在我身邊的白素,又碰了我一下,不讓我開口,我只好忍了下來。

奧昆嘆了一聲:“那時,我們開始挽救因爲環境變化而在死亡邊緣掙扎的生物。我們竭盡了一切力量,來保存當時地球上的高級生物,尤其集中力量保存哺乳動物。”奧昆請到這裡,聲調之中,有一股莫名的悲哀。白素髮出了“啊”的一下驚呼聲,聲音雖然不是很大,但也足以表示她內心的震驚。奧昆立時向她望來:“衛夫人一定已經知道這樣做法的結果怎樣了?”

白素的聲音聽來相當低沉:“是,結果,那些動物度過了冰河時期,而其中的某一種哺乳動物,持續進化,形成了靈長類的動物,再進一步,就進化成人。”

奧昆道:“是的。”

聽到這裡,我不禁大聲抗議:“那算是什麼錯事,那是大大的好事。”

我說了之後,人人都以一種相當怪異的目光望着我。我還想再說什麼,這次倒不是白素阻止我,而是馬基,他道:“衛,別亂下結論,你再聽下去。”

奧昆卻不理會我說什麼:“冰河時期在新生代的第四紀,那時,地球上的一些高山,如喜馬拉雅山,還只是在初形成的階段,真是太久遠了。”

白素感嘆:“那麼久……”

奧昆又道:“衛夫人說得對,當哺乳類動物,進化到了靈長類,出現了猿人,再進化到了原始人的過程中,我們的確出了不少力,致力於提高他們的智力,教他們做許多事,幾百萬年過去,原始人再進化,變成了人,一種和我們截然不同的人:純動物人。

奧昆講到這裡,又嘆了一聲:“如果在新生代第四紀的冰河時期,我們的祖先不致力於搶救高級哺乳類動物,結果是

”他遲疑了一下,沒有講下去。白素接口道:“不會有純動物人。”

奧昆道:“也許。”

在他講了這兩個字之後,又是一段沉默。然後,奧昆的聲音聽來十分沉重:“當純動物人

”他頓了一頓,向我指了一下:“你們,進化到一定程度之後,我們的災難就開始了。”

我仍不知他的“災難”何所指。奧昆又嘆了一聲:“地球上有了兩種人,其中的一種,在本質、思想方法上,全然沒有侵略性,根本不懂得保護自己,也根本從來不必保護自己,因爲在他們之間,根本不會去侵犯別人。但是純動物人卻不同,他們充滿了侵略性,在我們看來,全然是不可思議,在他們的思想之中,卻天經地義。”

奧昆的語調,越來越沉重。我也不禁有點吃驚,因爲我開始明白了奧昆所說的災難是什麼了。

奧昆又喝了一口飲料:“開始的時候,情形極其可怕,那是人和人之間一種原始方法的互相殘殺。如果是兩個純動物人互相殘殺,結果還不至於那麼悲慘。但由於兩種人的外形,完全一樣,當兩種不同的人在一起,純動物人手中的石子,已經割斷第二種人的大動脈,被割斷動脈的,還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估計在不到十萬年之間,我們的人數,便已損失了百分之九十以上!”

我“咯”地一聲,吞了一口口水,望着奧昆,望着達寶,望着白遼士,望着他們全體。

我實在想不出什麼話來說,只感到一種莫名的悲哀。

兩種人一起生活在地球上,一種,已經有了高度文明,全然不知道攻擊別人,一種,才進化而來的純動物人,有攻擊他人的天性。

這兩種人共同生活的結果,可想而知,那等於是一個配備最精真的軍團;去進攻一個完全不設防的城市

達寶曾講過的話。

奧昆望了我半晌:“我們的祖先,實在沒有辦法可想,只能逃避,不斷逃避。純動物人進化得十分迅速,在不斷進化之中,他們的動物性,也在進化,他們殘害他人的本領也更大,不但會面對面殘殺,而且會欺騙、引誘,去達成殘殺的目的,而我們全然不懂得這些卑劣行徑

