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是一個全新的人。
有着周夜蕭的長相,卻是周子熙的性情。
然而,不管是周夜蕭還是周子熙,相同的是:這個男人的記憶中並沒有蓮瞳。所以說,像是個全新的人。一個,還沒有被愛恨情仇浸染折磨過的新人。
他記得自己的雙親姓名容貌、記得自己有個已過世的哥哥叫周天晴,可是,他卻不記得自己有個雙胞胎的兄弟——不管那人叫子熙,還是夜蕭。
「王,我怎麼會不知道自己有幾個姐妹兄弟呢?我只有一個哥哥啊。哪來一個叫周夜蕭的人?什麼?還是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雙生子?啊,這太不可思議了,也……也有點可怕呢!不,我不認爲世上還有另一個人長得與我一樣會是件有趣的事,事實上,那太可怕了。」
這是當蓮瞳試着提起周夜蕭時,這個男人給她的回答。
「你不希望有個兄弟嗎?」蓮瞳心緒複雜地問。
「我當然希望啊,可是要是長得跟我一樣,我……不那麼喜歡……」小心翼翼地瞧着蓮瞳神色:「王,您不高興我這麼說嗎?那我以後不說了,唉,我實在應該更謹書慎行一些纔好。我孃親早就念過我啦,與人談話不要老是口無遮攔的。常常脫口說錯話,還不如多唱幾首歌讓人開心呢。」說着,有些期待又有些雀躍地道:「王,您想聽我唱歌嗎?我爹孃與哥哥都說我的歌聲能讓人聽了心情很好哦。」
「唱歌?你會唱歌?」蓮瞳驚得差點跳起來,但努力地按捺住了。如果是在夜蕭面前,她可以無所忌憚,可是,眼前的人是……是子熙啊!是她打認識之初便呵護備至的人,別說對他發脾氣了,就是連揚高一點聲音說話都不敢,就怕驚嚇到了這個玉般的人兒。
他是子熙,不是夜蕭;他說他是子熙,行爲舉止就是活生生的子熙;他不是夜蕭,他是子熙……是子熙……
蓮瞳瞠目結舌的模樣惹笑了周夜蕭,他道;
「我當然會唱歌啊。」
那微笑仿若春風,就算是帶着一點點笑弄,也從不讓人感到侮辱,反而會爲了能博得他的一笑而深感榮幸。
「王,雖然不曉得爲何我會在王府居住……而且……」帶着一點點羞意地瞅了蓮瞳一眼,很快垂下秋水般的眸光。「而且青華居然還說、說我是您娶過門十多年的王君。我對這一點毫無記憶,可能是那場重病把我的腦子燒得迷糊了,以後我一定會努力想起來的。」說到這裡,他很莊重地雙手交迭貼在胸口,深深對蓮瞳行了個恭禮。接着道:「我很感謝王的體恤,對子熙總是君子以待,願意等子熙想起一切。子熙深感抱歉惶恐,一定會盡快想起來的。」
是的,一場重病。這是他們對周夜蕭記憶爲何一片空白的解釋。
蓮瞳覺得這件事真是荒謬透頂,明明該出言解釋一切的人,卻睜着一雙驚惶無辜的大眼向她們問着:「妳們是誰?爲什麼我會在這裡?爲什麼妳們說的一切我都沒有記憶?」
那時花吉蒔是三人中唯一能冷靜的人。她隨口編造說他生了一場大病,把過去十幾年的記憶都忘光了。雖然記得自己的家人、家鄉,與許多童年往事,但並不知道自己已經嫁人多年,妻子更是全國最有權勢的女人。
可,所謂的童年往事,卻是屬於子熙的。比如說他十歲時被音樂大師收爲關門弟子;十七歲隨師父到皇宮獻唱,爲蓮帝祝壽,從此一鳴驚人,被上一任蓮帝評爲「天籟」;十八歲進入皇家學院,認識了許多皇親貴族,並且被熱烈地崇拜追求……他記得這些關於子熙的記憶,卻忘了也是在那年,蓮瞳與他兩人在學院裡一見鍾情,從此周子熙三個字便被蓮瞳強勢地烙下專有印記,再無人敢求愛獻殷勤,只能默默崇拜……
周夜蕭變成周子熙已經十天了。沒有人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初時蓮瞳甚至懷疑周夜蕭在裝模作樣,如果不是,那麼周夜蕭就是瘋了。所以她不斷不斷地以各種方式測試,然而結果卻是令她……不能說失望,只能說是深深地挫敗。
看看,現在他竟然連唱歌都肯了,還如此的自信。要是夜蕭的話,絕對是打死也不會開口吟唱一個字的。在他們認識的二十多年來,蓮瞳不是沒有企圖誘哄過周夜蕭唱歌,或與子熙一同合唱,但從來沒能成功過。
他怎麼會變成這樣呢?夜蕭怎麼變成了子熙?如果住在這具完美軀體裡面的果真成了子熙,那夜蕭呢?夜蕭哪兒去了?
