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結

頌蓮王府的地牢,勉強以「舒適度」來區分的話,可分做三種等級。

第一種最恐怖,叫刑房。

刑房是專門用來拷問囚犯的地方。牢房牆上掛着各種刑具,刀鞭棍槍等等琳琅滿目,刑具多到令人一進來就備覺膽寒,加上陰森的氣氛與空氣中!瀰漫着似有若無的血腥味,讓每一個本來視死如歸打算慷慨就義當烈士的人,只要被帶進來這裡,就算是嘴巴已經被縫起來了,也會很堅定不移地吼出:「我全招!」這三個字來表明自己無比合作的立場。

第二種很平凡,叫牢房。

顧名思義,就是關囚犯的地方。天底下所有關犯人的地方都長得一樣:沒窗沒桌沒椅沒各種用品,甚至連如廁的地方都沒有,而且一日只供應一顆硬得像石頭的饅頭與一碗水。雖然少了刑具的威嚇,但這種必須與穢臭爲伍的日子,也實在稱不上好過。

第三種比平凡好一點,叫特等牢房。

也就是說,雖然相同是用來關人的地方,但裡頭還是稍稍有佈置一下。有最簡單的牀、桌、椅等基本配備,在角落還隔了個布簾放置如廁用的木桶。因爲牢房上方有一個小小的氣窗可供空氣流通,所以周遭的空氣好了不少,也不缺乏光線的照明。這種牢房向來是建來關犯事的高官貴族等,不過機會不太多,只是備而不用。

這間從蓋好後就備而不用的特等牢房,如今終於有人進駐。其身份自然是相當特別,才能得到這般優待。而,花靈,就是這間特等牢房的第一位住客——雖然她一點也不覺得很榮幸。

此刻,特等牢房裡傳出激烈的辯論聲浪,把原本應該陰森恐怖的地方搞得很熱鬧。這種突兀感,讓長年在牢房外面站崗的幾名武衛們都覺得好不適應。

「妳憑什麼說周夜蕭身上的法術不是易魂大法,而只是什麼催眠的?他並沒有在睡覺不是嗎?」花吉蒔身負着必須讓周夜蕭恢復正常的任務,所以她每天都來地牢找花靈,爲了討論出一個可行的辦法。可是往往都是還沒搭到正題的邊,就莫名其妙地吵到別的地方去了。

「所謂的催眠又不是指睡覺!從字面上來看就很能明白的不是嗎?『睡覺』與『催眠』是兩件事,所呈現的結果當然也不會一樣。反正……厚!以妳的理解力,我很難讓妳瞭解催眠的真諦,真是抱歉了。」花靈被「盧」了好幾天,當然迴應得很沒好氣。

「妳這是在侮辱本人的智力嗎?!」花吉蒔雙眸不善地瞇起。

「哎喲,我怎麼敢?」花靈擺擺手,一副很小媳婦的樣子:「不然這樣好了,如果妳覺得把催眠改名叫易魂大法聽起來比較威風的話,那就隨妳叫,我沒意見,行了吧?」

「花靈!妳、妳——」花吉蒔手指抖抖抖指着花靈,氣得說不出話。

「這也不行喔?不是我說耶,花吉蒔,妳實在很難取悅。」花靈好無奈。

「妳——」再叫了一個妳字後,決定要平心靜氣,花吉蒔第一萬次告訴自己,她不是來這裡來聽花靈的胡言亂語的。她有更重要的事必須辦!

蓮瞳的耐性有限,放眼整個千炫大陸,有能力施展易魂大法的人並沒有幾個,相信蓮瞳那邊很快會對所有值得懷疑的人加以清查,到時她花家也逃不過蓮瞳的懷疑!所以她必須快,儘快解除周夜蕭身上的易魂大法,讓蓮瞳的注意全都放在與周夜蕭的糾葛上,那麼她就能爭取到足夠的時間來處理那些長老們的事,弄清楚那幾個長老們心中到底在想什麼,還有花靈……

碰!

「哎喲!」痛叫。

一抹身影無預警地驀然閃現在花靈與花吉蒔面前!