奧昆停了一下,向我、白素和馬基三人望了一下:“對不起,我用了卑劣這個形容詞。”

馬基喃喃地道:“卑劣、醜惡,你再用多一點也不要緊。事實上,人類的語言之中,還沒有什麼恰當的字眼可以形容人性的卑污。”

聽得馬基這樣**,我當然感到極度不舒服,可是,我卻無法反駁。

奧昆苦笑了一下:“在接下來的年月中,我們的處境更加悲慘,由於純動物人迅速繁殖,我們的祖先繼續逃避,但有時仍不能避免整族滅亡、那情形,就像是在海灘上用木棍去打殺毫無抵抗力的小海豹。”

我又發出了“唔”的一下聲響,奧昆在這樣講述的時候,聲調固然沉重,但那種情形,對他來說,究竟是十分遠的事。當時,他們那種人,如何在毫無抵抗的情形之下,死在純動物人的各種手段之下的悲慘情形,那是誰也描繪不出的。

我叫了起來:“幾十萬年,甚至超過一百萬年,你們就不能學得聰明點?學會點保衛自己的本領?”

奧昆沒有回答,白遼士悶哼了一聲:“當人拿着鋸子去鋸一株樹的時候,樹有什麼法子反抗?”

我說道:“樹是樹,人是人,而且,即使是植物,也有保護自己的能力,仙人掌就長滿了刺,不讓野鼠齧咬。有一種植物叫荊棘,甚至還長滿了毒刺,不讓動物去碰它。

白遼士道:“是。可是我們面對的,不是普通的動物,而是越來越聰明的純動物人,一大片荊棘,可以阻住普通的動物,但是純動物人淋上火油,再放火來燒,有什麼辦法保護自己?”

我瞪着在房間中的每一個第二種人,過了好一會:“現在,你們至少變得聰明點了。我就曾被你們用麻醉劑迷昏過去。”

達寶嘆了一聲:“這是幾百萬年下來,我們爲了生存所能做的最大限度的對他人的侵犯。而且,我們顯然做得不夠好,是不是?”

我想起自己被麻醉劑弄昏過去之後的情形,不得不同意達寶的說法。

房間中又沉默了片刻,奧昆才又道:“情形越來越壞,一直到了純動物人開始有了雛形的文明,那是大約五六千年前的事

我忙說道:“等一等,你的意思是,兩種人一直一起生活在地球上?”

奧昆道:“你不應該對這種情形表示懷疑,我就是一個航空公司的副總裁。”

我望了白素一眼,白素的神情也有點異樣,我只好向奧昆道:“請你繼續說下去。

奧昆道:“我們一直處於下風,不論我們怎樣逃避,有的逃入深山,有的混在純動物人之中生活,竭力遮瞞自己的真正身份,但是,在鬥爭中,在奸謀中,在殘酷的戰爭之中,我們總是失敗,不斷地失敗,人數也在不斷地減少,不斷減少

我陡地站了起來。

或許是由於我的神情十分激動,所以我一站起,每個人都向我望了過來。

我道:“這不通,你們的繁殖方法,我在達寶的溫室中見過,一個人可以化成不知多少個,沒有理由會人數越來越少。”

在我發表了我的意見之後,又是至少有三分鐘的沉默,然後,奧昆道:“第一,這種繁殖法,無性繁殖法,還是近一千年才發現的,第二,我們全體,在多少年的失敗之後,都產生了一種極度的悲觀情緒,不論我們表現得如何出色,結果幾乎無可避免地慘死在純動物人種種的殺人方法之下,我們之中絕大多數人,根本已不想再去繁殖後代,給純動物人殺戮。”

我發出了“啊”地一聲,這的確是一個無可比擬的悲劇。白素吸了一口氣:“你曾提及“出色”,我能知道他們的名字?”

