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蕊停下腳步,耐着性子道:“大人有話請講。”
龍泉轉轉眼珠,恭恭敬敬地拱手道:“陛下只說以後不讓我給娘娘傳話了,沒說今日就不讓我傳話了。請娘娘再給我最後一次傳話的機會,今晚我一定到驛館去回話。”
司徒蕊淡然道:“也好。反正今日我們收拾行裝,去向三妹辭行,明日才能上路。”
龍泉暗暗鬆了一口氣。
司徒蕊回到驛館,跟司徒菲說趕快收拾行裝,明天一早啓程回廣平城去。司徒菲立刻慌了,想也沒想就問道:“那牟公子怎麼辦?”
司徒蕊這才意識到現在事情不是那麼簡單了,七妹有了牟公子這個牽掛。不過司徒蕊畢竟是經過風浪的,有魄力的,略一思索之後便道:“你讓牟公子請他的家長來,兩家就在這裡正式議婚,我可以做主,代父親許婚,把你們的婚事定下來,之後你便留在三妹那裡,不必跟我回去了。廣平城,以後恐怕不一定保得住。”
司徒菲搖頭:“我不能讓二姐一個人回去,我答應父親母親要守着你。”
“七妹,一切都要看你是不是真心喜歡牟公子。”司徒蕊深深看進妹妹眼裡:“二姐不想讓你錯過喜歡的人。”
司徒菲想了想,答道:“他說了要去向父親求親,那我就先回廣平城去等着,他若是真去求親,我才能把他的話當真。”
司徒蕊欣慰地笑了,擁抱一下妹妹:“不愧是我們司徒家的女兒!就是這個道理!快去收拾行裝吧。”
行裝不多,兩姐妹很快就收拾好了,然後就準備出門去向司徒菀一家辭行。可是秦嫂匆匆來通報:“牟公子來了,在後院等着,想見小姐。”
司徒菲正在擔心沒機會當面向牟公子告別,這下可好了,便搶着回答:“二姐等一等我,我跟牟公子說幾句話就回來。”
“好。”司徒蕊體貼地囑咐妹妹:“七妹,你穩住自己,別難過,跟牟公子把話說清楚,爭取他的體諒。”
“二姐放心,我懂。”司徒菲還算鎮定。
司徒菲來到後院,隔着老遠就看見牟公子焦急地在芭蕉樹旁踱步。她頓生不捨,不顧一切地向他跑去。牟公子看見她跑向自己,便張開臂膀等着她。
撲進他懷裡的一瞬間,司徒菲就哽咽了:“我以爲……見不到你了……”
牟公子把她緊緊抱着,安慰道:“菲,不哭,我都知道了。龍泉還在想法子,或許事情還有轉機。就算姐姐的公事辦不成,我們的私事也還是可以辦成的。你一定要跟姐姐一起走嗎?不能留在這裡等我守完孝期嗎?”
在牟公子懷裡,司徒菲覺得心安,一時不想出聲,就閉着眼睛靜靜地靠着他,想讓自己平靜下來。
牟公子明白她的心思,便輕拍她的後背,像是安撫一個嬰兒。
“菲,我喜歡你這樣靠着我,”牟公子輕言細語:“我願意當你的依靠。你能不能爲了我不要走?”
司徒菲平靜下來了,擡眼看着牟公子:“我先跟二姐回去,在廣平城等你。你到我父親面前去求親吧。路途遙遠,最好求親和迎娶一趟完成,不要讓你跑兩趟。”
她這話既有誠意,也爲他着想,免得他路上太辛苦。
牟公子聽她鎮定的語氣,看她執着的神情,便知道這事沒什麼商量的餘地了,她肯定是要跟着她姐姐的。
“好,我聽你的。”牟公子目光真誠:“你等着我,我會盡快去求親的。”
“儘快是幾時?”司徒菲着急地追問。問完之後才意識到自己顯得那麼急不可待,臉馬上就紅了。
牟公子含情脈脈:“你說幾時好呢?不如你多等幾天再啓程,我把我這邊的事情安排一下,然後送你回去,求親之後再帶你回來,好不好?”
司徒菲興奮起來:“真的能夠那樣嗎?你送我回去?”
牟公子毫不猶豫:“真的可以!只是我還需要幾天時間。你能不能勸姐姐再等等?”
