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章 記憶:烽火歲月

記憶:烽火歲月

無論是指揮者,還是戰將們,二野的一路發展和征程都是他們一生中難忘的記憶。穿過歷史的煙雲,那些烽火連天的崢嶸歲月,他們的講訴,深深地震撼着我們的心靈。

鄧小平:對二野歷史的回顧

1945年8月,鄧小平與劉伯承領導的抗日根據地已擴大爲太行、太嶽、冀魯豫、冀南等四個地區。中共中央決定成立晉冀魯豫中央局和晉冀魯豫軍區,任中央局書記和軍區政治委員。1947年5月,任中共中央中原局書記。1948年5月9日,任中共中央中原局第一書記、中原軍區及中原野戰軍政治委員。1949年2月5日,中原野戰軍改編爲第二野戰軍,任政治委員。

回想戰爭年代,我們二野在每一個階段都完成了自己的任務,而且完成得比較好。這是對二野的評價。

整個解放戰爭,從頭到尾,二野都處在同敵人針鋒相對鬥爭的最前面。開始在晉冀魯豫,用劉伯承同志的話說,這裡是華北解放區的大門,敵人要進攻首先就從這個口子來。果然,毛主席到重慶談判的時候,敵人從兩路來。一路是閻錫山,我們就先打了個上黨戰役。接着對馬法五、高樹勳一路,又打了個平漢戰役。還要說遠一點,在抗日戰爭時,我們就處在一個大門的地位。那時不叫二野,是二野的前身。國民黨同我們搞摩擦,幾個大解放區都有,但最集中的是在晉冀魯豫。抗戰勝利後,他們進攻解放區首先攻的就是這個大門,而我們守這個大門的力量並不強。閻錫山進攻上黨區有三萬八千多人,我們比他們還少一點,也就是三萬出頭,從編制上講,一個完整的、編制充實的團都沒有,而且裝備很差,彈藥很少,可以說是一羣游擊隊的集合。還有就是臨戰前沒有指揮作戰的將軍,那時只有李達在前線,好多將軍都不在,在延安開會。我們是乘坐美軍駐延安觀察組的運輸機回太行的,同機飛回的有伯承和我,還有陳錫聯、陳再道、陳賡等。那時宋任窮留在冀南。仗已經打得熱火朝天了,我們纔到,一下飛機就上前線。在那樣的情況下,把閻錫山的進攻部隊完全消滅可不容易啊,應該說是超額完成了任務。

隨後就是平漢戰役,國民黨第十一戰區兩個副司令長官馬法五、高樹勳帶的三個軍,還有一個喬明禮的河北民軍縱隊,幾個部隊打過來。馬法五的第40軍、30軍都是強的。高樹勳的新八軍也有戰鬥力呀!錫聯在馬頭鎮拼了一次,一拼就是幾百人傷亡。我們打平漢戰役比打上黨戰役還困難。打了上黨戰役,雖然彈藥有點補充,裝備有點改善,但還是一個游擊隊的集合體。在疲憊不堪的情況下,又打平漢戰役。隊伍沒有到齊,敵人進攻。我跟蘇振華通電話,叫他堅持五天,等後續部隊到達指定地點。那次他們那個一縱隊的阻擊戰是打得不錯的,完成了阻擊任務。這樣,後面的隊伍才趕上。

平漢戰役應該說主要是政治仗打得好,爭取了高樹勳起義。如果硬鬥硬,我們傷亡會很大。我一直遺憾的是,後來我們對高樹勳處理不公道。他的功勞很大。沒有他起義,敵人雖然不會勝利,但是也不會失敗得那麼幹脆,退走的能力還是有的,至少可以跑出主力。他一起義,馬法五的兩個軍就被我們消滅了,只跑掉三千人。這個政治仗,我們下的本錢也不小。高樹勳在受湯恩伯指揮的時候,就同我們有聯繫。由於關係比較久,所以我們是派參謀長李達親自到馬頭鎮他的司令部去做工作的。這件事你們好多人可能不知道。同李達一起去的還有王定南,當時是我們的聯絡,我見過多次。我們確實知道高樹勳傾向起義,但在猶豫當中。那時國民黨要吃掉西北軍,有這個矛盾。李達、王定南一到那裡,看見所有的汽車、馬車都是頭向南,準備撤退的。他們見面後,一談就合拍了,高樹勳決定起義,並且第二天就實行起義,把部隊開向西北面的解放區。起義的第二天,劉伯承就到馬頭鎮去看望高樹勳。這樣,馬法五就驚慌了,命令他的兩個軍南撤。結果,我們在南面,在漳河北岸,把敵人截住了,又打了一個勝仗。

所以說,抗日戰爭時,全國各個解放區都有摩擦戰,但集中在晉冀魯豫地區。抗戰勝利後蔣介石發動進攻,首先也在這個地區。仗一打開,我們纔開始真正形成野戰軍的格局,編成縱隊。打完上黨戰役編了四個縱隊,從東向西數,1縱楊得志、蘇振華,在冀魯豫;2縱陳再道、宋任窮,在冀南;3縱陳錫聯、彭濤,在太行;4縱陳賡、謝富治,在太嶽。接着,又編了6縱、7縱。

在解放戰爭第一年,我們完成了中央軍委規定的殲敵指標。戰爭開始三個月後,毛主席就說,全國戰場只要每個月消滅國民黨八個旅,這個仗就肯定能打勝。果然,第一年就殲敵九十七個半旅,略超過一點。就二野所在地區來說,完成了分配給自己的份額,也許還超過一點。由於圓滿地完成了任務,戰略反攻的時間提前了,比預定的不止提前一年兩年。解放戰爭開始時沒有提出反攻的問題,那時反攻時間還捉摸不定。從1946年7月開始,到1947年6、7月,打了一年就很有把握地確定反攻。要說原因,一個是第一年殲滅了近百個旅的敵人,相應地我們的裝備也有所改善。

另一個原因是客觀形勢迫使我們要早反攻。那時國民黨重點進攻山東和延安,這好比是扁擔的兩頭。我們晉冀魯豫在中間,雖然不是敵人重點進攻的地區,但是是一個挑扁擔的地區,伯承同志講的是“扁擔戰略”。我們的任務就是要把兩頭的敵人吸引到中間來,而我們的戰略反攻,實現了中央軍委、毛主席的戰略意圖。首先過黃河,一下消滅敵人四個師部、九個半旅,旗開得勝,那氣勢是很了不起的。過黃河實際上就是開始反攻。但是,反攻深入到什麼程度?殲敵九個半旅,這只是一個聲勢,更重要的是我們怎麼進一步行動?我們打電報給軍委,說趁勢還能夠在晉冀魯豫地區繼續殲滅一些敵人,吸引和牽制更多的敵人,形勢很好啊。毛主席打了個極秘密的電報給劉鄧,寫的是陝北“甚爲困難”。當時我們二話沒說,立即覆電,半個月後行動,躍進到敵人後方去,直出大別山。實際上不到十天,就開始行動。那時搞無後方作戰,困難是可想而知的啊。北方人到南方,真不容易。果然一過淮河,好多人拉肚子。中國真正的南北界線是淮河,淮河以南就叫南方,不是長江以南才叫南方。一過淮河,種水稻,走山路,都是南方的生活習慣。原來我們估計不足,只知道北方人到南方有不習慣的問題,過了淮河才知道就是原來的南方人,鄂豫皖的人,在北方過了好多年,也不那麼習慣了。往南一下就走一千里,下這個決心,真了不起,從這一點也可看出毛主席戰略思想的光輝。而這個擔子落在二野身上,整個解放戰爭最困難的是挑這個擔子,是挑的重擔啊。不是說消滅敵人九個半旅是挑了重擔,主要的是撇開一切困難,堅決地挺進一千里,挑的就是這個重擔。過黃泛區,真困難啊,重裝備帶不走了,只能丟了,所以打淮海戰役的時候,二野的炮兵就很少。過淮河,天老爺幫了一個大忙,能夠徒涉。過去沒有人知道淮河是能夠徒涉的,那一次剛漲起來的河水又落下去了,伯承親自去踩踏,恰好就是那個時候能徒涉,這就非常順利了。不然,我們過淮河還是能過,但會有傷亡,以後的鬥爭會更困難一些。當時形勢相當嚴峻,相當險惡,但是整個地看應該說是很順利地實現了戰略反攻的任務,躍進到大別山。

大別山這場鬥爭,主要是我們政策對頭,包括軍事政策。軍事政策就是堅決地拿出三分之一的野戰部隊地方化,搞軍區、軍分區。因爲大別山的鬥爭不決定於消滅好多敵人,而決定於能不能站住腳。這是毛主席的戰略決策。什麼叫勝利?勝利不在當時消滅多少敵人。要不要消滅敵人?要消滅,要爭取打幾個殲滅仗。從這一點來看,我們完成得並不好,消滅的敵人不多,除地方保安部隊外,一共只消滅了幾個旅。但關鍵是能不能站得住,站得住就是勝利,結果,我們站穩了。我們前進了一千里,直達長江,面對着武漢、南京、上海,擴大了四千五百萬人口的新解放區。這是個真正的勝利,前進一千里的意義就在這裡。