雖然在得知子熙的死訊後,蓮瞳心底無數次想過:如果一定有人得死,爲什麼死去的不是周夜蕭?爲什麼害人的那一個居然能好好地活在世上享盡榮華富貴,而善良溫柔的那一個,卻得英年早逝?!
她甚至常常對着夜蕭的臉想念子熙,也叫出子熙的名字。毫無愧疚地讓夜蕭知道他永永遠遠只能是個替身、是子熙的影子,除此之外,他沒有存在的價值!
可是,當夜蕭真的成了子熙後……爲什麼她心情會那麼複雜,也高興不起來?只覺得好荒謬,這一切到底是誰開的惡劣玩笑?富裕琴到底找來什麼人,在夜蕭身上做了什麼?
「王?您還好吧?怎麼不說話了呢?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麼?」周夜蕭睜着子熙纔會有的柔眸輕聲問着。
蓮瞳神色複雜地看向他,勉強說道:
「沒什麼,我只是閃神了一會,已經沒事了。方纔你說要唱歌是吧?那你說說,你會唱些什麼?」
周夜蕭想了一下,淺笑道:
「就唱我師傅最喜歡聽的『蓮華滿天』好嗎?」
對歌唱的自信表露無遺,然而卻又不會讓人感到自負。只覺得他的模樣神情千般好萬般溫雅,全身上下挑不出一丁點缺點,永遠是讓人如沐春風,不感到威脅厭惡……這是子熙,不是夜蕭!不是那個神情永遠孤傲淡漠,不只缺乏柔軟,更是帶着難以親近、冰冷氣息的周夜蕭。
「要唱『蓮華滿天』嗎?那是你唱得最好的歌曲之一了。」蓮瞳輕喃着。可,這首卻是周夜蕭最討厭聽的曲子之一了。以前,只要子熙唱起這首歌時,夜蕭一定會悄悄轉身往外走。
一個這麼討厭唱歌,且,又是如此厭惡這首歌的人,如今居然說要唱給她聽引這是對誰的折磨?對她?還是對夜蕭?
「王,您過譽了。我只是唱得尚可而已。我喜歡唱歌,只是因爲大家都說聽了我的歌,會有幸福的感覺,我想要身邊所有人都覺得幸福,所以我唱,因爲這是我唯一能做得好的事。」有些羞澀又無比認真地說着自己的理念。接着,輕道:「那,我要唱了哦。」
「好……」下意識地同意後,突然又道:「呃,等等……」
蓮瞳發現自己並不希望聽到夜蕭唱歌。
夜蕭是……不唱歌的。
夜蕭是……討厭被別人聽到他在唱歌的。
「怎麼?」周夜蕭一雙水眸閃着疑問,啓脣輕問。
蓮瞳發現自己再也坐不住,在這個屬於周夜蕭的地方,面對着周夜蕭,卻是在跟子熙講話。這讓她無所適從,不想面對,一心只想逃離。於是藉口便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你身子還需要休養,不宜太過傷神勞累,別勉強自己唱歌。我喜歡聽你唱歌,但一定得是在你身子完全安好之後。不急於現在,知道嗎?」彷彿覺得這樣的藉口還不夠足以說服人——不管這個「人」是他,還是她。總之,她又說了:「書房裡還有事等着我去辦,我回去了。等會我讓總管給你送來補湯,你要喝完,別又倒掉了……」一連串的話說到這裡,突兀地頓住。
但周夜蕭顯然沒有發現蓮瞳的異狀,只是接着道:
「又把湯倒掉?我從來不會做這樣的事啊。」好苦惱地皺起眉頭,不確定地瞅着她:「是不是我在生那場大病期間,性子變得很壞,常常爲難了別人?」說到此,已然深深自責起來。「我真的好抱歉,對不起,王,給您添麻煩了。真的很對不起。」
「你別——」別說對不起!周夜蕭從來不會輕易出言對人道歉,就算他覺得做錯了什麼事,心中後悔,也無法坦然地把這樣的話說出口。
周夜蕭是彆扭的。
周夜蕭是倔強的。
周夜蕭是……是好強到甚至恨自己怎麼會身爲男兒身的!
