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三卷巍巍大任, 芬芳萬載(06)
於好在辦公室坐了會兒,忽聽外面“砰!”一聲巨響,似是鐵盆猝然摔裂發出的悲鳴聲。
她起身, 拉開門, 循聲擡眸望去。
只見陸懷徵跟唐指導還立在原地, 兩人聽見聲響也齊齊轉過頭, 老唐很快確認了方位:“好像是文工團那邊傳過來的。”說完, 手掐腰,長長的嘿了聲,“這幫姑娘真是見天兒的不給我省心啊, 我得看看去,哎, 你要不跟我去看看隨子?這小丫頭真是誰的話都不聽, 就聽你的。”
……
陸懷徵跟老唐還沒上樓, 在宿舍樓下就已聽見怒不可遏地吵架聲,陸懷徵是沒想到, 平日裡嗡聲吞氣的姑娘們私底下罵起人來如此凶神惡煞、蠻不講理。
“隨子,你別以爲你年紀小,大家都得讓着你,你跟陸懷徵那點破事別以爲我們不知道,誰他媽稀罕, 我還就不慣你。”
“我跟陸哥哥什麼事都沒有!”隨子尖着嗓子回。
那人冷笑:“你當年偷偷爬進陸懷徵的宿舍不就是想上他的牀麼?倆孤男寡女的敗壞風紀敢做還怕人說?我沒給你舉報到軍區總部算給你面子。”
隨子有些震驚地看着那個女生, 聲音哽住:“你一個女生怎麼能說出這種話?”
這些話本來也就私底下大家閒着沒事兒當八卦傳傳, 從來沒敢當着隨子的面兒說, 偶爾開開隨子和陸懷徵的玩笑, 隨子解釋了幾百遍,可在她們眼裡就是欲蓋彌彰。隨子解釋多了也煩, 不再解釋,隨她們怎麼想,她覺得這幫人思想都不純潔。
這話一出,連樓下的陸懷徵都定格了,一隻腳踩在臺階上,表情更茫然,他什麼時候跟隨子傳成這樣了?
“你跟隨子?”唐指導更是一臉不可思議地表情看着他,下一秒,嘆口氣搭上他的肩,語重心長道:“我還以爲你喜歡於醫生呢,你這男女關係也忒亂了點,有損風紀!我可跟你說,隨子可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你別佔了人便宜就想這麼算了!要真跟她們說的似的,你得對隨子負責,不然老唐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唐明樑話音剛落,餘光瞥到後方一道人影,不經意回過頭,瞧見於好就跟個木頭似的直挺挺地戳在那兒,老唐回過味來,定定地看了眼那姑娘,自覺方纔那話有些不妥,咂咂嘴,笑着對她說:“小於,你別介意——”
陸懷徵驀然回頭,晌午的光有些晃眼,於好還沒進樓道,站在刺目的日光底下,整個人白得發光。
打從五歲起他便善於察言觀色,專揀好聽的話說,把大人哄得一愣一愣,樂不可支。而後又用了八年時間把這僞善的面孔卸下,已經很少會刻意去研究一個人的表情了。
那天陸懷徵又“重操舊業”。
再次小心翼翼且帶着謹慎的目光去打量於好那時的表情,奈何當時光太亮,又不知從哪兒刮來一陣風,樹影一陣陣地搖曳,光影斑駁交替罩住她那張本身就沒多少佔地面積的臉。
等她走近,陸懷徵看見她衝唐明樑笑笑,他琢磨,是最普通那種,禮貌性的微笑,沒什麼含義。
陸懷徵現在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
他想掐死隨子。
算了,還是掐死自己得了。
……
趙黛琳原先躺着午睡,聽見門外有動靜,便爬起來看了眼。
結果就聽見了某人的大八卦,本來是吊着好奇的心態看看這些個小丫頭還能說出些什麼,樂顛顛地靠着圍欄眯着眼看,誰知道,一轉頭,就看見陸懷徵站在樓梯口了,連着於好跟在後頭。
趙黛琳給了陸懷徵一個,你自求多福的眼神。
陸懷徵覺得腦仁疼,平日裡頗高的情商放到現在也覺得不夠用,如果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能用槍解決就好了,簡單幹脆爽快,一了百了。
於好沒有停留,徑直回了宿舍關上門。
走廊一片狼藉,跟龍捲風刮過似的,灰白的牆面上全是東一塊西一塊的水漬,臉盆七零八落散了一地,不知道是哪個倒黴蛋子的臉盆還摔得凹進去幾隅鐵塊。
唐明樑見這場面也來了怒氣,胸腔怒火熊熊燃起,主要還是心疼臉盆:“你們幹什麼!!”