大別山戰略機動範圍不大,容不下更多的部隊,特別是我們習慣於在平原地區搞大開大合的作戰,到這裡感到很拘束。所以,把部隊分開建立軍區、軍分區以後,主力就逐步向北面轉移。中間還有些插曲,就是部隊的同志着急,總想打個把殲滅戰。我們開了個會,我講的話,提出要避戰。因爲那時打不得敗仗,一敗就不可收拾。後來劉鄧分開了。伯承率領1縱和野戰軍的司令部、直屬隊到淮河以北,指揮全局。南下大別山的兩個後續部隊王宏坤、張才千的10縱和12縱,也不在大別山,向桐柏、江漢兩區展開。就是我一個,先念一個,李達一個,帶着幾百人不到一千人的前方指揮所留在大別山,指揮其他幾個縱隊,方針就是避戰,一切爲了站穩腳。那時六縱擔負的任務最多,在大別山那個丘陵地帶來回穿梭,一會兒由西向東,一會兒由東向西,今天跑一趟,明天跑一趟,不知來回跑了多少趟,調動敵人,迷惑敵人。別的部隊基本上不大動,適當分散,避免同敵人碰面。這樣搞了兩個月,我們向中央軍委、毛主席報告,大別山站穩了,實現了戰略任務。主力撤回北面,準備大的戰鬥,大的戰鬥還是到北面去打。大別山鬥爭的勝利,主要是對幾個問題的判斷比較準確,處置也比較正確,我們傷亡不算很大,費的勁也不算很大,但是完成了戰略任務,種種艱難都克服了,站穩了腳,把戰線從黃河延伸到長江。所以說,戰略反攻,二野挑的是重擔,還是那句老話,叫做合格。經過大別山鬥爭,二野受到削弱。只有秦基偉的9縱,你們那一坨,保持興盛的旺氣。主體四個縱隊就削弱了,更新也困難啊,有三個縱隊每個縱隊僅兩個旅,只有一個縱隊是三個旅,就這樣迎接淮海戰役。當然中間還打了一些小仗,凡是有機會取得勝利的,沒有喪失過機會,該乾的都幹了。後來,轉出大別山,以後到了豫西,成立擴大的中原局和中原軍區。

迎接淮海戰役的時候,總的形勢很好。東北戰場取得了勝利,這對全國鼓舞很大,西北也穩住腳,中原三足鼎立。淮海戰役是二野、三野聯合作戰,用毛主席的話說,二野三野聯合作戰,不只是增加一倍兩倍的力量,數量變,質量變,這是一個質的變化。淮海戰役成立了總前委,由五個人組成,其中三個人是常委,我當書記。毛主席對我說:“我把指揮交給你。”這是毛主席親自交代給我的。淮海戰役的部署決策是我根據中央軍委和毛主席的指示主持決定的。渡江作戰,部隊突破江防後,我的指揮部在三野司令部,張震是參謀長。渡江戰役也就是京滬杭戰役的實施綱要是我起草的。

二野的內部關係是非常團結、非常協調的。上下級之間,各縱隊之間,甚至於更下層一點,關係都很協調。你們可能注意到,從戰爭一開始,每一次的具體作戰,指揮的都是各縱隊的頭頭,劉鄧沒有親自到戰場上指揮過一個戰鬥行動。羊山集戰鬥就是陳再道指揮的,好幾個戰鬥是陳錫聯指揮的,雙堆集戰鬥有一面是王近山、杜義德指揮的,也有是陳賡、楊勇、蘇振華指揮的。我們沒有發現過下面有什麼不對的,也沒有糾正過任何縱隊領導同志指揮的戰鬥。我們如果對指揮有意見,發現有不妥的地方,有電話可以聯絡。這種做法對增加上下級之間的相互信任,提高部隊的戰鬥力,很有好處,還可以鍛鍊指揮員的主動性,講句哲學語言叫發揮能動性。野戰軍的領導人相信自己的部下,下面也相信領導,這種互相團結、互相信任的關係從作戰一開始就是這樣的。這是個了不起的力量。二野所以能鍛鍊成這麼樣一個了不起的部隊,主要靠的這一條。

淮海戰役一打完,以後就沒有什麼大仗了。渡江作戰後,除了三野在上海打了一仗以外,其他的算得了什麼大仗?進軍西南,同胡宗南那一仗打得很容易,同宋希濂也沒有打多少仗。真正打了一場的是剿匪戰鬥,打得很漂亮。到西南後,西南局規定的1950年的任務概括爲幾個數字:90萬,90萬,6000萬,60萬。什麼叫90萬、90萬呀?頭一個90萬,就是起義、投誠、俘虜的國民黨官兵有90萬,怎麼消化,怎麼安置,怎麼教育改造,這是個大難題,需要解決。還有一個90萬,就是土匪,要把他們消滅。這個完成得很順利。打土匪本來是很困難的事情,我們聲威雄壯啊,把他們打怕了,費勁也不大。6000萬就是西南地區人口中百分之九十的基本羣衆,要把他們發動起來,搞土改鬧翻身。還有一個是要提高我們部隊60萬幹部戰士的質量,以擔當起新的繁重的工作任務。這四項任務都完成得不錯。這時二野還增加了一個18兵團,18兵團原先也是晉冀魯豫的部隊。

這就是二野的歷史。二野擔了重擔,完成了任務,沒有辜負黨和人民的委託。苦頭是吃了不少,但是困難都勝利渡過了。在整個作戰過程中,可以說沒有任何一個部隊沒有完成任務的,全部能夠承擔艱難的任務,一個新部隊也能很好地完成任務。概括全體,情況都是這個樣子。就說這麼多,講的是故事,值得回憶啊。

選自《鄧小平文選(第三卷)》

劉伯承:二野在解放戰爭中

解放戰爭時期,劉伯承任中國人民解放軍晉冀魯豫野戰軍(後改稱中原野戰軍、第二野戰軍)司令員。1955年被授予中華人民共和國元帥軍銜。

關於解放戰爭,就是第三次國內革命戰爭,我沒有專門研究,最近也沒有翻看有關文件和資料,只憑個人記憶,談一談。

解放戰爭的勝利,第一是靠黨的領導。整個戰爭中,黨中央的一系列方針、政策、指示是很明確的,我們只是認真執行和反覆實踐。第二是靠人民戰爭。人民戰爭是勝利的源泉,如果不是人民戰爭,許多奇蹟,是不可思議的。第三是運用毛澤東同志的思想方法。毛澤東同志的《實踐論》、《矛盾論》,講的就是思想方法問題。而實際鬥爭與作戰中的許多問題處理得好或不好,從根本上說,也是思想方法問題。我們在實際中運用毛澤東同志的思想方法去指揮作戰,取得了勝利。

解放戰爭,是1946年從第二野戰軍打上黨、平漢戰役開始的,到1949年解放西南基本結束,後來進軍西藏也是二野部隊。解放戰爭從戰略轉變上看,可以分爲四個階段:第一階段,敵人全面進攻,我們集中兵力大踏步進退,消滅敵有生力量。時間是1946年7月到1947年2月。第二階段,敵人全面進攻轉變爲重點進攻,我們在重點方向上放棄城市,大踏步進退消滅敵人,準備中間突破。時間是1947年2月到6月。第三階段,我們開始反攻,敵人變成重點防禦。時間是1947年6月到1948年中原會戰。第四階段,進行戰略決戰,結束敵人重點防禦是在淮海戰役。

黨的“七大”提出了徹底消滅日本侵略者,成立聯合政府,建立獨立、自由、民主、統一和富強的新中國。同時,也進行了工作,喚起人民對於內戰危險的注意。抗日戰爭勝利後,美帝國主義支持蔣介石再挑動內戰。我黨又提出和平、民主、團結三大口號。在爭取和平民主的階段裡,我們黨緊緊抓住了和平的旗幟。我們要和平,但蔣介石不允許,他要打仗,不是我們黨要打仗。和平民主階段,我們是有和平民主這個打算的。當時,我們黨的方針政策都要求我們要講團結,講合作。從那時敵我力量對比來看,軍事鬥爭形勢於我不利,我們也不願意打仗。我們利用各種機會堅持鬥爭,爭取和平。正如小平同志在邯鄲作報告時說:“能爭取和平民主很好。”

毛澤東同志到重慶談判,下飛機第一句話就是:“和爲貴。”而後在談判中又提出了民主的問題,建議組織政治協商會。我黨始終抓住和平這個旗幟,國民黨丟了這個旗幟。我們要和平,蔣介石不要和平;我們要民主,蔣介石不要民主,不要政協。從1945年8月,蔣介石始終沒停止挑釁。開始是進攻晉冀魯豫解放區。當時蔣介石進攻部隊從臨汾、浮山、翼城和太原、榆次出發,侵入我晉東南的襄垣、屯留、潞城等地區。從新鄉、石家莊沿平漢路進逼我磁縣、邯鄲地區。蔣介石把足球朝解放區的中央大門踢來了。這可以看出是誰背信棄義。毛澤東同志赴重慶時指示:蔣介石要進攻,你們拼命打!主動權在我們手上。我們遵照毛澤東同志的指示,奮起自衛。