許多畫面與記憶突然闖進蓮瞳腦海裡,那時,她還沒認識周子熙;那時,她每年會在雲蓮島與夜蕭會面——她去度假,而夜蕭去養病。那時,夜蕭就是個沉默少言的少年,也相當的陰鬱冷漠,常常是不理人。
可蓮瞳就是忍不住與他談話,逗他開口。對她這個天之驕女而言,若是有人知道她的身分,卻毫不理會,甚至遠遠躲開的話,簡直是太不可思議了。然而周夜蕭就是這樣,真正的沒把她放在眼底。
要不是她無意中發現了他,那麼就算未來一百年她還是每年跑去雲蓮島度假、共處一地數個月,也不會與周夜蕭見上面,更別說認識了。
她對周夜蕭是瞭解的。所以無法面對眼前這個動不動就因爲自己爲難了別人,而坦然認錯道歉的周夜蕭!
他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你別說對不起!」蓮瞳沙啞着說道。
「王?」周夜蕭惶然而擔心地輕道:「對不起,我一定是說錯了什麼冒犯到您了吧?真的很對不起。您的臉色好差,要不要喚人來——」
「不用了。不用了。」蓮瞳努力要笑,但笑得比蓮心還苦。所以只能倉促道:「我沒事。我回書房辦公去了。你好好休息。」
說完,再也沒辦法直視那雙子熙的眼,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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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很好嗎?如妳所願,周夜蕭沒了,周子熙回來了。」心情不佳的花吉蒔這麼對蓮瞳說着。
「妳特地來找我就是爲了挖苦我嗎?」蓮瞳沒好氣地從公文中擡起頭瞪她一眼。
「我是說真的。」花吉蒔沒有玩笑意味——至少從她正經八百的神情上看來是沒有。
「哼!」蓮瞳滿肚子的不爽只能化爲一哼,然後又埋首於成山的公文
這些日子以來爲了找周夜蕭,以及找到後適應周夜蕭變成周子熙的衝擊,她把太多重要的事都耽擱了。身爲當今盛蓮國最有權勢的人,她並不容許自己如此懈怠,畢竟整個國家的運轉都在她手上操作,她對盛蓮有責任,而她也不打算把這分責任讓賢!
「妳恨周夜蕭,天天想着周子熙,勉強讓周夜蕭活着,不過是爲了拿那張臉來懷念妳死去的愛人。如今這樣不是很好?周夜蕭沒有了,現在住在他體內的是周子熙。雖然這個周子熙的記憶中沒有妳、沒有周夜蕭,可是這不是正好?周子熙沒有情傷,而妳可以重新擄獲他的心,這次,可不會再出現一個周夜蕭來破壞你們的感情了。」
蓮瞳手中的筆重重往桌上一拍!
「如果妳一再提起這些事,只是爲了掩飾妳查不到蛛絲馬跡的無能的話,那妳就閉嘴吧!」
花吉蒔難得被蓮瞳的話給堵到。窒了一窒,才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我不是查不到,只是無法確定……」
「什麼叫無法確定?!妳身爲花家的宗主,而妳花家更是放眼整個千炫大陸上術法最高深的家族,公認是執祭祀、靈法、醫學三大玄能之牛耳。可妳現在卻來告訴我,妳不能確定是誰在周夜蕭身上施了咒法?!我問妳,整個千炫大陸上,有哪個神秘宗教組織是妳們花家沒有研究瞭解過的?!妳們花家那座累聚了兩千年的神秘藏書閣是建來養蚊子的嗎?別跟我說鑽研了兩千年之後,還有哪個派別的術法是妳花家沒聽過、沒記錄起來的!」
「瞳,妳別對我吼。」花吉蒔看向她,聲音不溫不火:「我知道妳現在沒有辦法對着那個自稱子熙的周夜蕭發泄妳的脾氣,有火無處發之下,總要找個人來替代——」
「胡說什麼!」說這是什麼話!蓮瞳本來還沒那麼氣,現在被這麼一說,不真的動肝火都不行。
「這是真的,不是胡說。等妳自己冷靜下來後,好好想一想吧。」花吉蒔只是有一件事不太瞭解:「瞳,妳老實說,妳希不希望周夜蕭就此變成周子熙?」
「我不希望!」想都不想。
「爲什麼?」
「周夜蕭就是周夜蕭!」
「可妳常常把他當替身——」
「就算是我總是把他當成子熙的替身,他還是周夜蕭!是什麼人就該扮好什麼角色,就算是在臺上扮演別人的戲子也有下臺做回自己的時刻,不管他願不願意,每個人都該面對自己,不能逃避!」
「……可,如果說他被施的法咒是『移魂術』呢?」
「什麼移魂術?」蓮瞳不解。
「這種術法,只在古籍裡有記載,卻從來沒有人能施展它。可是我幾乎可以確定有人在周夜蕭身上施展了這種術法,雖然我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最後一句輕得像自言自語,也確定是自言自語。
「妳——」說重點!