姑娘們個個扭着臉不肯說話,隨思甜還在烏烏泱泱地啜泣。
唐明樑又是一聲怒斥,覺得這幫丫頭甚是煩人,看見隨思甜那隱忍又哭得梨花帶雨的臉於心又不忍,口氣緩了些:“到底發生什麼事兒了?要這麼針鋒相對的?隨子你說。”
唐明樑存有私心,故意先給了隨子開口的機會,這讓餘下幾位姑娘又十分不屑地互相交換了彼此的眼神。
其實這事兒還真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楚的,女人之間的友情本來就複雜,所有的矛盾都是在平時日積月累中慢慢堆積起來的,誰也不知道那最後一根稻草會在哪裡,或許在他們男人看來僅是一件很小的事兒,可偏就是她們激發矛盾的□□。
她們對隨子的不滿或許是從很早在軍藝的時候就已經有了苗頭,漸漸這麼些年,大事兒小事兒摞摞攢攢一籮筐,大概真正的怨憤是從上次隨子坐了領導那桌開始,便開始零零碎碎冒了些邊角出來。
今早上隨子曬在陽臺的舞鞋不知道被誰收了起來,然後那人放上了自己的鞋子,隨子找出來穿的時候發現鞋子居然還是溼的,可晚上是最後一場表演,她鞋子沒法穿,這讓她有些惱火,便找了那人理論,誰知對方一句話就把她給懟回來了,絲毫沒有愧疚,隨子心裡不痛快,便多嘴說了兩句,那人便直接摔了臉盆,這才引了這事兒的開端。
隨子斷斷續續說下來,這在陸懷徵和唐明樑這倆大老爺們聽來尤其荒唐,屁大點事兒,能給折騰成如此難堪的局面也是這些女人的本事。
於好在屋裡坐了會兒,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
水聲清脆,注意力卻在門外,半晌後,隨子又爆了一料。
“小惠拿過我東西。”
那位喚做小惠的女兵瞬間紅了眼眶,全然失了風度,揚手怒氣衝衝地指着隨子,張牙舞爪地衝上去要打她,被旁人攔住,紅着眼吼了一句:“你瞎說!”
“這事兒可大可小,隨子,你確定嗎?”唐明樑問。
隨子點點頭,“對。”
唐明樑看了眼陸懷徵,又轉頭問:“你丟了什麼?”
隨子說:“一個戒指,我姥姥留給我的戒指。”
“什麼時候丟的。”
“去年,下連表演的時候,我戒指就找不到了,而那前一天,我看小惠動過我的東西。”
平日裡的小打小鬧都算了,偷東西可就牽扯到人品問題了,唐指導覺得這事兒就算要管也輪不上他來管,琢磨要不把這事兒報迴文工團讓他們自己團內處理。
結果趙黛琳出聲了。
“這事兒好辦。”
陸懷徵跟唐指導聞聲回頭,唐指導問:“你有想法?”
趙黛琳靠在欄杆上,輕點頭,下巴衝那倆姑娘一揚,“有一個人肯定知道她倆誰撒謊。”
於好正端着杯子,一隻手撐着桌沿,悠閒地靠着桌子喝水。
忽覺眼前一亮。
她轉頭看過去,房門開了一條縫,慢慢擴開,晌午的光便順着那條逐漸擴大的縫隙填滿了整個宿舍。
陸懷徵出現在門口。
光影將他身影拉長,修長挺立,於好盯着地上那人影瞧了會兒便直接轉回頭,垂眼繼續喝茶。
“於好,能出來幫個忙嗎?”
那天之後,陸懷徵第一次跟她說話竟然是爲了隨子,於好心中泛苦想必是剛纔那杯茶裡放了黃連素,原是表情不耐煩,想硬氣一回拒絕,可轉頭間不經意地看見他那飽含深情的眼神,心又軟了。
她拒絕不了他。
他的每個眼神,就算是輕描淡寫的一瞥,她都覺得充滿深意。
她放下杯子,點點頭。
……
於好跟隨子在心理室獨獨坐了五分鐘,誰也沒開口說話。
於好抱着胳膊靠在椅子上,她工作的時候有點強勢,那雙澄澈的雙眼頗具穿透力,似一把利劍,銳利地能直接刺進你心裡,毫不留情地拽出那些深藏內心的小陰暗。
隨子端詳了她五分鐘後,率先開口:“我見過你哎。”
“嗯?”於好挑眉。
隨子笑,“在懷徵哥的手機上,你倆高中時的合照。”
應該是高一快放寒假那陣,那會兒還下雪,陸懷徵硬拽着她在雪地裡拍了張合影,沒有美顏,沒有濾鏡,只有兩個傻乎乎湊在一起的腦袋。
“是麼。”於好漫不經心地,“別轉移話題。”
“哦。”隨子乖乖地說,“那你問吧,怎麼測?”