在上黨戰役中,閻錫山的13個師共三萬五千多人被全部消滅。在平漢戰役中,打得敵新八軍和一個縱隊一萬多人起義,兩個軍在潰退中被圍殲。這兩仗給敵人的教訓很大。敵人硬把絞索套在自己的脖子上。這是咎由自取,理在我方。我們通過鬥爭,爭取了多數,孤立了敵人,教育了羣衆。比如,當時小資產階級對我們經濟綱領就贊成,對政治綱領不大讚成,但我們能爭取它。對和平民主是否這樣看:我們要和平民主,敵人不要,問題不決定於我們。我要和平,你不要和平,我以戰爭方法爭取和平。“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們在全國人民面前,沒有輸理。後來和談,美國總統特使馬歇爾搞什麼“調解國共軍事衝突”,成立什麼“三人小組”,都是騙人的,都是爲蔣介石打內戰爭取時間。所以郭沫若說,“騙”字從馬。這話講得好。最騙人的是那個停戰令,要我們從鐵路後退六十里,實際上是保護敵人。這可以看出帝國主義的嘴臉,他們是站在反動派一邊的。

關於上黨、平漢戰役。上面已談到了,上黨戰役開始時,敵正沿同蒲路與平漢路推進,但我們背後正揹着上黨這個很重的包袱,力量不好抽,而且部隊子彈也少。這時,我軍在東北也尚未進入陣地,如果不阻平漢之敵,則不能掩護東北我軍進入陣地;當時,對長治是打得下與打不下,都要很快轉入平漢。打長治時遇到雨,太原方向又來了幾個師的敵人援兵,我們隨即組織部隊到老爺嶺殲滅了援兵,才保證了上黨戰役的勝利。這個勝利,使我們背後有了靠頭,又有了子彈,爲很快轉入平漢線作戰創造條件。兩個戰役對蔣介石震動不小,連美國都不滿意,責問蔣介石:“兵力還沒有調齊,怎麼能打?!”上黨、平漢戰役的勝利,把球門守住了。隨後,戰爭就開始停下來了,搞和平民主,沒有這一仗就不會有這個局面。

平漢戰役後,開了峰峰會議(即1945年11月10日在邯鄲以西的峰峰礦區召開的晉冀魯豫中央局第一屆擴大的全體會議),討論中央指示和佈置我區工作。主要研究了發動羣衆,嚴陣以待,以應付敵人進攻的問題。還決定把晉冀魯豫和山東連接起來,擴大後方,便於我軍活動。此外,還確定整編部隊,以適應運動戰需要。

平漢戰役後,敵人步步緊逼。我們進行整軍、練武,不這樣不行。在邯鄲,從高級幹部起,人人打靶,學戰術技術,就是要整軍練武。

1946年6月,國民黨背信棄義,大舉圍攻中原解放區的李先念部,繼而發動了對解放區的全面進攻,並揚言6月30日將有驚人的勝利。當時山東也很吃緊。後來中央命令來了,軍隊出動到南線作戰。三出隴海,切斷隴海路,意義很大。把敵人在中原的整編第3師、47師、41師,在華東的五軍、整編11師、88師等都吸引過來了,雖然我們的包袱重了,中原和華東的包袱卻輕了。全國一盤棋的思想很重要。我們打隴海路,給他們兩方面以有力支援,就體現了這個思想。那時敵人兵力還是強的。因此,毛澤東同志指示要一“團”一“團”地吃,規定各戰略區殲敵數字,各個殲滅敵人,積小勝爲大勝,逐步削弱敵人,爭取由不平衡到平衡。根據這個指示,我們幾次出擊隴海線都是打的運動戰,找弱點,各個殲滅敵人的有生力量,爭取敵我力量的平衡。當時具體採取了外線打與內線打相結合的打法,敵人吃虧不小。內線作戰,全國一年消滅敵人一百個旅。由內線轉入外線是個大轉變,是戰略問題。內線我們有長處,有羣衆支持和配合,但對解放區消耗太大。轉入外線,這個問題就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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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林會議(即劉伯承司令員、鄧小平政委於1947年6月10日在安陽縣的石林村召開的各縱隊首長會議。會議討論了轉入戰略進攻的各項問題和各項準備工作)後,準備出擊到外線,到大別山。打出去前,還準備打幾仗,多消滅點敵人,出去包袱輕點,也減輕點根據地的負擔。如打了湯陰,打了安陽等,這些都做了,這才過黃河南下。

當時敵人的戰略,開始是企圖用優勢兵力全面進攻,打了一下不行,停下來,一面利用“三人小組”搗鬼,搞什麼“談判”,一面集中兵力於解放區的東西兩翼,即山東解放區和陝甘寧解放區,實行重點進攻。敵人的打算是:黃河歸故,正面防禦,兩翼包圍。即:中間以黃河爲防線,說什麼抵得上“四十萬大軍”。左翼集中31個旅共20萬人包圍陝北;右翼集中56個旅共40萬人包圍山東。並企圖把華北我軍聚殲於華北平原。敵人擺的陣勢是兩頭粗,中間細,象一隻啞鈴。

我們反攻的戰略是:三軍配合,兩翼牽制。三軍配合是:由二野實施中央突破,直插大別山;由陳毅等同志率領的三野爲左後一軍,挺進蘇魯豫皖地區;由陳賡等同志率領的二野的兩個縱隊和38軍爲右後一軍,挺進豫西。三軍在江、淮、河、漢之間布成“品”字形陣勢,互爲掎角,逐鹿中原,機動殲敵。兩翼牽制是:東邊以山東我軍在膠東展開攻勢,把敵引向渤海,西邊一野出擊榆林,調動進攻陝北的敵人北上。毛澤東同志說,他無論如何在陝北不走,這不但吸引了敵人,而且在政治上也有重要意義。

遵照中央的部署,我們二野強渡黃河,實施中央突破。敵人利用黃河從陝北到山東所構成的“乙”字形防線,被我們一舉攻破了,敵河防部隊全線崩潰。過黃河,目的在於消滅敵人有生力量,使躍進的包袱輕點。當時,美國人搞鬼,說不讓在黃河邊上打仗,要保護新修復的黃河河堤不受破壞。我們沒管它。1947年6月30日過黃河,過黃河後,新華社發表了揭開大反攻序幕的報道消息。毛澤東同志批評說消息發早了,指出鍋蓋揭得早了米不熟,一切決定於仗打好,事成了再公佈。過河後,出其不意,發起了魯西南戰役,消滅敵人九個半旅。很快,毛澤東同志的命令又來了,指示要跳出去。這時,華東來了幾個縱隊,但部隊都很疲勞

,子彈也消耗不少,再打就走不了了。我們決定堅決執行中央的指示,不打了,準備向大別山躍進。

原定8月15日走,但敵人有搞黃河決堤的可能,威脅很大。我們知道這種事蔣介石是做得出來的,所以還是早走爲好,免爲水淹。同時,山東與西邊敵人都來了,再打也打不好。因此,提前南下。

我們要走,華東西進兵團領導問他們怎麼辦,我電話告訴他,把部隊在隴海路北擺一個“和”牌。就是“牌九”中一邊是一點,一邊是三點,四川人叫“麼三”的那張牌。即用四分之一的兵力鉗制、迷惑敵人,用四分之三的兵力尋機集中殲滅敵人,以此掩護大部隊南進。

當時的反攻是在消滅敵人預定數量後,針對敵中間防禦薄弱的弱點,從中間突破。魯西南一仗,又消滅敵九個半旅,而後才直插敵人的心臟——大別山,給他心臟一刀。大別山是向南突出的一個“肚兜”,東可威脅南京,西可威脅武漢,這個戰略地點選得好。反攻又是三支大軍“品”字形南下,軍事形勢也好。這時政治上是我黨發表了《中國人民解放軍宣言》,提出了組織廣泛的反蔣民族民主統一戰線,打倒蔣介石,解放全中國,成立民主聯合政府。同時在後方也積極準備力量進行土地改革,開展生產競賽和支前運動。各方面的形勢是很好的。

我挺進大別山,從中央突破後,敵人的啞鈴把子斷了,兩頭的敵人被拉回來了,我們背起四十多個旅。這個勝利,不但使軍事上起了變化,而且使政治上也起了變化。內線作戰時,我們是全民以赴,全力以赴,解放區經濟被破壞了,不反攻到外線,把戰爭引向國民黨統治區是不行的。轉到外線作戰,兵源、糧源、餉源皆取之於敵區,敵糧源、餉源在中原主要是取之於蚌埠與淮河流域。我到中原,敵之糧源爲我利用,餉源也爲我利用,即吃穿用皆取之於敵。兵源我們搞瓦解敵軍,國民黨軍隊的士兵逃跑回家,投誠過來沒事。從而敵人喪失了在中原的糧源、餉源、兵源。戰爭是人力、財力、物力的較量,我們出擊到外線,就是破壞敵人的人力、財力、物力,保護解放區。

到大別山與中原後,三路大軍協同作戰,運用集中對分散與分散對集中,殲敵有生力量。並且積極發動羣衆,建立根據地。陣勢很大。有較好的效果。比如,吸引來了敵人四十四個旅,都被我們搞垮了,桐柏、江漢地區,我們也佔領了,所以程潛說:“我們集中打你們,你們分遣建立政權;我們分遣,你們便集結,各個殲滅我們。”我們就是採取這種戰略,大大削弱了敵人。就是這樣由敵我力量的不平衡到平衡,又到新的不平衡,我軍力量不斷壯大,敵軍力量不斷縮小,最後是進行淮海決戰。這裡再說一句,整個解放戰爭全國是一盤棋,一野、四野等部隊和二野、三野是配合作戰的。

決戰後,是渡江問題。原來準備過江只三野去,後又決定二、三野一齊去。以後四野也來了,成爲右梯隊。二、三野是第一線。這樣就形成了百萬雄師下江南的局面。最後是進軍西南。這裡有一點要講明白,沒有中央的統一領導,沒有全國的勝利與各個部隊的配合,進軍西南是不會那樣順利的。解放戰爭中,毛澤東同志對馬列主義寶庫的重要貢獻,就是依據敵我力量的對比和戰爭發展的客觀實際,充分發揮主觀能動作用。這也就是唯物辯證法的軍事路線。