那身影重重跌在牢房裡唯一的一張老舊桌子上,接着自然就是轟轟然發出桌子被壓垮的巨響。隨後,纔是一個人的哎哎痛叫聲傳出來。

花靈與花吉蒔同時都爲此做出反應——

「啊!我的午餐!我才吃兩口而已耶!今天好不容易有一條鮮魚,我還沒吃上一口……天哪,都壓壞了!天啊!地啊!誰啊!怎麼對得起我的胃啊!」花靈慘號。

「花詠靜!妳怎麼會來這裡?妳又怎麼來的?」花吉蒔失聲質問。

花詠靜還在頭昏腦脹中,一手抱頭一手揉臀,正七葷八素地搞不清楚東南西北中,哪裡有空聽得到堂姊在質問她什麼。

待她好不容易把頭昏眼花的症狀甩得差不多了後,纔好訝異地指着堂姊驚呼:「咦?姊,妳怎麼也來了?」接着又看到花靈,更訝異了:「花靈,妳怎麼會在這裡?我以爲妳很滿意被李格非養的,怎麼現在會跑到周夜蕭這裡?難道妳現在決定改讓周夜蕭養了嗎?可是周夜蕭有妻子了耶,他妻子脾氣很差哦,應該不會同意這件事吧?妳要不要先跟頌蓮王商量一下?」想到蓮瞳火爆的性情,就不免要爲花靈暗淡的前途感到憂心。

花靈不理會這傢伙的胡言亂語。無力地問她:

「妳以爲妳現在人在哪裡呢?花神醫。」

花詠靜搔了搔頭,有絲不確定地看了下四周後,喃喃道:

「上次雖然沒有注意,可是我想周夜蕭住的西居雖然房間很多,但應該沒有任何一間是長成這樣的吧?那我現在……是在哪兒啊?」

「地牢。」花靈回答她。

「什麼!地牢?!花靈,還有姊,妳們做錯了什麼?爲什麼會被關在地牢?」花詠靜好震驚。

「這個不重要。」花吉蒔只想知道一件事:「詠靜,妳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花詠靜又搔搔頭,神情非常迷惑:

「我也不曉得,明明我是拿周夜蕭的一小撮頭髮當憑藉施了移形術的。妳也知道我的功力不佳,也不能太耗損靈力,距離太遠的話,以我的修爲來說更是太勉強了。所以我剛纔在頌蓮王府大門外,在最靠近西居的地方施法,照理說應該出現在周夜蕭面前纔是吧,可……怎麼會是出現在妳們面前呢?」

「妳什麼時候拿了周夜蕭的頭髮?」花吉蒔忍耐地問。

「上次我幫他看病時啊……有沒有,頌蓮王找我來問周子熙是不是服用易蓮,才毒發身亡這件事。然後我告訴她說易蓮是毒沒錯。後來周夜蕭說他也服用了易蓮卻沒有死,實在是太奇怪了!所以我想借周夜蕭研究一下這是怎麼回事,可頌蓮王就沒肯讓我研究,還把我趕走。聽說後來有改找別的醫生給周夜蕭看身子,但都沒發現什麼問題……好奇怪喔,怎麼會這樣呢?周夜蕭的身體爲什麼可以抗拒易蓮的毒?」疑惑地看了看花吉蒔,又看了看花靈。問道:「妳們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嗎?」

花靈聽到這裡,哪裡還記得要爲她的午飯哭墳,立即衝上前去——

「這種事妳沒說,誰會知道啊!」一把扯住花詠靜的領子:「妳說清楚一點!周夜蕭怎麼會服用易蓮?那帖藥不是他拿來害子熙的嗎?爲什麼他也會吃下去?他瘋了嗎!」

「那時他又不知道那是毒藥。」花詠靜想了一下:「還有,他好像比周子熙更早服下,應該是自己吃完後,發現一點用都沒有後,纔給周子熙吃的吧……雖然這樣的行爲很奇怪……」雖然被揪住的姿勢不太好說話,但花詠靜滿心忙着思考,倒也忘了抗議。

「花靈,妳放開,別這樣抓着詠靜!」花吉蒔伸手撥開花靈架在花詠靜領子上的手。

花靈聽完花詠靜的話後,便沉浸於自己的思緒中,沒有任何抗拒,靜靜退開兩步。這讓花吉蒔有絲訝異,但現在不是探討的時刻,還是先弄清楚這個堂妹爲什麼會在這裡吧!