“我接下來問你的問題,你只需回答是或者不是。”
隨子點頭。
“你是隨思甜?”
“是。”
“今年二十五?”
“是。”
“討厭小惠麼?”
“是。”
“是否與她發生過激烈的肢體衝突?”
“沒有。”
……於好又問了一堆日常的問題,隨子都對答如流,眼睛不眨。
於好又給隨子戴上心率儀,隨子好奇地撥來撥去,於好一掌給她拍下來,警告:“別亂動。”
隨子委屈地撇撇嘴,不動了:“於好姐姐,你對人都這麼兇嗎?”
於好沒搭理她,給她重新戴好,拿筆記錄數據。
隨子小聲嘟嚷:“難怪%#&*@——”
她越說越輕,後面的話,於好幾乎沒聽清。
隨子又說,“於好姐姐,我跟懷徵哥的關係不是外面傳的那樣,我倆真不是那種關係。”
於好:“哦。”
隨子:“我真不喜歡懷徵哥。”
於好:“哦。”
隨子:“我知道小惠喜歡懷徵哥,她表面上裝着對懷徵哥不屑,但她每次去空勤院,眼神裡第一個找的人就是懷徵哥,我很討厭小惠,她這人有一種變態的偷窺欲,我以前就發現她喜歡偷看我的日記,我就故意在日記上寫一些曖昧的話給她看,我就喜歡看她難過生氣又嫉妒抓狂卻無處發泄的樣子。”
於好這才擡頭,筆點點桌子:“那你也很變態。”
隨子自顧自說:“懷徵哥心裡只有你一個人,我好幾次看見他經常對着手機上的那張合照發呆呢。”
“撒謊。”於好一眼看穿。
隨子撓撓頭,承認:“好吧,其實就一次,眼睛都紅了,可憐兮兮的。”
“什麼時候?”
“他念軍校的時候吧,那陣陸爺爺剛走,消息接晚了,最後一面都沒趕上。那陣大概情緒很低落,就想起你了吧。”
“那你爬進他宿舍幹嘛?”
“哼,不告訴你,你剛纔太兇。”
“哦。”於好不吃這套,“那咱們開始接下來的測試吧。”
隨子:“……”
連同小惠,做完兩輪測試,於好拿着測評書,走出心理室。
陸懷徵正倚着牆。
於好站在門口,把資料遞給他。
陸懷徵接過,翻了兩頁沒看懂,舉着資料衝她挑眉。
於好雙手抄進大褂外袍的兜裡,倚着牆看他,“你希望的結果是什麼?”
陸懷徵沒什麼希望,低垂着眸看她,也側過身,雙手抱臂倚着牆,笑着說:“我希望是一場誤會,這樣我就不用寫任何報告了。”
於好點點頭,“兩人都沒撒謊。”
他收了笑。
“東西不是小惠拿的,隨子也確實見過小惠動她的東西,隨子心裡認定是她拿的,但確實不是她拿的,恭喜你,不用寫報告了。”
於好將測評書拍到他結實的胸口,轉身進去。
陸懷徵把資料攏在胸口,仍是靠着牆,就這昏黃的夕陽,懶洋洋一聲,把人喊住:
“於好。”
於好回頭,彷彿在夕陽的餘暉中又見到了當年那個清俊的少年,一瞬恍惚。想起一句詩——
迴廊一寸相思地,十年蹤跡十年心。
於好還沒反應過來,那人影已經直起身朝她這邊過來,男人寬厚的背影忽然擋在她面前,將她抵到牆上,於好後背貼着冰冷的牆壁,身前是他結實的身軀。忽覺眼前罩過一道黑影,下一秒,掌心的溫熱,輕輕蓋在她的眼睛上。
耳邊是他低沉的呼吸,灼熱逼仄,一路從眼睛火燒火燎地蔓延到她心底。
她忽聽陸懷徵在她耳邊說:
“害怕就靠過來,我知道你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