選自《劉伯承回憶錄》

陳賡:挺進豫西

解放戰爭時期,曾任晉冀魯豫野戰軍太嶽縱隊司令員,第4兵團司令員兼政委。1955年被授予大將軍銜。

1947年4、5月間,晉冀魯豫野戰軍第4縱隊和太嶽軍區的部隊,橫掃晉南的敵軍,收復和解放了25座縣城,殲敵兩萬多人。晉南敵人除了運城、安邑、臨汾等幾個孤立據點以外,已經全部肅清。6月,黨中央叫我到陝北去,部署4縱隊下一步的行動。

7月19日,我到了中央的住地——靖邊縣小河村,晉見了毛主席和周恩來同志。這時,經過一年的內線作戰,我軍已殲滅敵正規軍九十七個半旅;敵人不但被迫由全面進攻改爲在山東、陝北進行重點進攻,並且這種重點進攻也已遭到重大打擊;我軍在東北、熱河、冀東、豫北、晉南舉行了戰略性的反攻,並且取得了巨大的勝利;國民黨統治區人民的鬥爭也在迅速前進;蔣介石政府已處在全民的包圍中。敵軍雖仍在數量和裝備上優於我軍,但士氣更加低落,戰略性的機動兵力已經不多,後方十分空虛。敵人爲了挽救其頹勢,加緊了對山東、陝北的重點進攻,企圖把戰爭繼續引向解放區,破壞與消耗解放區的人力、物力。黨中央毛主席爲了破壞國民黨的這個反革命的戰略方針,徹底粉碎敵人的重點進攻,使敵人轉入全面防禦,我軍轉入全面進攻,決定實行外線作戰、將戰爭引向國民黨統治區的方針。我晉冀魯豫軍區劉伯承司令員、鄧小平政治委員率領晉冀魯豫野戰軍的主力,已經突破黃河天險,正在魯西南大量地殲滅敵人,揭開了全國戰略進攻的序幕,並準備向大別山躍進。陳毅司令員、粟裕副司令員也準備在粉碎敵人對山東的重點進攻後,率領華東野戰軍的主力挺進中原。毛主席和周恩來同志說明了這些情況和中央的決策,並且改變了要我4縱增加到陝北戰場的原議,決定以4縱、9縱、38軍組成一個兵團,挺進豫西,配合主力作戰。

對於挺進豫西的行動,毛主席給了極重要的指示。毛主席指出,劉、鄧率領我野戰軍主力挺進大別山,一定搞得敵人手忙腳亂,到處調兵去追堵;胡宗南又被牽在陝北,深入絕境。豫西敵軍不多,是個空子,師出豫西是有戰略意義的。進去以後應當放手發展,東向配合劉鄧、陳粟,西向配合陝北,東西機動作戰,大量殲滅敵人,開闢豫陝鄂根據地。主席還向我講了破釜沉舟的故事,並說這個故事就發生在我們將要渡河的地方,要我們以最大的決心和勇氣打出去。最後,主席問我有什麼困難沒有。我說,現在部隊士氣很高,在晉南反攻中又搞到了敵人大量的裝備,正是兵強馬壯,彈藥充足,在主席和中央軍委的領導下,一定可以師出報捷。出師以後,部隊迅速展開,彈藥的運送補給可能有時跟不上;到了新區,傷員的安頓也可能有困難。但這些困難是可以克服的。主席笑着說:對麼!彈藥不足,由蔣介石來“補充”你們;傷員安頓,靠羣衆麼!我們從來是這樣辦的。根據地是創建起來的,不是一切搞好了纔去革命麼!蔣管區的人民遭受封建勢力和國民黨的殘酷統治,你們去了要好好地發動羣衆,依靠羣衆,把人民革命的**推動起來,這樣就一定能勝利。

以後,在我們進入豫西不久,接到了“解放戰爭第二年的戰略方針”的指示。毛主席在這個指示中,十分詳細地分析了當時的戰爭形勢,闡明瞭我軍第二年的作戰任務和作戰方針,指出“到國民黨區域作戰爭取勝利的關鍵:第一是在善於捕捉戰機,勇敢堅決,多打勝仗;第二是在堅決執行爭取羣衆的政策,使廣大羣衆獲得利益,站在我軍方面。只要這兩點做到了,我們就勝利了。”

選自《毛澤東選集(第四卷)》

陳再道:東進冀南

解放戰爭時期,任晉冀魯豫野戰軍冀南縱隊司令員,第2縱隊司令員,中原野戰軍第2縱隊司令員,河南軍區司令員,參加了上黨、邯鄲、淮海等戰役。1955年被授予上將軍銜。

1937年12月中旬,129師首長要我和李菁玉等原在冀南地區工作的一些領導幹部,率領769團的四個步兵連及一個機槍連、一個騎兵連,組成八路軍東進縱隊,挺進冀南去,協同地方黨,開闢冀南平原抗日根據地。首長再三叮囑,要我們好好學習毛主席《上海太原失陷以後抗日戰爭的形勢和任務》的報告,牢牢記住毛主席關於統一戰線中獨立自主的原則,很好地依靠和團結廣大羣衆,堅決打擊日寇,積極壯大我軍的力量。

當時,冀南地區的情況異常混亂。河北省的石家莊、邢臺和山東省的德州失陷後,國民黨在冀南的軍隊,如宋哲元部,已經狼狽潰逃。日寇在南下中佔領了大部分縣城,其主力繼續南進,留在平漢、津浦路及搶石、邢(臺)臨(清)公路的部隊,收買、利用一些民族敗類在各縣籌組“維持會”、“皇協軍”,以建立僞政權。各地的土匪、失意軍人等,到處招兵買馬,一時匪跡遍野,“司令”如毛;地主、商人、政客等則打着“防匪自衛”的旗號,組織民團和各種道會門,以維持其統治。這些土匪、民團、遊雜武裝,爲了擴大自己的實力,在日軍、漢奸的挑撥下,互相火併,並肆無忌憚地**燒殺,搶掠敲詐,鬧得民不聊生,田園荒廢。廣大人民目睹家鄉淪陷,又遭土匪、漢奸和各種遊雜武裝的蹂躪、渴望社會秩序迅速安定,武裝起來殺敵救國。在我們去之前,我地下黨已經組織了一些武裝,並在土匪、遊雜武裝中做了一些宣傳和爭取其抗日的工作,129師已派胥光義、孫繼先等30多名幹部組成挺進支隊進入冀南地區,瞭解情況與開展工作。但由於我黨我軍在當地的力量比較小,還不能扭轉這一混亂的局面。

我接受任務後,與隨軍東進的地方幹部一起,對冀南的形勢和如何開闢這塊抗日根據地等問題作了反覆研究。大家認爲,冀南地區當時正處在國民黨的軍隊、政府逃跑了,我黨領導的全面抗戰的局面還沒有建立起來,社會上的各種力量都在活動的特殊時期;在這種形勢下,我們必須高舉起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旗幟,堅持統一戰線中獨立自主的原則,緊緊團結和依靠廣大羣衆,把一切可能爭取的力量都爭取到抗日的道路上來,才能打開局面。只要我們正確地貫徹執行黨的路線、方針、政策,一定能夠打開局面,建立起鞏固的冀南平原抗日根據地。

1938年1月15日,我們跨過平漢路,到了河北省隆平縣(今隆堯縣)的魏家莊,準備向冀南腹心地區——鉅鹿和南宮縣前進。鉅鹿和南宮離鐵路較遠,敵人尚未佔領。1935年在我黨的領導下,這裡曾舉行過暴動,羣衆基礎較好。我們準備以這兩個縣爲立腳點,開闢整個冀南工作。到了魏家莊後,胥光義等同志和羣衆告訴我們,鉅鹿一帶在打仗。爲了進一步弄清情況,我們決定暫時駐下。

駐下後的第一天,我們正在開會,偵察參謀突然領着一個衣衫襤褸、面帶倦容、年約30歲的老鄉來見我。不等參謀介紹,這個老鄉就伸出兩手緊緊地握住我的手,眼裡含着淚花,興奮地說:“可找到了!”原來他是冀南地下黨派來給我們送信的同志。這真使我們喜出望外。我叫他先吃飯,休息一下,他怎麼也不肯,急忙取出縫在棉衣裡的信,然後向我詳細地報告了鉅鹿一帶的情況。原來,正在打仗的是鉅鹿縣保安團和土匪劉磨頭、史汝南、邱慶福、王子耀等部,爲爭奪地盤和勢力而在互相開戰。他們在鉅鹿城西一帶擺開了一條10多公里長的戰線,已經打了十多天。劉磨頭等本是當地的慣匪,近來打着“抗日義勇軍”的旗號,收容了一批國民黨潰散的官兵,裹脅了一些羣衆,居然擴大到六七十人。他們到處燒殺奸虜,羣衆對他們恨之入骨。鉅鹿縣保安團長王文珍、警察局長甄福喜、縣政府秘書劉建三等,是當地封建勢力的代表。早在1935年他們就殘酷地鎮壓過我黨領導的暴動,屠殺了大批的共產黨員和進步羣衆,現又秘密接受了日軍的委任,籌組“維持會”。他們的保安團有近千人,人數雖沒有土匪多,但老兵多,裝備好,戰鬥力較強,同時又有相當深厚的封建統治的基礎,不少羣衆還受其欺騙和矇蔽。