奧昆幾乎連想都沒有想,就說出了七八個人的名字來。我在聽了那幾個人的名字之後,也呆住了。

那些由奧昆口中說出來的人名,我也無意寫出來,但他們是出色之極的人,那是毫無疑問的事。然而他們之中,有的被燒死,有的被毒死,有的被釘死,有的……

那些人,幾乎都是在人(純動物人)的殘酷天性下的犧牲品,而且殘酷手段的花樣之多,令人歎爲觀止,無法形容。

奧昆望着我,這一次,我和他相對苦笑,想起“他們”的遭遇,心情實在無法不沉重。

沉默維持了好一會,我向白素望去,發現她的眼中,有淚花在轉動。我慢慢移動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手臂之上。

達寶苦笑了一下:“我們是學得聰明瞭。我們的方法是,幾乎不繁殖後代。因爲我們人口的增長,只不過是給純動物人增添新的食糧。”

我低聲抗議:“我們……也不吃人的。”

達寶直視着我:“吃人,並不單指把人肉放在口中咀嚼,我相信你會知道我所說的“人吃人”的意思。”

我只好跟着苦笑,我當然明白“人吃人”是什麼意思。在我們這個人類的社會之中,每時每刻,都在發生着吃人的事件,有的人吃得人多:“肥”了。有的人,簡直就叫人整個吃掉了,有的人,被吃得半死不活,只要一有機會,一樣還會去吃比他更弱的人,整個社會,整個人與人的關係,就是不斷的互相齧吃的循環!

白素的聲音聽來十分低沉:“那麼,你們至少應該學會保護自己。”

奧昆道:“我們每一種保護自己的方法,都無法抵擋純動物人的進攻。純動物人可以毫不猶豫地因爲本身的利益,而奪走同類的性命

一直以來,我們的存在,只有極少人知道,純動物人在殺戮進攻的時候,不知道我們,你們殺異類,也殺同類。我們最後的決定是,我們儘量揀隱蔽的地方居住

白素低嘆了一聲:“可是,可供你們躲藏的地方,越來越少了。”

奧昆道:“是的,少得太可憐,所以我們同時,也混在純動物人之中生活,儘量揀一些比較優秀的職業,純動物人之中,畢竟也有少數不是那麼具侵略性,我們可以勉強生活下去。”

我道:“像你們幾個,就隱藏在一家航空公司之中。”

白遼士道:“是。我們一共是五個人,我們加入純動物人的社會,由我們的上一代決定。當我們離了嬰兒時期,就像是純動物人脫開了臍帶之後,我們的外形,看來和純動物人絕無分別,我們的智力發展,比純動物人來得快。在二至五年之間,可以獲得普通純動物人十五到二十年的知識,然後,我們就出現在孤兒院的門前,經孤兒院收養,我們的來歷無可追尋,可以安全生活在純動物人之中。”

我攤了攤手:“除非恰好被選中了來作向石灰水吹氣的試驗。”

達寶吸了一口氣:“我們一直戰戰兢兢,努力掩飾着自己的真正身份,要是我向石灰水吹氣,只怕世界上的人都要來研究我。”

我已經早知道了達寶不肯向石灰水吹氣的原因,可是我不知道當日,馬基機長在機艙之中,看到了什麼,才導致他要求緊急降落。

我用疑惑的眼光,向馬基望去,馬基聳了聳肩:“當時,白遼士他們在我的身邊,我真是宿醉未醒,這一點,我絕對承認,可是當我偶然轉過頭去,看到坐在我的身邊的白遼士

他講到這裡,頓了一頓:“天,白遼士,當時你究竟在幹什麼?我一直未曾問過你,爲什麼你的臉,會突然變得那麼綠?爲什麼你的頭髮,會突然像蛇一樣地扭起來?”