「詠靜,如果妳拿的真的是周夜蕭的頭髮的話,那妳就一定會出現在周夜蕭面前。顯然,妳手中拿的並不是周夜蕭的。來,頭髮給我看看。」

「喔。」花詠靜從袖袋中掏出一個黑色錦囊交給堂姊。

「這是妳上回見到周夜蕭時,偷偷取來的頭髮嗎?」

「嗯。應該是吧。那時取回家後,我就隨便放在一個黑色袋子裡,後來也不知道誰這麼好心,特地收在這個錦囊中。」

花吉蒔雙手合十,將黑色錦囊包覆在掌心,在心底默默感應……

「這不是周夜蕭的發。這是花靈的發。」花吉蒔臉色沉重地說着。問花詠靜道:「妳取得周夜蕭的發後,都一直放在自己房中嗎?有沒有交給別人處理?」

花詠靜想了一下:

「沒有啊,我上次回家後,因爲要趕去飛島找一本醫書研究,所以也就沒管頭髮了……嗯,那時我離開家時,最後停留的地方好像是大祭廳的密房,就是專門放錦囊的那間。我今天想到要來探望周夜蕭,特地過去取時,守門的武衛不知跑哪去了,我就自己進去拿……我四處找,也只找到這個錦囊是有放頭髮的,所以就以爲是周夜蕭的,怎麼會……變成花靈的頭髮呢?姊,花靈的頭髮怎麼會出現在我們家的祭廳?」

花吉蒔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沉吟了下,對花詠靜道:

「妳這時出現正好,這陣子妳四處亂跑,我一直想聯絡上妳,但因爲要忙的事太多,沒辦法施展太費力的靈能,也就暫時擱下了。」

「哦?有什麼事嗎?」

「妳現在馬上檢查一下花靈的身體,看看是否有異狀。」

「異狀?」花詠靜覺得花靈看起來很好啊,除了肋骨有點裂、氣息有點阻塞、臉色有點蒼白、整個虛弱得像快要死去外,其它還好好的嘛!所以她道:「我看她很好啊。就別看了,我很忙的,我現在要去找周夜蕭。姊,我剛纔的靈力都使盡了,妳靈能強大,就幫我一把,把我送去周夜蕭那兒去吧。」

花吉蒔很忍耐地搖搖頭,堅定道:

「我們現在就在王府裡。走路過去周夜蕭那裡不會花費妳多少時間,不要浪費妳我的靈能。不過,如果妳想順利見到周夜蕭,現在,就馬上爲花靈診斷。」

「真的嗎?我們就在王府裡喔?可……到底要我診斷她什麼啊?」

「妳仔細幫她看看,看她是否已經被『開啓』了。」

「啊!」花詠靜聞言,錯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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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少走出西居的周夜蕭,今日主動來到蓮瞳辦公的書房外求見蓮瞳。不只守在書房外四名以冷靜無情著稱的門衛驚訝得嘴巴大張,就連蓮瞳聽到通報時,也訝異不已,哪裡還記得自己在辦公時絕不容許人打擾的規矩,馬上走出書房,將周夜蕭領進來。

而周夜蕭進書房的第一句話,便是溫聲地輕問:

「我不能是周子熙嗎?我明明就是啊!爲什麼妳偏要說我不叫周子熙?非要給我另一個名字,要我認下?」

溫柔的聲音,屬於子熙;楚楚的盈眸,也是子熙的;優雅輕緩的舉止,全都是子熙纔有的風情……

雖然周夜蕭將屬於子熙的特色都分毫不差地展現出來了,但蓮瞳發現自己居然能區分得出來,而沒有任何的遲疑迷惘——這人是周夜蕭,一個將子熙仿得很像的周夜蕭。

一點也不會錯認,蓮瞳就是知道這對兄弟的不同。就如當年,她第一眼見到周子熙、對他傾心之時,便從未發生過把子熙錯認爲夜蕭的事。也因此理所當然地獨獨對子熙動心,對認識多年的夜蕭只持朋友之情,對他們兩人的感情從未混淆過。