鉅鹿是進入冀南的一個門戶,必須正確地處理這一事件,否則,我們不僅無法進入該縣,而且對打開局面,開闢整個冀南抗日根據地也很不利。於是,我召集負責同志進行研究。大家一致認爲,兩方面我們都不能幫助,因爲一方雖打着抗日旗號,卻是土匪性質的部隊,另一方是已與日軍有勾結的當地的封建勢力。正確的解決辦法應該是,根據黨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政策,對雙方曉以抗日大義,進行調解,爭取他們在我黨的領導下團結抗日。我們估計這是有可能的。從鉅鹿保安團的情況看:他們害怕土匪,如果土匪打進城,他們的統治也就完蛋了;他們雖然接受了日軍的委任,但在廣大羣衆積極要求抗日和我軍威震華北,並已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情況下,還不敢公開投敵;他們雖然害怕共產黨、八路軍,但由於土匪已危及其生存,靠日軍的勢力一時又靠不上,因此,只要我們能曉以大義,說明我黨不念前仇,不計舊惡,團結起來共同抗日的主張,他們是可能接受的。土匪劉磨頭等,雖然人數較多,卻是一羣烏合之衆,內部矛盾也多,他們嘴裡喊着“打開鉅鹿過年”的口號,實際上也知道進攻鉅鹿,消滅保安團實非易事,同時他們現在還打着抗日的旗號,我們用中國人不打中國人、團結起來一致抗日的道理說服他們停止進攻也是有可能的。

根據討論的結果,我們一面派人赴劉磨頭指揮部,勸說其停火,一面寫信送到鉅鹿城,要保安團深明大義。爲了對雙方施加壓力,我們還將部隊移至緊靠火併地區的邢家灣。劉磨頭在我方代表的耐心說服下,見正義難違,同時懼怕我軍與保安團聯合起來消滅他們,便見階下臺,答應停火。王文珍等第2天也覆信,歡迎我軍派代表進城商談調解。於是我們就派張子衡等同志到鉅鹿城進行商談。王文珍、甄福喜、劉建三等對我方代表表面上奉承迎合,內心裡卻打着鬼算盤,企圖借我軍之力,迫使劉磨頭撤退,但又想阻止我軍進入鉅鹿城:以便繼續維持其統治。因此,停火問題雖很快達成了協議,土匪退出鉅鹿縣境後,保安團也退至城內,但對我軍入城問題卻藉故拖延,一直談了兩天多,在我方代表耐心地宣傳了我黨的各項抗日政策,嚴肅指出了他們要以國家民族利益爲重,不要做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他們纔不得不同意我軍的主張,答應我軍開進鉅鹿城。

1月25日一早,我和李普玉率部隊由駐地出發,下午3時到了城西關。這時,城門口已站着一大堆人,他們有的穿着長袍馬褂,有的穿着西服或軍裝。看到我們便哈腰鞠躬、拱手作揖。可是就在這些笑臉後面,城牆上、城門口刀槍林立.我們的人裝作沒有看見,正要入城,掌握該縣實權的縣政府秘書劉建三,急忙向前深深地鞠了一躬,滿臉陪笑地說:“敝縣城內房子很少,難民甚多,貴軍在此下榻,恐使官佐身受委屈,吾輩同人商議,想請貴軍暫且退駐城西一帶,務期察諒東進冀南努石民困。糧草概由政府籌辦。”顯然這是他們耍花招,拒絕我軍入城。我們考慮在此情況下,如我軍強行入城,就有可能發生武裝衝突,不利於分化其內部,爭取和團結廣大羣衆。因此,李菁玉同志留下進城繼續談判,我則將部隊帶至城西北2公里多的張家莊住下。

第二天拂曉,我派騎兵連繞過鉅鹿縣城到城東南去警戒威縣之敵。騎兵連有意拉開距離,經沙地向東南方向奔馳時,沿途塵土飛揚,兵力莫測。王文珍、甄福喜疑神疑鬼,認爲我軍是在包圍鉅鹿城,於是急忙以鉅鹿縣政府、保安團、警察局、名流士紳等名義聯名請我去吃飯。爲了對他們施加點壓力,第一次我以“軍務在身”爲理由沒有去。他們又派人來請,我以同樣理由推辭了。這下他們慌了,只好懇請李菁玉同志親自來請我進城。李菁玉同志對我說:“你不進城,他們連覺都睡不着啦!”我考慮他們既然反對我軍入城的態度在表面上有所收斂,可趁機做些工作,就帶着三個騎兵警衛員進了鉅鹿城。在宴會中,劉建三有氣無力地再三解釋不讓我軍入城的理由,請我切勿誤解。王文珍、甄福喜等也灰溜溜地坐在我對面,一聲不吭。但是,有幾位開明士紳,對我軍調解鉅鹿事件再三表示感謝。針對這種情況,我又將黨的政策,特別是統一戰線政策宣傳了一番。說明我們八路軍東進縱隊是奉命爲破壞津浦路,配合臺兒莊會戰,發動和領導冀南人民抗日遊擊戰爭,建立冀南抗日根據地而來的,不僅鉅鹿城要進,冀南一切地方我們都要進。接着,我又嚴肅地說:“諸位當中不少是有志抗日之士,但也有個別人,曾殺過共產黨,手上沾滿了人民的鮮血,現在又接受了日軍的委任,準備組織維持會,這些,我們都是非常清楚的。”當我說到這裡,只見劉建三、王文珍、甄福喜等,把頭低下去,不敢看我一眼。但當我說到共產黨以民族利益爲重,不計前仇、不念舊惡,要團結一切力量共同抗日的時候,劉建蘭等人才擡起頭來連聲說道:“共產黨寬大爲懷!”最後,我又明確地提出了三點要求。團結起來共同抗日,接受共產黨和八路軍領導,保安團聽候我軍改編。我講完話,那幾位開明士紳立刻前來向我敬酒,表示堅決擁護。王文珍、甄福喜等則急忙向劉建三遞了一個眼色。劉建三不得不強自振作地站起來,宣佈他們完全接受我提出的條件,表示今後一定參加抗日,並準備明日歡迎我軍進城。

27日上午,我率部隊開進了鉅鹿城,羣衆夾道相迎。進城後,我們與地下黨舉行了公開會合,併成立了“鉅鹿縣戰地急動員委員會”,委派了縣長。接着又將保安團改編爲東進縱隊第5大隊。同時也派了一些幹部到劉磨頭部,進行抗日教育和改編工作。

“鉅鹿事件”的解決,是我們到冀南後執行黨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政策所取得的第一個重大勝利。我黨我軍這種以國家民族利益爲重,團結一切抗日力量的實際行動,不僅受到廣大人民的歡迎,並且也消除了一部分地主士紳的疑慮。使傾向抗日的更加依靠我們,一部分動搖者,也迫於人民高漲的抗日情緒和我軍的聲威,不得不向我軍靠近。因而在“鉅鹿事件”解決後,南宮、清河、冀縣、新河等縣的各界人民紛紛派代表請我軍前去安定社會秩序,領導他們抗日。2月8日,我們進駐南宮城,與冀南地下黨領導機關勝利會合,並遵照中共北方局指示,成立了中共冀魯豫省委(不久改爲冀南區黨委)。同時,派部隊協助地方黨組織,又在新河、清河、冀縣建立了抗日政權,收編了一部分地方保安團隊。並深入鄉村,大力宣傳我黨政策,建立和改造區村政權,組織各種抗日羣衆團體,成立了“抗日軍政學校”,招收了上午名青年知識分子,爲以後的發展準備幹部。我們還以先期到達冀南的挺進支隊爲基礎,增派一部分千部和部隊組成兩個挺進隊,一個西向平漢路東側的隆平、堯山(今隆堯)、任縣一帶,一個東向津浦路西側的武城、夏津、高唐一帶,積極活動,打擊敵人,摧毀僞組織,建立抗日政權,發動羣衆。並派部隊南向邢臨公路,對敵僞展開攻勢,爭取了威縣僞警備旅反正,將其改編爲獨立第2師。冀南抗日根據地的局面終於打開了。

……

選自《冀南黨史資料》

吳先洪:魯西南戰役散記

解放戰爭時期,歷任晉冀魯豫野戰軍第3縱隊7旅20團副團長、8旅24團團長,皖西軍區第二分區副司令員、第三軍分區副司令員,安徽省六安軍分區司令員。1955年9月,被授予大校軍銜。

“四十萬大軍”的破滅

1947年6月,我們晉冀魯豫野戰軍,奉黨中央毛主席的命令,打過黃河,發起魯西南戰役。

要大反攻了,要打到敵人窩裡去了!這是多麼激動人心的消息啊!熱烈的支前運動,以前所未有的規模和速度在全區展開。大批剛剛翻身的農民,滿懷着戰鬥的激情,擁進了野戰軍和軍區部隊。大批的糧食、物資,運進了兵站。沿河七縣,支前運動更是熱火朝天。鄉親們自動組織起來,清查戶口,封鎖消息,控制地主和反革命分子。每一個村莊,都爲部隊派出了最好的船工,每一個路口,都設立了茶水站。大娘大嬸們,沒日沒夜地爲大軍燒水、磨面,或守在路旁,把一碗碗涼好的茶水,送到過路戰士的手上。