白遼士攤了攤手:“我其實什麼也沒有做,只不過機艙內的氣壓,使我感到不舒服,我需要一些額外的二氧化碳,於是,我的身體就出現了這樣自然的反應。這是我們和純動物人不同之處。如果那時,你以爲自己真是醉了,那就沒事了。”

馬基深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自己沒有醉,我知道我看到的不是……我們這樣的人,是另一種人,我叫起來,指着你,達寶就過來按我,我打他,連能、文斯也一起過來對付我,我只好要求緊急降落。”

馬基道:“唉,如果不是我們繼續在糾纏,降落時,就不至於那麼狼狽,死了不少人。”

文斯移動了一下身子:“我們知道身份被你看穿了,不得不保護自己。”

文斯看來一直不是很受開口,他在講了那句話之後,停了一停,又道:“很感謝你,你並沒有將我們的真相講出來。”

馬基道:“我講出來,誰會相信?”

我道:“看來你們也相當會保護自己,編織了那樣一個故事來誣陷馬基機長。”

文斯、連能、白遼士和達寶四人,現出了一種忸怩的神情。達寶道:“我們沒有存心害他,我們早已決定,要請馬基機長到這裡來,現在看來,馬基機長顯然很喜歡我們這裡。”

馬基機長“呵呵”笑了起來:“再也找不到比這裡更理想的退休居住地點。”

馬基機長的話,倒是實情,對一個退休的人來說,這裡的平靜舒適,簡直是天堂。

馬基又向我靠近了些,壓低了聲音,吐了吐舌頭:“別怪我,當你在高空飛行,一轉過頭去,忽然之間看到你身邊的人,臉色碧綠,頭髮向上揚起,你會怎樣?”

我想了一想:“我會慌亂,要求緊急降落。”

馬基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彷彿我的回答,解決了他心中多時的疑團。他點着頭,喃喃地道:“連你也只好這樣,那證明我沒有做錯。”

我看出他在航機失事之後,心理負擔很重,一直在心中認爲那是他自己的過失。他在受拘捕期間,什麼話也不說,當然主要原因是他認爲他的遭遇,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但另外一些原因,只怕也是由於他心中的內咎,使他感到根本不必再說什麼。

他心中的那種內咎,在聽到了我的回答之後,完全消除。我輕拍着他的肩頭:“當然,你沒有做錯什麼。”我在講了這句話之後,頓了一頓,才又道:“你還使我們知道了,在地球上,有第二種人的存在。”

我只不過隨便這樣說說,想不到奧昆他們,都表現得十分緊張,奧昆立時道:“衛先生,你不會將我們的存在,公佈出來吧?”

我望着他們緊張的神情,嘆了一口氣:“放心好了,就算我公佈出來,地球上還有一種人,是循另一種進化程序而來的高級生物,有着動物和植物混合的特性,你猜結果是什麼?”

奧昆的神情顯得十分猶豫:“我……不知道。”

我像是開了一個成功的大玩笑一樣,哈哈大笑了起來,說道:“我會被當作一個瘋子,關進瘋人院去。”

我以爲我的解釋,已經再明白也沒有了,但是看他們幾個人的情形,還是有點擔心。我看出他們對我玩笑式的態度,並不是如何欣賞,正想再解釋一下,白素已然以十分誠懇的聲音道:“各位放心,能蒙你們請到這裡來,付以信任,絕不會做對你們任何不利的事情。”

奧昆吁了一口氣:“別見怪,實在是多少年來,我們上當上得大多了,請你們來將我們的一切,講給你們聽,對我們來說,是極大的冒險。”

我道:“事實上,你們現在很安全。”

奧昆苦笑着:“誰知道能維持多久?”

白素先作了一個手勢,然後道:“請你原諒我的好奇,你們……你們現在,大約還有多少人?”

奧昆他們互望了一眼:“不到三千人。”

我和白素不禁同時發出了“啊”的一聲。不到三千人!這實在極其可怕!他們一度是地球的主人,是最先進的生物,可是,如今的孑遺,只是三千人,而純動物人,有四十二億之多!

難怪他們如此致力於掩飾自己的行藏,要是一旦被四十二億人知道了他們的存在一想到這裡,我也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戰。

白素道:“我在達寶的溫室中,見過你們的繁殖方式,你們其實可以

白素猶豫了一下,像是不知該如何措詞纔好,達寶已經道:“關於我們的人口,不想增加太多的原因,已經解釋過了。”

白素“嗯”地一聲:“你們每一個人,都有相同的一個……化身,那是繁殖的結果?”