爲什麼喜歡子熙?因爲他善良、簡單、光明、柔順、快樂,而且容易滿足。相較於她的強勢、火爆、獨斷、我行我素而言,她理智地知道周子熙是最適合與她相伴一生的男人。子熙會讓她公事以外的人生過得非常舒心安詳,子熙更是能讓她煩躁的心靈得到慰藉,這是子熙獨有的力量,溫柔得讓人心醉。

而夜蕭不是。夜蕭是冷淡、傲然的,他心中想得太多、太深、太烈,他對生活、對自己都有說不盡的厭煩與不滿。這種男人,是需要更費心來對待了解的,而她不想要招惹這種麻煩,這種人可以當偶爾談心的朋友,卻不適合一同生活。

她是頌蓮王,一個生來就是爲了維持國家安定而存在的女人!在未來一百年內,盛蓮國的興衰都架在她的肩膀上,直到下一任女帝產生,她的責任才能終了!這分責任,凌駕於她的生命與私人生活之上,她向來有此覺悟!所以夜蕭不適合她,她打一開始就知道了。

她人生的大部分已經屬於國家,她沒空在複雜的男人身上耗費心思,她但願每日回到家時,能夠完全地放鬆,而不要再費心勞力……

再說,她本身已經太陰暗複雜了,不想再去承受另一個人的陰暗抑鬱!

她需要光明,她的光明就是子熙……

當她第一眼見到子熙時,就知道這個男人是她要的!是她這一生都渴望着的光明!所以她無論如何一定要追求到他,讓他伴着自己過完接下來一百多年的漫長人生!

子熙啊……多麼完美的一個人,完美得幾乎不像真的!所以她情不自禁地爲他瘋狂。

然而,也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子熙纔會被……

狠狠閉上眼,不讓自己再深想下去,不願再想那些關於醜陋的皇家鬥爭……不願再想……子熙就算不是亡於易蓮、不是亡於富裕琴的襲擊,也逃不過成爲皇家鬥爭下的犧牲品的命運……

當年,要不是周夜蕭先對子熙下手了,子熙也會在皇宮裡出事……

這十幾年來,蓮瞳一直在暗中調查,也陸續印證了一些事情,那些醜陋的陰謀陷害……那些爲了控制她、壓抑她而做出的種種手段,那些人……

「王?」周夜蕭低呼一聲,忙走向蓮瞳,抓起她的手。

蓮瞳臉色無比陰沉,對於手上握着的茶杯已然被她捏成碎片,並且劃傷了掌心一事似全無所覺,直到周夜蕭抓住她的手細看,才恍然回神。

她的手下意識微微往回抽了下。但周夜蕭並沒有放開,他正專注於幫她處理手上的碎片,對她的動作全無所覺。

蓮瞳靜靜打量周夜蕭,兩人有多少年沒靠這麼近了呢?

好像是從她宣佈兩人即將成親、又相信子熙被陷害時周夜蕭肯定也是參與其中的人之一後,從此兩人何止不再是朋友,根本就是仇人了。她不讓他靠近,他也不會主動接近她。有時兩人依禮同房,也不過是方便她看着他的臉想念子熙……

她看的人從來不是他!兩人成親十五年有了吧?自從子熙離開京島後,她也直接當週夜蕭這個人不存在了,從來沒好好地、只純粹地看周夜蕭這個人。

現在,蓮瞳正在看周夜蕭,神色複雜而不自知……

她想起花吉蒔說夜蕭被施了易魂大法,也就是這具身體內的靈魂不再是周夜蕭,而是子熙;但花靈卻持相反的看法,她很直接地說這是催眠,所謂催眠就是透過一種奇特的方法下達指令,讓被下指令的人得到暗示,會不由自主相信自己就是下令者口中所說的那個人。

蓮瞳是個實際的人,雖然相信花吉蒔的說法應該不假,但根據這陣子對周夜蕭的觀察,她認爲花靈所說的催眠可信度更高。雖然周夜蕭仿得很好,但他永遠不會是子熙。

如果他真成了子熙……蓮瞳在心底想着這一點,手掌突然使勁,冷不防扯住周夜蕭的手掌,將他用力拉向自己——

周夜蕭來不及驚呼,出於反射動作地往後退,在稍稍踉蹌一步後,定住身形,沒有撲進蓮瞳懷中。

「王?您……爲何?」周夜蕭驚訝地問。

「夜蕭,你的力氣還是很大呢。」蓮瞳沒發現自己是帶着微笑說這句話的。

自從子熙被迫離開京島後,蓮瞳再也沒與周夜蕭好好說過話,更別說對他微笑了。

「王……」周夜蕭直覺地想脫口說:我不叫周夜蕭。但不知怎地,在蓮瞳溫和帶笑的目光下,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覺得胸中似有股酸澀堵着,而喉嚨則不知爲何發熱……有一種好熟悉又好心酸的感覺……