花吉蒔也沒有太過挑戰蓮瞳的耐性。馬上振作道:
「所謂的移魂術,就是指施法將軀體裡的原主靈魂趕走,將另一個靈魂投進來。也就是說,如果周夜蕭被施了移魂術,那麼現在他身體裡住的靈魂,是周子熙。」
「這是什麼鬼術法——」蓮瞳大驚。
「瞳,我雖是花氏宗主,但對這種古老術法全無研究。也沒有把握能夠解決這樣的問題。所以,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周子熙回來了,而周夜蕭……不見了。」花吉蒔望了望好友青白的臉色,平和道:「這樣很好是吧?恭喜妳,我的朋友。妳的兩大心願一下子都達成了。作惡多端的人得到報應,而善良可愛的人得到重生。」
「妳住嘴,花吉蒔!」蓮瞳一點都不覺得這樣荒唐的事值得被恭喜。
「爲什麼妳看起來一點也不高興呢?在妳只能接受這種結果的情況下,妳該試着高興的。而這對妳、周子熙,甚至是周夜蕭而言,都是最好的結果了。」
「我不接受!我命令妳儘快想辦法把這種咒術破解掉!否則我抄了妳花家!」蓮瞳一把揪住花吉蒔,咬牙威脅道。
花吉蒔最聽不得有人威脅她偉大家族的存亡,於是雙眼也冷冷地瞇起來,與蓮瞳對視,再一次確認地問:
「爲了一個妳恨之慾其死的周夜蕭,妳說,要抄了我花家?」
「他爹的!什麼爲了周夜蕭!本王是爲了妳這張比砒霜還毒的嘴——」
沒有招呼,一拳揮了過去!
花吉蒔在中了一拳後,也馬上反擊。最近她的火氣也很大,雖然反對暴力,支持和平,全身上下都帶着貴族的尊嚴與神官的氣勢,看起來尊貴得像連人間煙火都不吸食了,又怎麼可能會與人動手動腳?
但此刻,這兩個盛蓮權力威望數一數二的女人正滾在地上打成一團。
什麼身分?什麼地位?什麼愛好和平、反對暴力?
一切都去他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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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嘖嘖……」花靈一邊吃着午餐,一邊抽空咂舌。
這是她在看到鼻青臉腫的花吉蒔後,不由自主產生的反應。
花靈眼前擺的是簡單的一碗湯飯,口味平淡無奇,除了有淡淡的蓮香外,其他跟嚼蠟沒兩樣。可是自從經歷過被富裕琴凌虐的生活後,近來她對美食的的標準,已經從極度挑剔下修爲「有東西吃,而且能吃就好」的地步,雖是破錶到深淵去了,但總好過下地獄是吧?
唉,真是太墮落了。她都快瞧不起自己了。
果然,當人情婦還是正確的選擇——相較於當富裕琴的囚犯,以及當頌蓮王家的囚客而言。
眼下她的處境委實尷尬。頌蓮王營救了周夜蕭之後,無可無不可的讓屬下一同把在場的所有人都帶回來,這個「所有人」,其實也不太多,就是富裕琴和她的手下,以及她。
看也知道被打得吐血,就差那一口氣的她,肯定不會是綁架周夜蕭的共犯之一,可又看不出來她在這件事裡扮演什麼角色,隨便把她放走又覺得不妥,於是乎……反正頌蓮王府夠大,多養一個閒人哪是什麼問題?等有空查清楚她是誰、與這件事有無關係後,再打發了也不遲。
要不是頌蓮王這陣子被周夜蕭的變化搞得無心理會其他事,花靈的身分早就被拷問得一清二楚了。所以,直至目前爲止,沒人知道她是花靈,是那個被頌蓮王連帶通緝中的花靈。
所以,這也就是花靈此刻住在王府傭人房間,雖不用做什麼活兒,但也稱不上過着好日子的原由了。
還好在她的堅持下,每天可以吃三餐,但因爲大家都只吃早晚兩餐,所以中午這一頓,就隨便泡個清水飯給她打發了事。對於這種待遇,身爲一個妾身不明的閒客,花靈也只能摸摸鼻子認了。這個時空不會有英雄,所以她還是認分一點吧,等時機到了、把自己養肥了後,就自力救濟吧。
想想多蠢,被童話故事養笨的她還天真幻想望着李格非從天而降來救人咧,結果她都被打去半條命了,那傢伙連個影子也沒出現。搞不好他也在遙遠的地方當了階下囚,正巴巴等着她救呢……好吧,這是個沒有英雄的年代,被迫化身爲大女人的她,只好勞祿命一點,等她傷養好了,就跑去救他吧!