達寶道:“是的,但那只是我們幾個混跡在純動物人中生活的人,纔有這樣的情形。”

白素又道:“你們四個人,曾在飛機出事之後,在機場附近,駕着車,撞倒了一個人

白遼士等四人互望了一眼:“這件事,我們心中一直十分抱憾,那人

白素道:“受了傷,沒事。”

白遼士鬆了一口氣:“當時,飛機失事,心中極其慌亂,我們實在不知道怎樣纔好,所以就用一種特殊的通訊方法,通知了他們四人,他們外形和我們相似,完全是獨立的另一個人。我們想向他們四人求助,看看是不是有什麼方法,可以令我們在困境中得到助益。後來,我們又看出馬基機長比我們更慌亂,所以又通知他們離去。他們在離去途中,撞倒了那位先生,真是意外。”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道:“我曾遇到的白遼士先生

白遼士笑道:“那不是我

他說着,做着一個奇異的手勢,同時有極短的時間,像是在凝神沉思。接着,房間的門推開,一個人走了進來,神情笑嘻嘻地,突然向白素一伸手,手中有一柄極其精緻的小手鎗。

他手中那柄小手鎗的鎗口,對準了白素,他立即扳動鎗機:“拍”地一聲響,鎗口中有火焰燃燒起來,那是一隻槍形的打火機。

他笑着:“衛夫人,你好!”

我看看進來的這個人,又看看白遼士,這兩個人,一模一樣,世界上有相似的雙生子,但是他們的相似,和雙生子絕不相類,他們根本是一個人,完全一樣。可是,卻又可以看得出他們不是一個人,因爲外形上雖然一模一樣,但性格方面卻不同。

白遼士很穩重,而進來的那個人,卻顯然十分活潑,愛開玩笑。

白素笑着,就那柄精緻的小手鎗口冒出來的火焰,點着了一支菸,吸了一口:“你好,我應該如何稱呼你纔好?”

那人攤着手,道:“名字是沒有意義的,你如果喜歡,就叫我白遼士第二好了。”

白素道:“隨便,二世先生,你那天,是想將我帶到什麼地方去?那個海灣,後來我去了,什麼也沒有發現,只看到了一個採紫菜爲生的可憐老人。”

二世本來一直是笑容滿面的,白素也沒有講錯什麼,可是他的臉色,卻突然變得陰沉起來,而且,在極短的時間之內,他的臉上,浮現了一種暗綠色。

我已經知道,當他們的臉上,浮現那種顏色之際,是他們的內心激動或憤怒的表示,就像純動物人的臉紅一樣。

白素也呆了一呆,不知道自己的言語之中,有什麼地方激怒了他。二世又“哼”了一聲:“那個卑劣的老人。”

白素十分驚訝,道:“那個老人,他……對你做了什麼卑劣的事?他是一個可憐的貧窮的人,爲生活而掙扎,他對你做了一些什麼?”

二世向奧昆等人望了一眼,像是在徵詢他們的同意,是不是該說些什麼。奧昆道:

“衛先生和夫人,我們可以信任。”

馬基叫了起來:“我呢?”

奧昆及所有人,都不出聲,過了片刻,連能才道:“機長,你在這裡,自然是我們的朋友。”

連能這樣說,說來說去,還是表示不相信馬基,我以爲馬基一定要十分生氣,誰知道他在呆了一呆之後,嘆了一口氣:“對,在離開這裡之後,我對我自己的行爲,也不敢擔保,我們……畢竟是充滿了動物的劣性的,那也不是我一個人的錯。”

我有點氣憤,瞪着馬基:“別妄自菲薄,我體內也不見得有葉綠素,我就不以爲自己有什麼卑劣。”

馬基顯然不想和我爭執,只是搖了搖頭,又嘆了一口氣。我轉向二世:“好了,那個採紫菜的人,對你作了一些什麼?”