「你不記得了吧?就算你沒被施了法咒,也應該是不記得了。」蓮瞳回憶地輕喃:「我在雲蓮島第一次看到你,就對你很感興趣。並不是因爲你很美,而是我看到你輕易把兩名企圖輕薄你的女人給一把推入湖中,還把她們搭乘的那條舴艋舟隨便竿子一撥,就打翻弄沉了。那需要多大的力氣啊?!而你卻還只是個十來歲的孩子。雖然我那時也做得到這樣的事,但我是女人,而且我天生力氣大。所以那時我便決定一定要認識你。」

「我……不記得做過這樣的事……」周夜蕭微弱地輕喃。他是溫雅的周子熙啊,這輩子沒做過一件不優雅的事,又怎麼可能會把別人推入湖中?

「沒關係,我記得就好。我說了,就算你人好好的,也不會記着這樣的事。」蓮瞳溫和地道。

「不是的,我真的沒有做過,我不可能……」

「夜蕭,你被催眠了。也許你的心也願意被催眠,所以纔會任由自己變成這樣。可是,不管你怎麼願意,或,我怎麼希望,你都不是子熙。子熙……已經死了。」蓮瞳定定地望着他的眼,不讓他逃避。

「死了?」周夜蕭木木然地輕問,並不企圖躲開蓮瞳的眼——又一個周夜蕭的特色,從不躲避別人的眼光,常常忘了在女人的直視下,該要謙卑地低頭回避。

蓮瞳點頭:「是的,死了。是你、是我一同害死了他。」

周夜蕭震驚地瞠目,卻沒辦法開口再問下去,也沒有勇氣去問,即使他心中好亂好痛也有好多疑問,可是……他就是不敢問!

蓮瞳淡淡苦笑:

「吉蒔時曾經對我說,我的人生被你們這對兄弟攪得亂七八糟。也許是吧。可是,我其實也知道,如果你們兄弟倆沒有認識我,這輩子應該會過得更好。」伸出手指,依戀地撫上週夜蕭絕色的臉蛋。在看周子熙,也在看周夜蕭,眼神帶着悲痛與愛恨,輕而沉地接着道:「那時我太天真也太自負,纔會造成子熙的悲劇。而我後來又處理得太拙劣,爲子熙所安排的一切,都沒能真正保護到他。」

對周夜蕭開口說實話是容易的,蓮瞳從來無需在他面前表現出最高尚優雅的一面。他不是子熙,不是她最想呵護討好,想給他一片只有歡笑而無任何醜惡的世界的那個人;因爲不必擔心會嚇壞他,所以她能夠把所有的醜陋呈現在周夜蕭面前——

「那時我娶你,也是基於一分私心,我猜你當時沒有反對,就是因爲你知道我的企圖,而不是我以爲的爲了侵佔原本該屬於子熙的幸福與富貴……許多事,我如今都漸漸想清楚了。那時,我想要日後子熙頂着你的名當我實質上的丈夫,然後在危機仍在時,讓你爲子熙擋去一切災難。所以我娶你,我公開把子熙驅趕出京島,並要他終身不得回到京島這片土地上來。一切的一切,都是爲了將來做準備。我利用你利用得毫無愧疚,把你看成愛慕虛榮的男人,對我的計畫比較方便,我可以不帶任何愧疚地利用你。恨你,比對你感到愧疚容易太多了。」

周夜蕭的表情仍是一片木然,雙眸像是冰封了,透明而望不見任何情緒。但蓮瞳似乎一點也不在意,仍是說道:

「夜蕭……你總是這樣,思緒藏得太深,所以我不知道你是否看清了一切,卻什麼都不說。我讓子熙看到我最美好的一面,卻不在乎讓你看到我最陰暗的那一面。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卑劣呢?我把所有的挫敗、無能,所有的怒氣,都發泄在你身上來求得自己的解脫,你是不是全都知道?」