部隊的指戰員們,當然更是緊張、繁忙。作政治動員、練兵、準備渡河船隻、組織偵察……真是忙得不可開交。其實,這種準備並不僅僅在我們這些就要渡河的部隊裡進行,也在幾百裡之外的兄弟部隊中緊張地進行着:就在這個時候,我豫皖蘇軍區和豫北的部隊已經按照劉伯承司令員和鄧小平政委的統一部署,對平漢線、道清線和豫東敵軍發動了攻勢,從黃河南北威脅敵人指揮中心開封、鄭州,使敵人造成錯覺,以致當我鐵騎已經縱橫在魯西南的原野上時,敵人還被矇在鼓裡……

一切準備停當,6月30日夜,渡河作戰開始了。

這天夜晚,天空纖雲四卷,皓月舒波。青紗帳裡,小風習習。魯西南的夏夜,顯得無比的靜謐。但是,就在這一片靜悄悄的時刻裡,我們的十幾萬大軍,已經全部在岸邊集結。成百的大小船隻,開出了隱蔽的船塢。一列列巨人似的大炮,已經從濃密的青紗帳里昂起了頭,張開了口。來自七縣的船工們,胸前戴着大紅花,一一跨上舵位,拉開了架勢,準備和黃河英勇搏鬥。

黃河,這一向被人比作猛獸的黃河,果然名不虛傳。滔滔濁浪,時而迷迷茫茫,渾然一片,時而奇峰突起,超乎曠遠,好像想凌駕南山,以望東海,飛騰衝闖,摧毀一切。難怪蔣介石要吹噓,黃河足抵他的“四十萬大軍”了。但是,這“四十萬大軍”,頃刻就要煙消雲散了。

河南岸的敵人,是國民黨軍第四綏區劉汝明部的55師和68師,共六個旅的兵力。河岸上,修築了密密層層的工事,加上有這萬丈波濤的黃河天險,敵人蠻以爲萬無一失。據說,當夜55師一個團的軍官們,還麇集在一個大“烏龜殼”裡爲他們的團長大人祝壽呢。正在觥籌交錯之際,河北岸,東起東阿、西至臨濮集三百多裡的寬正面上,傳來了天塌地陷般的巨響。霎時,南岸敵人的陣地就被湮沒在一片火海里了。黃河上空,但見彩虹千條,金橋萬道。我軍戰船齊發,乘風破浪,直指南岸。

敵人開始還想頑抗,瘋狂地向我突擊部隊射擊,但在我北岸猛烈的炮火和船上各種火器的壓制下,很快就土崩瓦解了。除了一部分被消滅外,55師的兩個旅縮進了鄆城,68師主力放棄鄄城,和55師的一個旅一起逃向菏澤。我軍立即佔領了沿河的廣大地區。當時,我在3縱8旅24團當團長。我們縱隊是渡河作戰的預備隊。先頭部隊強渡成功後,我們也跨上了戰船,向南岸進發。這時,兩架敵機甕聲甕氣地從遠處飛來,在半空中懸上了幾顆照明彈,把河面照得通明,接着又投下了幾顆炸彈。沖天而起的水柱,活像一支支爲敵人弔喪的蠟燭。

士們根本沒把敵機的轟炸當回事,大家安靜地坐在船上,還在繼續地談論着各自的立功計劃,這使我不禁又想起了渡河之前,太行山的父老兄弟姐妹們送來的成千上萬件手帕、線背心上用千針萬線繡成的那句話:

爹孃殷殷盼喜報,

不滅蔣匪別回家!

半個鐘頭後,我們便登上了南岸,蔣介石一再吹噓的“四十萬大軍”,就這樣破滅了。第二天,隊伍繼續向預定的集結地前進。正走着,司令員陳錫聯同志和縱隊的其他幾位首長乘着一輛在鄄城戰鬥中繳獲的中型卡車趕了上來。司令員從車裡探出身來,親切地向大家問道:

“同志們,黃河天險怎麼樣呀?”

“像豆腐渣!”戰士們歡笑着回答。縱隊首長們也禁不住笑了起來。陳司令員接着告訴我們說:兄弟部隊一縱和冀魯豫軍區獨立旅已經包圍了鄆城。55師剛作漏網之魚,又成了甕中之鱉。末了,他告誡大家:“不過,可不能麻痹大意喲!在戰術上一定要重視敵人!”“這一回,可不會再叫55師這條大魚跑掉了吧!”三營營長傅家讓說。

陳司令員笑着做了個釣魚的動作,意味深長地說:“跑是跑不了的。不過,鄆城的敵人不是什麼大魚,只是一小團魚餌。劉、鄧首長正在用它釣真正的大魚哪!”

大刀闊斧,斬斷長蛇

六營集、獨山集和羊山集,是由北而南排列着的三個集鎮。鎮間相距各約三十里。敵人三個師各據一鎮。三鎮首尾相銜,酷似一條長蛇。六營集的70師是蛇頭,獨山集的32師是蛇腰,南面羊山集的六十六師是蛇尾。

那幾天,王敬久既摸不清我軍主力所在,又摸不清我們的意圖,以爲我將西取菏澤,或東取濟寧。他怎麼也料想不到,就在他舉棋不定的時候,絞索圈已經朝他的脖子上投來了:鄆城、定陶戰鬥一結束,劉、鄧首長便根據毛主席的放手殲敵的指示,決定連續作戰,使用全部四個縱隊和兩個獨立旅共15個旅的兵力,再來一個神速行動,斬斷、殲滅這條“長蛇”。

於是,在一聲號令之下,十幾萬大軍立即同時動作,向敵人衝殺過去。

13日,我們3縱和兄弟部隊2縱向東急行軍一百四十餘里,迅速割斷了“蛇尾”,把羊山集的66師緊緊包圍了起來。旅長馬忠全同志告訴我們說:在我們行動的時候,一縱和六縱也已經把“蛇頭”和“蛇腰”的70師、32師分割、包圍起來。冀魯豫軍區的兩個獨立旅則在羊山集以南、萬福河以北的地區佔領陣地,在金鄉王敬久指揮部和羊山集敵人之間,築起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鐵牆。

敵人的長蛇陣就這樣被我們斬斷了。王敬久嚇得心驚膽戰,驚惶失措,部署錯亂。他先要南北的兩個師向中間的32師靠攏,隨後又改變主意,要中間的32師向北與70師會合,然後一起向南退守羊山集,企圖化“長蛇”爲“核桃”,避免各個被殲。但是,時間已經晚了。

敵人的三個師被切割開以後,聽說北面兄弟部隊一縱和六縱攻殲32師和70師的戰鬥是這樣打的:

北進的32師一出獨山集,我軍立即展開猛烈的追擊和側擊,鬆鬆快快地吃掉了它一個旅。只有敵師部和另一個旅逃進六營集。六營集不足四百戶人家,又是沙土地,糧食、飲水極其缺乏。32師逃入後,兩個師擠在一起,部隊展不開,指揮不統一,加上爭糧奪水,混亂得誰也管不了誰。

14日夜,1縱和6縱向六營集之敵發起了總攻。爲了防止敵人作“困獸之鬥”,以小代價取得大勝利,他們根據劉、鄧首長的指示,採取了“圍三闕一”的打法;在東面給敵人虛留一條生路,而以重兵在六營集東面一個大窪地裡佈置了一個大口袋。果然,當我軍由西向東的猛攻一發起,敵人即以32師爲左翼、70師爲右翼,利用夜暗和青紗帳的掩護,向東突圍。可是,一出六營集,就被打得什麼“翼”也沒有了。官兵們競相奪路逃竄,只恨爹孃少生了兩隻腿。車輛人馬,自相踐踏,死傷無數。除32師師長親率少數敵兵,乘着混亂拼死突圍,逃向濟寧以外,其餘全部被趕進了大窪地,一網打盡。幾天前還在向蔣介石表示“不成功則成仁”的敵70師中將師長陳頤鼎、副師長羅哲東等一羣高級軍官,也被我們俘虜了。

選自《星火燎原(第九集)》

肖永銀:狹路相逢勇者勝

1946年1月,任晉冀魯豫野戰軍第6縱隊18旅旅長。率部參加隴海路戰役。在保障主力攻克蘭封后,又率全旅南下奔襲杞縣,殲敵800餘人。該旅由於紀律嚴明,受到劉伯承司令員、鄧小平政委等首長的通令嘉獎。1949年,任第二野戰軍第3兵團第12軍副軍長兼參謀長。1955年,被授予少將軍銜。

1947年8月,我劉、鄧大軍在魯西南連殲國民黨軍九個半旅以後,遵照毛主席的指示,把戰爭引向蔣管區,開始了千里躍進大別山的壯舉。

進軍的洪流,橫越中層戰場,日夜不息地前進。我旅爲縱隊先遣部隊,逢山開路,遇水搭橋,爲全軍開闢前進的道路。經過連續十幾天的行車作戰,跨過隴海路,涉過黃泛區,渡過了沙河、洪河,於8月23日夜晚到達了汝河北岸。

汝河,是河南省南部的一條大河,水深丈餘,河牀深凹,兩岸陡峭。在我軍到達之前,敵人把渡口附近的船隻統統拖走、砸毀了。徒涉不能,一時又找不到渡船。部隊便在北岸停了下來。工兵連、偵察連分頭出動,沿着河岸尋找渡船。步兵連隊的戰士也在附近襯裡找尋漂浮器材,積極做架設浮橋的準備。

第二天一早,敵人的飛機在汝河上空低飛掃射,濫施轟炸。中午時分,河對岸西面的公路上,塵土飛揚,人喊馬嘶。我站在岸上,舉起望遠鏡看,只見敵人的炮兵、步兵、汽車、馬車黑壓壓地從西到東,不見盡頭,從油坊店到汝南埠一線,全被敵人佔領了。

這突然出現的大批敵人,增加了我們前進的阻力,後面追兵又正在迫近,情況驟然緊張起來。我們分析了敵我態勢,認爲如果讓敵人布好防再過河,就會完全陷於被動狀態。絕不能遲延,要立即過河,想盡一切辦法過河,就是先過去一個排、佔領一個村莊也好啊!