二世先吸了一口氣:“像那個採紫菜的人,我雖然明知純動物人的性格,但還是忍不住去相信他,認爲在他那樣的情形下,一定是不會再去傷害別人,可是結果,你看”

二世講到這裡,彎下身,撥開他頭後面的頭髮。每一個人立時可以看到,他後腦上的頭髮,少了一片,在少了頭髮的地方,是一個相當大的疤。

這樣的一個疤,略有經驗的人看來,一望而知,是一件硬物撞擊所造成。當時撞擊的力量,可能還相當大,一定曾頭破血流。

我一看到那個疤,就叫了起來,道:“別告訴我疤是那個採紫菜的人造成的。”

白素向我提及過那個採紫菜的人,二世的體格魁偉雄健,怎麼會任由人襲擊?

二世嘆了一聲:“很對不起,就是他,就是這個我認爲要用全副同情心去幫助他的那個人。”

我漲紅了臉,還想說什麼,白素重重撞了我一肘:“請問經過的情形怎麼樣?”

二世指着奧昆他們:“他們喜歡飛行,我們幾個,喜歡航海。我說我們幾個,就是五個人,樣子和他們一樣的。”

白素道:“是,你們有一艘船白色的。”

二世點頭道:“不錯,那般船,從設計到製造,全由我們自己動手,那是一艘好船”

我實在有點忍不住:“別說你那艘船,說說你頭上的疤。”

二世道:“這艘船,停在海邊,我們由這艘船上登岸。我去會見衛夫人,目的本來是想邀請衛夫人到船上去,向她說明一切,但後來,我改變了主意,我怕我們的秘密會就此泄露。所以

我道:“所以,你安排了撞車。”我指着白素:“她幾乎被你撞死。”

二世忙道:“絕不會,我經過精密的計算,知道可以令得她暫時失去知覺,但是不會有任何損傷。事實的確是這樣!”

我不覺無話可說:事實,的確是這樣。

白素道:“當時你使用的是什麼方法?”

二世的神情,像是一個做了一件頑皮事情而被捉住了的頑童一樣,又忸怩,又有點得意,他道:“什麼方法?不過是催眠術罷了。”

白素搖頭道:“催眠術?我自己在這方面的造詣十分深,你不可能這樣輕易就將我催眠的。”

二世搖着頭,道:“你們的催眠術,在我們看來,就像是科學家看小孩子一樣,太幼稚了。”

我又想說話,但白素又立時制止了我:“你的意思,是你們在思想控制方面

二世大搖其頭:“思想控制?這個名詞,用得十分不當,我們絕不想控制任何人,只不過我們的腦電波比較強烈,我們的通訊

他說到這裡,停了一停,又向奧昆他們投以徵詢的眼色,我在這時,陡然省起:“你們的通訊方法,可以利用腦電波來進行?”

我之所以陡然問出這樣一個問題來,是因爲我想起了剛纔,在二世進來之前,白遼士曾有極短的時間,一副全神貫注的模樣,接着,二世就推門而入。

由於二世的樣子,和白遼士全然一模一樣,一看到了他,不免會引起一陣驚愕,所以將白遼士的特異神態,忽略了過去。同時,也沒有想及何以白遼士並沒有作出任何的反應,二世就在恰當的時間進來。

如今想起來,分明是白遼士的精神一集中,二世就受到了感應,所以就出現了。

二世笑道:“是的,我們可以用思想互相感應的方法來通訊。”

白遼士道:“這也就是我剛纔提到過,在飛機失事後,我所用的特殊通訊方法,當時他們恰好在附近,所以可以到來。”

我吸了一口氣,這種用腦波感應的通訊,在我們純動物人之間,不是沒有,但是被視作一種極其神奇的力量,看來在他們之間,極之普通。

我又問道:“隔多遠都可以?”