周夜蕭靜默,但眼眶微微泛紅。

蓮瞳輕輕點着他額上的那顆硃砂紅痣。

「醒過來吧,夜蕭。不管有多痛,我們都必須面對這個事實——我們都是傷害子熙的兇手,你是以易蓮,而我是以愛……我好想知道子熙在嚥下最後一口氣時,心中在想什麼……而你,願意將自己變成子熙,又是爲了什麼?醒過來吧!夜蕭。縱然我們是彼此的罪業、彼此的折磨,這輩子都會活得很痛……」微微顫抖的紅脣輕輕印上那紅痣,氣若游絲地低語:「我們可以軟弱,但不能逃避……」

說完,像是耗盡了所有氣力,疲憊得再也站不住似的,蓮瞳的額頭貼上週夜蕭的,整個人靠在他身上,再不能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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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門外,除了四個被暫時點成木頭人的武衛外,還站着三個不請自來的人——花靈、花吉蒔、花詠靜。

她們三人是特地爲了找周夜蕭而來,卻沒想到會意外地聽到這些話。蓮瞳與周夜蕭的對話並不適合被人聽到,而此刻的氛圍,也不適合有旁人在場。所以花詠靜在花吉蒔的示意下,很快拿銀針點了四名武衛的穴道,讓他們暫時失去意識後,三人就屏息地站在門外,決定等他們把話談完再進去,哪知道這些內容愈聽愈令人沉重,尤其是花靈,臉色變得更蒼白了。

還要進去嗎?就算是神經最大條的花詠靜也認爲此時不宜進去,所以悄悄地使眼色暗問。

花吉蒔搖搖頭,看了花靈一眼,想知道她有何看法。

花靈什麼表情也沒有,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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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什麼不今天通過閘關進京島?」一個冷沉的男聲質問着。

「你也看到了,所有前來賀壽的人,從上到下,從官員到粗使小僕,哪一個不是暈船與花粉害得幾乎沒脫去一條命?!你居然要我們在這麼狼狽的情況下進入京島?這像什麼話!我所帶領的使節團,可是代表了我堂堂華國的天威,一舉一動都關係着我堂堂華國的顏面,無論如何,我們是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進京島的!至少要在這裡休養生息三天,讓所有人恢復體力,把儀容打點好後,以最風光的姿態進京島才行!哈——哈啾!」向梅有氣無力邊打噴嚏,理所當然地說着。

「進京島後也可以好生休息,妳的理由不成立。」男聲毫不退讓。

「李格非!我冒着至大風險,讓你藏身使節團裡,要知道我可是爲了償還你們的情義而賭上了我堂堂華國的名譽。你不感激無妨,但做出這種過分的要求就不對了!」

沒錯,站在向梅面前,穿着一身平凡無奇小廝打扮、身材比一般人高碩建壯的人,正是李格非。

由於頌蓮王四處通緝李格非,在其他國家或許力有未逮,但在盛蓮國裡,這項命令則一直被嚴格執行,即使已經過了七八個月,檢查仍沒放鬆,在每一個河關閘口都貼着李格非的畫像,巡檢人員對於每一個進入盛蓮國的人都仔細打量,讓李格非沒有任何僥倖的機會。所以李格非才會改而找上向梅,要求她把他夾帶進盛蓮國。

與向來隨性的花靈不同,在花靈救下向梅的那天,李格非便已對向梅進行調查。一方面是防止向梅是敵人的可能性;另一方面,也知道「向」是華國的五大姓氏之一,猜測着這向梅就算不是皇族之人,也肯定與皇家有些親戚關係,果然他沒有猜錯。

在得知向悔確實是出身顯赫之後,李格非便一直派人密切注意向梅的動向,後來聽說向梅在今年的大考上勇奪狀元,並被公佈了真實身分乃皇親國戚之後,一時之間成爲華國上流社會裡最風光的人物,備受皇帝寵愛,決定委以重任,好好栽培她。第一件重任便是把今年前往盛蓮國祝賀蓮帝登基十週年的出使大事,交付給向梅操辦。

一聽到這個消息,李格非立即找上向梅。這也就是今日他能順利進入盛蓮國國境的原因。盛蓮國對於外交使節的檢查通常寬容而優惠,只隨意清點人數,確定實際人數與冊子上所呈報的相同後即放行。

花靈失蹤已經一個月了,心急如焚的李格非從不斷呈報過來的消息中,知道花靈先是被富裕琴擄走,然後被一羣神秘人士帶走,後來因爲頌蓮王君被擄事件,讓頌蓮王率人攻進那批神秘人士的聚集地,救出了周夜蕭的同時,也帶走了身受重傷的花靈……

身受重傷的花靈!