李格非你身強體壯,應該可以撐得比我久,保重啦——花靈在心裡默默說着。
對於花吉蒔的到來,花靈心底是歡迎的,畢竟是熟人啊,終於有人可以說話了,真是好,再不說話,她都要以爲自己啞掉了。
「妳是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的?剛纔跟貓打架了?還是跟狗搶骨頭了?雖然我們沒見過幾次面,不過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重視外表的妳這麼狼狽耶。」
花吉蒔當然不會說在幾刻鐘前,她還躺在地上動也不能動。如果可以,她也希望別讓任何人看到自己這麼難看的樣子,但蓮瞳的逐客令下得太急太無情,所以她只能在王府家僕衝來轟人前,勉力使用移形術離開書房,並按着記憶中花靈的氣息找到花靈的所在——老實說,見花靈纔是她今天前來王府的真正目的,雖然她一點也不想見。
「花靈,我沒空聽妳胡扯。我問妳一些事,妳好好回答就可以了。」
「好啊,妳問——」
「那好——」花靈的合作令花吉蒔好驚訝。
「不過我沒打算回答妳。」花靈說完,繼續大口吃飯。
花吉蒔緊緊握住拳頭,怕自己剛纔的火爆還沒有泄盡,會忍不住一拳轟上那張很欠扁的臉。先深吸一口氣,接着往下問:
「妳有沒有把『花承萬代』帶在身上?」第一個問題。
「有會怎樣?沒有又怎樣?」花靈問。
「妳有沒有見過對周夜蕭施法的人?那時妳還是清醒的吧?」第二個問題。
「妳都這麼問了,一定是自己心底有數了吧?」花靈又反問。
「花靈,我問的一切,都關係到妳的生死與未來,妳最好正經的回答我。」
「看看我。」花靈指着自己。
「什麼?」花吉蒔不解。
「我全身上下都是傷,而且曾經半個月沒洗過澡、換過衣服,更可惡的是還被餓得奄奄一息。還有,我都快懷疑臉上這些青青紫紫一輩子都不會消了。都慘成這樣了,還怕什麼生生死死的?妳這句話爲什麼不在我還沒受難前說?那我搞不好還會怕一下。」
「妳以爲區區的皮肉傷算得上什麼傷害?這樣就哀哀號叫,算什麼女人!」
「搞清楚!就是女人才——」噎住。悲傷地再度想起這裡是異世界、是盛蓮、是女強男弱的地方,不是她那可愛的、美好的、男強女弱的故鄉。於是聲音弱下來;「是女人又怎樣?大家相同是人生父母養的,被揍了都會痛,爲什麼不可以哀哀叫?」說到後來又理直氣壯了。
花吉蒔咬牙道:
「妳這是什麼話?!請妳多少給花家留點面子吧!就算妳不承認是花家人,但妳是花家人卻是不爭的事實!維護花家的尊嚴與顏面,是妳第一件要做到的事。」
完全不能溝通!花靈只能選擇不理她。
花吉蒔被花靈滿臉不在意的表情氣得肝火又差點暴走。
「妳——算了!這不是我今天來找妳的目的。花靈,妳要明白,如果這次沒有盛蓮王突然出現,救了周夜蕭時,也順便救了妳的話,妳的下場可能會很悲慘。妳以爲現在躲在頌蓮王的保護之下,一切就否極泰來了嗎?不會的!頌蓮王或許權勢滔天,但世上有許多事是權勢保護不到的。」
「那妳就可以嗎?」花靈問。
「我不敢把話說滿,但妳需要我的保護卻是不爭的事實。」
「省省吧,花吉蒔,這一切還不是妳惹出來的!」花靈輕哼。
花吉蒔心中一驚,緊盯着這個在她眼中不學無術、沒有骨頭、專靠男人養的女中敗類……一個這麼全無是處的人,她會知道些什麼?!