二世道:“有一定的距離限制,一百公里左右,沒有問題。”

二世又撫摸了一下腦後的疤:“我見過幾次那個採紫菜的人,覺得他很可憐,送了他一些錢,好讓他的生活過得好些。”

我道:“那沒有什麼特別,我們一樣會做同樣的事。”

二世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我別打斷他的話頭:“我給了他錢,來到海邊,坐着,還在繼續想是不是要再和衛夫人接觸,那人已來到了我身後,用一塊石頭,重擊我的後腦,令我昏過去,將我剩下的另一半錢搶走了。”

我和白素互望,苦笑。

二世一定是在給那採紫菜的人錢的時候,將他所有的鈔票,取了出來,分了一半給對方,一半放回自己的口袋之中,所以纔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這樣的事,幾乎每天都有發生。你幫助了一個人,這個人非但不感激,反而倒過來害你,或者,用種種不同的方法,需索更多。

那麼普通的事,每天都在發生的事,正是由純動物人的卑劣本性所推動。

在純動物人和純動物人之間,發生這樣的事,雙方都有一定的防禦和進攻能力。

但是發生在一個純動物人和一個動植人之間,後者就一點防禦的力量都沒有。

我和白素都無話可說,二世道:“幸好他以爲我死了,搶了錢就逃,如果他夠鎮定,蹲下來好好看一下我,我的秘密,或許就被他揭穿了。”

他們的腦電波強烈,可以互相通訊。他們是地球上最早出現的高級生物。如今地球人的文明,最早期,由他們的傳授而來。他們的科學進展,雖然因爲人口大量喪失而不會進步得太快,但是他們所掌握的知識,遠在我們之上。

可是他們卻沒有能力保護自己免受侵略。他們的悲劇命運,是註定了的。

二世和那個採紫菜的人相比,二世優秀了不知多少倍,可是兩個人,一旦面臨原始的爭鬥,二世就全然不是對手。別說那人是在背後用石頭砸他,就算是當面用刀刺他,只怕二世也會不知所措,不知如何纔好。

直到這時,我才明白他們的真正悲劇根源。

房間中的沉默,維持了相當久,我首先站了起來,拍着馬基機長的肩:“希望你在這裡,感到快樂,我們要告辭了。”

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我和白素站在一起,我神情嚴肅:“各位放心,我絕不會做任何對各位不利的事情,請相信我,一個純動物人所作的承諾。”

奧昆說道:“當然相信,雖然,我們仍然認爲這是一項極大的冒險。”

二世喃喃道:“純動物人的承諾,承諾……”

他沒有對我的承諾作什麼批評,但是他心中想說的是什麼,我倒可以瞭然。

我也無法作什麼進一步的保證,只好假裝聽不見。

奧昆道:“要不要看看我們這裡的詳細情形?”

白素道:“好的,你們的存在,實在夢想不到,能進一步瞭解一下,求之不得。”

達寶走前兩步,打開了門,我們一起走出了房間,走出了建築物。

在接下來的時間中,我和白素參觀了許多建築物,看到了約莫一百多個“第二種人”,並且在太陽下山之後,參加了一個極其愉快的野火會,和他們無拘無束地度過了一個愉快的晚上,然後,仍然由達寶駕着小船,送我們出去。

到小船衝出瀑布之後,另一艘船已停在河邊,由我們自己駕駛離去。

尾聲

事情到這裡,本來已經結束,但是有幾件事,還是不得不說一說。

我和白素,在離開了之後的第三天,又曾回來過,循着達寶帶我們前來的舊路,穿過瀑布,在山洞之中轉來轉去,全然無法找到途徑通到那個小山谷去。

我們回去的目的,是想把他們的情形,用攝影機拍攝下來,同時我還有一點私心,是想用一柄小刀,趁他們之中任何人不覺,刮下他們的一點皮膜,看看是不是可以用細胞培育法,培育出一個第二種人

這樣做,顯然對他們不利

這已經違反了我的承諾。

無法找到他們的聚居地之後,我又曾費了相當長的時間,去觀察自己接觸的每一個人,想再發現一個第二種人,一直到完全沒有結果時,我又第二次違反了承諾,將和他們打交道的經過,爲了出來。