緊急渡河的任務交給了52團1營。1營的指戰員決心很大,但困難也很多。他們找了一上午,僅僅找到了一條小木船。這條船,一次只能載一個班,光靠它顯然是不行的。戰士們便用木頭、高梁秸扎木筏子。敵人發現了我們的企圖,飛機、大炮、機槍集中向我們轟擊。河面上炸彈、炮彈、槍彈像下暴雨一樣。河水掀起了一根根水柱。我們的戰士都懂得這次渡河關係重大,在團的各種武器掩護下,個個奮不顧身,勇敢地跳上小船和筏子。許多會泅水的戰士,乾脆把外衣一脫,抱着木頭向對岸游去。

十幾分鍾以後,第一批搶渡的戰士登岸了,和對岸大雷崗的敵人展開了激戰。後續部隊也不停地向對岸趕去。在搶渡的同時,我旅工兵連和16旅工兵這,冒着炮火緊張地架設浮橋。此時,汝河兩岸打得煙霧騰空。架橋的戰士都懂得,橋,關乎我軍的命運,誰也顧不得飛機、大炮了。架橋,一切爲了架橋!水柱劈頭蓋臉打過來,他們抖一抖身上的水,再幹!一個戰士倒下去了,另一個立即接上去。

下午三點多鐘,一座橫跨河面的浮橋終於架設成了。大批後續部隊跑過浮橋,奔向彈火紛飛的南岸。我們這才稍稍地鬆了一口氣。

黃昏前,52團全部過了河,大雷崗的立腳點鞏固了。從俘虜口中得知:河南岸是敵85軍吳紹周部,該敵在我軍正面數十里長的地區擺成一線,切斷了我軍南下的道路。我軍先頭部隊雖然渡過了河,但在大敵面前,向前推進仍然困難。

天黑時,旅指揮所前進到離橋很近的小村裡。各團的部隊也先後集結到河邊上。旅政治委員李晨同志同我一塊到了河邊,我們並肩站着,向河南觀望:從油坊店到汝南埠連綿幾十裡,敵人放的大火,照亮了半個天空。這幾十里長的火光後面,到底還有多少敵人?下一步怎麼辦?新的情況報告給縱隊首長後,還沒得到指示,打過火?摸不清敵人的底。等吧,如果敵人繼續增兵,布好防務,一到白天就更難辦了。我和李政委都感到肩上的擔於沉重,默默地望着對岸,焦急地等待上級的指示。

不一會兒,縱隊韋副司令員來了。和他一塊來的,還有尤太忠旅長。我們正交談着情況,一個參謀同志來報告:劉伯承司令員和鄧小平政委到了。這使我們意外高興。根據以往經驗,凡是劉、鄧首長來到,一定有重要情況。我們立即跑去,看見縱隊杜政委也來了。

把首長引進旅指揮所的小草屋裡,還沒坐下,劉司令員就問道:“情況怎麼樣?”

我把當前的情況作了報告,劉司令員聽後微微點頭。

鄧政委向李達參謀長說:“好,打開地圖,先把情況談談。”

地圖在油燈下展開,我們圍上去,李達參謀長指着地圖介紹說:“敵人正以十幾個師的兵力,從背後向我追擊。現在,敵人58、48師等三個整編師,距離我們只有五十餘里,明晨八時以前就會趕到;我軍正面則有敵人58軍擋住去路。敵人的企圖,是想拉住我軍主力,在洪河、汝河之間與我決戰,打亂我進軍大別山的戰略計劃……”

看來,當前的情況比我們預料的要嚴重得多。現在真是前有強敵,後有追兵。大家不約而同望着劉司令員和鄧政委。小草屋外,不時響起炮彈的炸裂聲。

“情況就是這樣”,劉司令員鎮靜地說,“如果讓後面的敵人趕上,把我們夾在中間,不但影響整個行動計劃。而且會使我軍處於不利地位。我們要採取進攻手段,從這裡(他用手在地圖一劃)打開一條通路,不管敵人有多少飛機大炮,我們一定要前進,一定要實現毛主席爲戰略計劃。”

劉司令員的話,使我感到全身都是力量。我旅自魯西南戰役後,人員齊備,彈藥充足;既有毛主席英明的決策,又有劉、鄧首長親自指揮,一定能保證完成任務。面前就是一座刀山,我們也要踏平它,走過去。

河南岸傳來一陣激烈的槍炮聲,聽起來好像離橋頭很近,會不會敵人又來搶橋呀?從下午到現在,敵人來搶過三次了。我心裡緊張起來。橋,這座小小的浮橋,它關係着整個行動計劃呀!正在着急,工兵連一個通信員跑來說:“剛纔敵人第四次搶橋,又被打退了。”

好!只要橋在我們手上,一切就好辦了。

接受了劉、鄧首長的指示後,縱隊杜政委又向我和尤太忠旅長具體交代了任務:我旅從敵人正中殺出去,抗住兩邊的敵人,攻擊前進,打開通路;尤旅接替我五十二團防務,固守大、小雷崗,保護浮橋,掩護全軍渡河。

具體部署確定後,我們聽到劉、鄧首長要隨同我們一路走,心裡頗爲不安。可以設想,打出的通道兩側都是敵人,我們走的道,將在敵人的炮火射程以內,首長隨同我們一路走太不安全了。因此,我們向劉、鄧首長建議,請他們從17旅那邊走。

“不要管我們”,鄧小平政委說,“快去打仗,一定要從敵人中間打出一條路。”

“等一等”,劉伯承司令員略微提高了聲音,嚴肅地囑咐說:“要記住!現在是‘狹路相逢勇者勝’,要勇,要猛,明白嗎?”

“明白!”我回答後,向首長敬過禮,轉身走出草房。

任務傳達下去後,許多營、連紛紛請戰,要求擔負尖兵任務,當開路先鋒。河岸上一片沸騰聲,戰士們都互相傳誦着“狹路相逢勇者勝”的豪語。

旅對各團的要求,也提得堅決、明確:不怕流血犧牲。不惜任何代價,不管白天黑夜,不論飛機大炮多猛烈,一定要殺出一條路,保證實現躍進大別山,插入敵人心臟的戰略計劃:在戰術手段上,我們採取的措施是:各團以一至九連的序列,排成四路縱隊,攻擊前進。每條步槍都裝上刺刀,每顆手榴彈都揭開蓋,遇上敵人就打。先頭部隊所過之處,個留下一個小據點,不留下一個敵人。

夜裡兩點多鐘,部隊出動了。52團、53團爲第一梯隊,並肩沿大雷崗向南打。54團作二梯隊。兩個突擊團開進只半小時,激烈的槍聲、手榴彈聲響起來。不一會,前邊傳來報告:第一個村佔領了。爲了直接掌握突擊部隊的情況,我和旅政委李震同志,分頭下到兩個突擊團:

漆黑的夜空被戰火照亮了。到處有曳光彈、信號彈劃過。前邊的付子裡響着槍聲和喊殺聲。映着敵人放起的大火,無數個戰士的身影在火光下閃動,正向敵人衝殺。戰鬥十分激烈。

部隊打下一個村莊,又撲向另一個村莊,碰上敵人就打,打完就往前插。這可忙壞了電話兵。他們不停地收線、架線,電話中接連傳來報告:王莊打下了!……車桓莊打下了!小張莊打下了!……

天亮之前,我軍連續攻佔了前進路上的十幾個村莊。敵人變成了驚弓之鳥,狼狽地向後逃跑。我軍不給他喘息機會,腳跟着腳,一股勁地向南壓。一路上,滿是敵人的傷兵和屍體,汽車和大炮。天快亮時,我軍便打開了一條長十餘里、寬六七裡的通路。

當兩個突擊團團長報告前面已無大股敵人時,我們才鬆了一口氣:我們一面向劉、鄧首長報告,一面又重新調整了部署:令52團、53團在通路兩側展開,要像堅固的堤壩一樣。堅決抗住兩邊敵人的反撲,保住通路的安全,同時把54團第1營調上去,變後衛爲前衛,掃蕩前進。我親自代替了營長指揮,團長下到連,營長下到班。這個營是戰鬥力很強的一個營,有七百多人,全部武器裝備都是在行西南戰役中繳獲的新武器。戰士們情緒高漲,一律上起刺刀。

“遇上敵人怎麼辦?”我在隊列裡走着問大家。耳邊立刻響起一片回聲:

“拼刺刀!”

“有多少消滅他多少!”