「花靈,妳什麼意思?」
「自從七八個月以前,妳完全沒有跟任何人商量,就任性地當衆宣佈我纔是花家正統,公開把宗主大位讓給我之後一走了之。那時我就被妳害慘了,現在我所領受到的一切,還不都是妳那時種下的因?」花靈哼;「什麼我需要妳的幫助?妳別害死我就很感謝了。」
「妳居然敢這麼說!妳知不知道妳的出現帶給我多大的打擊?從小到大,我就知道自己是花家第一百七十二代的宗主,是爲了擔負這個責任而出生的,所以我不斷地學習,沒日沒夜地學習,不玩耍不放縱,在還不會走路時就開始背誦族規家法……」
「妳這是在對我抱怨嗎?」花靈翻白眼。
「我是在告訴妳,我一生的努力都因爲妳的出現而全都變得可笑!妳知不知道做出讓位的決定,對我而言有多麼不容易?!那是在否定我這一生的存在!我不是正統、不是嫡,妳纔是!我的存在因爲妳而不再有任何意義!妳不該拿這件事當成玩笑看待,並向我抱怨,那是侮辱我也是侮辱妳自己!」花吉蒔極之嚴厲地說着。
花靈沒有被她悲憤的神情給感動,只冷淡地道:
「妳有沒有想過,如果妳不把這件無法證明的事說出來,我們兩人的日子都會很好過?而今呢,錯還是在妳。我一點也不想當什麼花家宗主,可是在妳的宣傳下,我身家性命遭受威脅,妳居然還有臉向我傾倒滿腹苦水?」
「花靈,妳總是這樣嗎?把世間的一切都玩笑看待?」花吉蒔盯着她:「妳不承擔責任,妳遊戲人間,妳只要有人肯養妳,就算是墨蓮也無所謂,反正妳就只想吃喝玩樂、靡爛無知地過完一生。可是,世間種種不是妳一個人過得好就好的了!妳的話讓我很驚訝,妳怎麼會以爲只要我不把妳是花家嫡傳的事說出來,一切就會沒事呢?」
花靈想回嘴的,但卻被花吉蒔過於沉重的表情給鎮住。只好乖乖往下聽。
花吉蒔接着道:
「我們花家是盛蓮國建國的最大功臣,爲了建立這個國家、維持這個國家的國運,我們花家付出了外人難以想象的代價。首先,就是短壽。妳算過沒有?盛蓮國建國二千多年,而我們花家卻已經傳了一百七十二代。照理說,如果每一個人都能活到一百五十歲以上的話,那麼每一代的宗主理應可以掌位一百年是吧?可是,我花家宗主若能掌位五十年,就是高壽了。而最短命的宗主,在位時間連一年都不到。才二千多年就傳了一百七十二代,爲什麼?妳想過這個問題沒有?」
花靈無奈地道:
「我對妳花家種種根本毫無興趣,又怎麼會算這個?再說我數學又不好,要不是妳現在算給我聽,我還真沒法算出來呢!畢竟這裡又沒有計算機……」咕噥。
「妳——」差點又被氣到。還好花吉蒔已經能忍得住了。「總之,花靈,妳給我聽着!我對『花承萬代』以及妳,寄予深厚的期望。我必須保護妳,直到妳扭轉花家的宿命與苦難,不然所有的事都不會真正的結束。這是妳來到這裡的原因,這也是妳身爲嫡女的責任!」
「喂!怎麼這樣啊?!妳講點道理好不好。」花靈抗議。
花吉蒔對花靈終於變臉很滿意。
「花靈,把妳所有的能力都發揮出來吧!爲了花家,妳必須擡高妳的肩膀;爲了妳的安全,妳更必須全力以赴。」
「可不可以不要啊!」哀號。她很無能耶,拜託!
「不可以。」花吉蒔搖頭。
「爲什麼是我?」她乾脆改名叫冤大頭好了。
花吉蒔堅定而帶着些苦澀地道:
「因爲妳是正統,妳有妳必須做的事。妳必須改變花家的命運,這是……誰也不能取代的。」
尤其不是她這個偏房子孫所能取代的——即使她希望自己可以。
在花靈忿忿咆哮着爲什麼是她的同時,花吉蒔的心底何嘗不是在問着——
爲什麼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