他們的存在,一直是一個極度的秘密,一寫出來,當然對他們不利。

難怪當日,二世曾咕噥道:“純動物人的承諾!”雖然,我明知道,告訴世人,地球上有第二種人的存在,他們優秀,他們是動物和植物的結合,循另一種途徑進化,那不會有人相信。更多的人,會嗤之以鼻,當作是胡說八道。

我不想再作進一步解釋,但是要再提醒一下,看看一開始就講過的那個笑話。

用望遠鏡去看登陸月球的太空人,絕看不到。

在四十二億人中,要看第二種人的機會也太少了。

或許你的身邊,就是一個第二種人,多留意一下他們的臉色,當他們的臉上,忽然呈現一種暗綠的顏色時,不必害怕,他們不會傷害你。

什麼時候見過一朵花去傷害另一朵花?只有動物,纔會互相殘殺。

如果您中途有事離開,請按

第八 部溫室中會流血的怪植物第二 部機場上的怪遭遇第九 部四個人的重大秘密第八 部溫室中會流血的怪植物第三 部當時情形機長不知第九 部四個人的重大秘密第九 部四個人的重大秘密第四 部白素的離奇經歷第十部他們回 到哪裡去了第十三 部浩劫第五 部站在那裡像一株樹第五 部站在那裡像一株樹第六 部無聲而又恐怖絕頂第十一 部動物植物結合而成的高級生物第六 部無聲而又恐怖絕頂第三 部當時情形機長不知第七 部他們不是人第一 部航機上的突發事故第十三 部浩劫第十一 部動物植物結合而成的高級生物第二 部機場上的怪遭遇第十三 部浩劫第九 部四個人的重大秘密第四 部白素的離奇經歷第五 部站在那裡像一株樹第五 部站在那裡像一株樹第三 部當時情形機長不知第六 部無聲而又恐怖絕頂第十部他們回 到哪裡去了第十一 部動物植物結合而成的高級生物第八 部溫室中會流血的怪植物第十部他們回 到哪裡去了第十一 部動物植物結合而成的高級生物第十部他們回 到哪裡去了第三 部當時情形機長不知第十三 部浩劫第九 部四個人的重大秘密第三 部當時情形機長不知第一 部航機上的突發事故第八 部溫室中會流血的怪植物第四 部白素的離奇經歷第四 部白素的離奇經歷第十三 部浩劫第十一 部動物植物結合而成的高級生物第十部他們回 到哪裡去了第四 部白素的離奇經歷第五 部站在那裡像一株樹第一 部航機上的突發事故第十二 部桃花水泉開始處第一 部航機上的突發事故第五 部站在那裡像一株樹第六 部無聲而又恐怖絕頂第一 部航機上的突發事故第五 部站在那裡像一株樹第九 部四個人的重大秘密第四 部白素的離奇經歷第十一 部動物植物結合而成的高級生物第二 部機場上的怪遭遇第二 部機場上的怪遭遇第十二 部桃花水泉開始處第七 部他們不是人第十一 部動物植物結合而成的高級生物第三 部當時情形機長不知第三 部當時情形機長不知第五 部站在那裡像一株樹第十三 部浩劫第十一 部動物植物結合而成的高級生物第八 部溫室中會流血的怪植物第十一 部動物植物結合而成的高級生物第五 部站在那裡像一株樹第七 部他們不是人第五 部站在那裡像一株樹第七 部他們不是人第十一 部動物植物結合而成的高級生物第八 部溫室中會流血的怪植物第十三 部浩劫第五 部站在那裡像一株樹第十二 部桃花水泉開始處第一 部航機上的突發事故第六 部無聲而又恐怖絕頂第六 部無聲而又恐怖絕頂第五 部站在那裡像一株樹第四 部白素的離奇經歷第一 部航機上的突發事故第二 部機場上的怪遭遇第一 部航機上的突發事故第七 部他們不是人第十二 部桃花水泉開始處第四 部白素的離奇經歷第五 部站在那裡像一株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