“……”

火紅的太陽,躍出了地平線,照耀着我們前進的道路。儘管兩側的敵人拼命反抗,但一次又一次地被我兩側的部隊打下去。最後敵人出動了飛機。配合地面炮火向我軍通路轟炸、掃射,然而,這一切都無濟於事。絲毫也不能阻擋我們前進。大軍像破堤的洪水向西南方奔流,

“狹路相逢勇者勝!”我軍勝利了。敵人消滅我軍於汝河兩岸的夢想徹底破產了。

第二天下午二時左右,我們勝利地到達了預定的集結地彭店。部隊休息了幾個小時,吃得飽飽的,精神百倍,意氣風發。黃昏時分,我們又肩負起新的任命,向息縣,向淮河渡口進發了。

選自《星火燎原(第九集)》

張才千:回憶高山鋪戰鬥

解放戰爭初期,任中原軍區第1縱隊2旅旅長、縱隊參謀長。1946年由中原突圍轉至鄂西北,任鄂西北軍區參謀長兼第4分區司令員,江南遊擊縱隊司令員兼政治委員,參與開闢以武當山爲中心遊擊根據地。後任晉冀魯豫野戰軍第12縱隊兼江漢軍區司令員,領導建立江漢解放區。1955年被授予中將軍銜。

千里躍進途中,一直跟在我們後面的國民黨軍二十多個旅,現在幾乎全擺在大別山北麓了。敵人想乘我立足未穩,把我逐出大別山去。但是,蔣介石的這一如意算盤又打錯了。10月上旬,正當敵人擺開架勢向我撲來的時候,我軍在劉、鄧首長指揮下,除留少數部隊鉗制敵人外,主力即以迅速隱蔽的動作,紛紛跳出包圍圈,向敵軍空虛的鄂東、皖西插去。皖西張家店一仗,殲敵一個整旅;在鄂東,克團風、佔黃安、下武穴……橫掃長江北岸三百餘里。我軍聲威所至,九江告警,武漢戒嚴,江南人民紛紛傳說:解放軍要過江了!當年的紅軍要回來了!

我軍的行動,大出敵人所料,連敵人的最高統帥部也猜不透我們到底要幹什麼。這時蔣介石正住在廬山親自指揮作戰,聽到了長江北岸的隆隆炮聲,以爲我軍真的要在江南人民的策應下,立刻打過長江,掀掉他的老巢。於是便手忙腳亂地調兵遣將,部署對策。當時敵人在長江沿線僅有不到兩個師的兵力。蔣介石爲了保住他的所謂“長江防線”,一面急令長江以南的“青年軍”203師和新7旅,在軍艦、飛機配合下,伸至江北岸之蘄春、黃梅一線佈防;一面令其原駐團風、羅田一帶的40師(缺一個團)和82旅,不惜一切代價,穿過鄂東,向長江邊開進,以阻止我軍渡江。

40師也是蔣介石的一支所謂“精銳”部隊,相當驕橫。魯西南戰役結束時,它放棄了安陽守備,被空運至隴海線阻我南下;我軍千里躍進途中,它一路“護送”,寸步不離。我軍到達大別山後,還幾次同我糾纏,總之,一直想佔點便宜。這次由於它大大突出於敵軍各部之前,終於搶到了蔣介石親自給它的這麼一個“重大任務”。

10月中旬,我旅首先和40師及82旅在紅安西面的河口附近遭遇。一開始敵人就在猛烈的火力掩護下,向我連續衝鋒,看樣子,真想一口把我們吞掉。我們全旅上下摩拳擦掌,正要和40師好好較量一番,縱隊突然來了命令,要我們迅速撤出戰鬥,給敵人讓開道路;另給我們的任務是:南下至廣濟,繼續發動羣衆、籌辦棉衣。

留着敵人不打,這是爲了什麼?大家一時還不理解。到達廣濟後,我們眼巴巴地望着敵人沿着新洲、紅安通往廣濟的公路急進,不幾天便到了距蘄春不遠的浠水城。

就在敵人進入浠水的當晚(10月24日),我們收到了縱隊楊勇司令員和蘇振華政委的一份急電,告訴我們,劉、鄧首長誘敵深入的意圖已達成,殲敵的時機已成熟,各兄弟部隊正向預定地區開進;要我旅迅速進至高山鋪以西,偵察地形,選擇戰場,準備參加戰鬥。這份電報鼓舞了全旅指戰員。我們連夜收攏部隊,立即再度向敵人迎去。

10月25日,在蘄春東北的漕河鎮發現了40師的先頭部隊。公路上一眼望不到頭的敵人,灰濛濛一片,成多路縱隊不停地趕進。這時,一縱的部隊已來到高山鋪以南,2縱、3縱、6縱等兄弟部隊,正從四面八方,日夜兼程向高山鋪一帶會集。高山鋪一帶四面皆山,的確是獵捕敵人的好地方。但是,如果敵人一旦發覺了我們的意圖,或停止不前,或改變方向,那時,已到嘴邊的肥肉,就有滑脫掉的可能。爲了迷惑敵人,我們立即派出一批偵察隊員穿着各式各樣的便衣,揹着“漢陽造”、“老套筒”之類的破槍,在公路兩旁“恭候”。敵人大搖大擺地過來了,偵察隊亂打了一陣冷槍,扭頭就跑;然後換個地方,再打、再跑。敵人以爲他們是游擊隊,完全沒有放在眼裡,仍然保持着幾路縱隊的隊形,若無其事地趕他們的路。

26日中午時分,敵人終於被牽到高山鋪、清水河一帶,鑽進了我們的馬蹄形包圍圈。當敵人還想繼續前進,先頭部隊伸到界嶺、洪武腦地區時,立即遭到了2旅的堅決阻擊。

直到這時,敵人還沒弄清我們的情況,還以爲不過是游擊隊在襲擾,滿不在意,僅僅派出兩個排去搶佔山頭,以掃清前進的障礙。及至最後,在我自動火器的猛烈射擊下,兩個排幾乎全部送命,他們纔開始清醒,逐漸加大了兵力,由一個連、一個營,一直到用整團的兵力向我連續發起衝鋒。但整整一下午,除了留下一堆又一堆的屍體外,始終未能前進一步。這時,雖然“武漢行轅”的將軍們,還在打電報給40師打氣說:高山鋪最多隻有共軍一個旅,可放心大膽前進,爲黨國建立功勳;繞道江南先到了蘄春的40師師長李振清,也用報話機呼叫他的部下趕到蘄春吃晚飯。但是,親臨其境的40師副師長已經嗅出氣味不對,天一黑馬上命令部隊原地停止,轉攻爲守,妄圖伺機突圍。可惜時間已經晚了。

晚上,經過長途跋涉趕來的各兄弟部隊,已先後進入指定位置,搶佔了陣地。6縱在敵人後邊又擺成了一個馬蹄形,和我們的馬蹄形漸漸合攏,最後團團包圍了敵人。

敵人爲了奪路突圍,半夜派出一部分兵力,連忙去控制來路上的馬騎山、李家寨山。哪知幾個鐘頭前他們曾走過的路,這時已不屬於他們了。在那裡,他們遭到了6縱的迎頭痛擊。敵人發現自己的處境不妙,便拼命爭奪四周的山頭。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他們盲目地向子女山、蜈蚣山、李家寨山、洪武腦、界嶺等處我軍陣地發起了連續攻擊。整整一個夜晚,高山鋪至清水河一帶,槍聲、殺聲不絕,敵人像一匹被關在籠子裡的野獸,進行着垂死掙扎。這天晚上,縱隊司令部召開了作戰會議,傳達和佈置野戰司令部的總攻計劃。楊勇司令員佈置任務後,蘇振華政委嚴肅地說:“這一仗關係很大,中原局和劉、鄧首長非常重視。打好了可以挫敗敵人的兇焰,爭取一段相對穩定的時間,並將大大鼓舞大別山人民,震動大江南北,對我在大別山打開局面,立足生根作用極大。這一點必須對下邊講清楚,要求全軍發揮英勇頑強的戰鬥作風,只許打好,不許打壞……”

作戰會議結束後十小時——10月27日上午9時整,我軍對困踞在高山鋪、清水河的敵人發起了總攻。我旅在西,2旅在南,3旅在東,以猛虎掏心之勢,一下子把敵人攔腰切成了兩截。戰士們從山頂猛衝下去,據守在山腳的敵人,僅僅支撐了幾分鐘,就抱頭鼠竄,紛紛潰逃了。像一顆重磅炸彈投進了敵人心臟,我軍順着公路,一直打進了40師師部。

失去了指揮的敵人,一霎間四分五裂,40師往後退,82旅往前闖,像無頭蒼蠅,亂哄哄地東撞西碰。山坡上,叢林中,四面埋伏着的我軍,趁勢一齊向山溝壓了下去。混亂的敵羣,完全組織不起抵抗,只顧爭相逃命。兩丈多寬的公路,顯得如此狹窄,被人馬車炮塞得水泄不通;田埂上和山腳下,到處是橫衝直撞的騾馬和四散奔逃的潰兵。被撞倒的敵人,甚至來不及站起,就被活活踩死。

這一仗打得真痛快,戰鬥進行不到一個小時,敵人一批批束手就擒。一部分乘着混亂順山腳下的小道向西南逃竄的敵人,只跑出十多裡,就被預先埋伏在安山腳下的我軍攔頭擋住,在一片積水沒膝的窪地裡,像捉野鴨似的,一羣一羣被捉了上來。

高山鋪一仗,全殲敵人40師、82旅共一萬二千多人。這一勝利大大挫敗了敵軍氣焰,震動了大江南北,爲我軍堅持大別山鬥爭,開闢與建立大別山根據地鳴響了勝利的一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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