李格非看到這個消息之後就瘋了!爲什麼花靈會受傷?是誰傷害了她?該死的!他一定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膽敢傷害花靈的人!就在他衝動地打算一路闖回盛蓮國時,與向悔相關的消息恰好呈報過來,讓他心中馬上定下了這個計畫。

他回來盛蓮是爲了救花靈,所以不能任性行事,全憑一股匹夫之勇的快意是成不了事的。縱使心焦如焚,他仍然需要保持一絲絲冷靜,不能讓憤怒與衝動壞了人事。眼下,他只能把救花靈的事擺在第一,其他都不重要,他的將來會怎樣也一點都不重要!

「如果明天妳不下令進京島的話,我會自己進去——穿着華國皇家僕廝的衣服,硬闖閘關。」李格非平淡地說着。

向梅聽了差點跳起來,連還在暈船中都忘了!

「你這是在恐嚇本特使嗎?!」

「隨便妳怎麼解讀。總之,若我闖關失敗被擒的話,一定會『如實』告訴官府,我是華國派來行刺蓮帝的刺客。」

「李格非!你!你你你你——」向梅驚怒得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你怎麼敢這樣做?不行!爲了我偉大的華國,我現在就叫人把你關起來,省得給我國惹下禍事——喝!」聲音猛然噎住。

向梅呆若木雞看着眼前被李格非一掌劈成碎片的厚實木桌……這是鐵木做的桌子,其材質之堅硬可比之於鐵,於是稱爲鐵木,據說就算是拿柴刀來劈,都要劈個老半天才能砍下一丁點木屑……

這個「據說」肯定嚴重失真!

向梅兩個眼珠子差點嚇得蹦出來,胸口直打鼓,一時之間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張大的嘴巴只能無助地發出「咔咔咔」的怪聲。還想要叫人來把李格非抓起來呢!眼前現下,她沒被李格非用兩隻手指頭捏死,就已經是祖上有保佑了!

這這這……這李格非還算是個男人嗎?全天下有哪個男人像他力氣這樣大的?這這這,實在太不象話了!如果每個男人都像他這樣,那要叫世上所有的女人怎麼活呀!向梅渾身發抖,在心底慘呼,生平第一次覺得印象中代表柔弱形象的男人,也許只是她的幻覺。在他們溫順的外表下,也許蘊含了無盡的爆發力……

李格非若無其事地收回劈桌的左掌,淡淡地看着向梅:

「明天一早進京島,有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很大好不好!她已經叫人把所有的行李卸下船、已經公告說要在這個「知客島」的迎賓樓休息三天、已經與其他國家的使節官約好飯局,還有早就跟閘關官員說這三天不會進京島,讓他們把派來的迎賓大船都退回去了!

如今一切的一切,難道就因爲要順從李格非這個無禮的要求而改變嗎?這樣叫她怎麼開得了口?他有沒有聽過什麼叫軍令如山啊?!好,就算沒有聽過好了,做人總不能言而無信、做事也不該反覆無常吧?!更別說她向梅這次出使到盛蓮,可是代表着整個華國的顏面與形象,怎麼可以就這樣……

就在向梅在心底憤憤不平地罵着時,李格非漫不經心地將放置在供桌上的一尊半人高、以萬年冰玉雕出的駿馬輕易提起來……

天哪!不!那是華國皇帝特地挑來送給蓮帝的主賀禮!很名貴、很珍稀、足以買下一個城池耶!李格非想對它幹什麼?!

「放下!快放下!小心、很小心地放下!快!」向梅雙手捧頰驚呼,整個人喘不過氣,看似就要暈倒了。

「那,明天,妳怎麼說?」

「好好好!就明天!我現在馬上去辦!明天就進京島!天啊!求求你快放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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