“我試試看吧。”司徒菲已經滿懷希望了:“明早你來,我把結果告訴你。”
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司徒菲跟牟公子還在後院相擁細語,龍泉已經趕來向司徒蕊回話了。
“娘娘!”龍泉對着司徒蕊深深一揖,面帶笑容:“這一回下官幸未辱命!陛下口諭,明日請娘娘相見。”
司徒蕊略微吃驚:“真的嗎?”
她已經放棄希望了,劉舒卻又突然要見她了。
“君無戲言,陛下的口諭豈是可以亂傳的。”龍泉認真答道:“陛下明日出獵,請娘娘作陪。明早我來接娘娘過去。”
司徒蕊失望道:“原來是陛下要人陪着玩樂。我心急如焚,恐怕衝撞了陛下,壞了陛下的興致。能不能只談援軍之事?我只要陛下片刻的功夫。”
“娘娘無論想談什麼,都要見了陛下才有機會談哪。”龍泉的語氣十分惋惜:“我好不容易纔說動了陛下,娘娘不會猜不到這個機會有多珍貴吧。”
龍泉言畢,意味深長地看了司徒蕊一眼,那意思是,這裡有個最後的機會,抓不抓得住,就看娘娘的功夫了。
司徒蕊深吸一口氣:“多謝大人!那就辛苦大人明早再跑一趟吧。”
“這就對了,娘娘。”龍泉作揖告辭:“那我明日再來效力。”
就這樣,當司徒菲去求二姐等幾天再啓程時,司徒蕊便對妹妹說:“陛下請我明日陪他出獵,所以我們明日肯定走不了了,最早也要後日。”
司徒菲覺得,二姐的語氣裡又有了希望了。不過她也猜得到,這一次的希望真的是最後的了,二姐已經承受得太多了,如果陛下敷衍搪塞,發兵之事沒有實質的答覆,二姐肯定會決然離開。無論如何,至少她們的行期要推遲了,牟公子應該可以一路送她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牟公子與司徒菲在後院見面的時候,龍泉在驛館大門口跟司徒蕊會合,帶着各自的隨從們一起,向劉舒的皇家獵場進發。司徒蕊穿着男裝騎在馬上,清爽灑脫,龍泉不由得感嘆:“我已經老了,而娘娘容顏未改,風采依舊,七年的光陰並未留下什麼痕跡啊。”
司徒蕊淡淡一笑:“大人說笑了,你纔是與七年前無異。我已經從待嫁女變成了孀婦。”
她說得那麼平靜,分明已經完全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龍泉訕訕地:“是我多嘴了,娘娘勿怪。”
司徒蕊根本不在意:“無妨。前面路面不平,大人小心啊。”
她就這樣不露痕跡地給龍泉找了一個臺階下。然而龍泉自己心裡明白,他剛纔的話可不是空穴來風,他是在替陛下感慨啊。
趕了半天的路,到了一處獵場,這裡是劉舒衆多獵場中的一個,離京城最近,他煩悶了隨時就可以過來。司徒蕊到的時候,劉舒已經在大帳前面等她了。司徒蕊心裡明白,他這是在給她對等的禮遇,因爲他沒有坐在大帳裡等她進去。
陳叔扶司徒蕊下馬之後,她便快步來到了劉舒跟前,側身一福:“陛下,久違了。一向可好?”
劉舒並沒有細看她,略微欠身還禮:“娘娘一路辛苦,請到帳內就座。”
他的聲音是乾巴巴的,說罷就轉身往裡走。司徒蕊站直身子時,只看見劉舒的側後面,他的臉上似乎毫無表情。
司徒蕊跟着劉舒進了大帳,看見正前方是劉舒的御座,側面有一張精緻的座椅,便知那是她的座位。劉舒在御座前站定,轉身招呼:“娘娘請坐。”
司徒蕊走到她的座位邊,客氣地對劉舒欠身道:“陛下請坐。”
她這時纔有機會仔細看一看劉舒。七年的光陰給他留下了痕跡,他的英俊中增添了威嚴,嘴角已經沒有了不羈的那種上翹,目光中不再有半點的輕狂散漫。他看上去飽經世事,城府已深。司徒蕊心裡一緊,覺得自己面對的是一個陌生人,難怪她剛纔問候他“一向可好”的時候,他沒有回答,彷彿此前並不與她相識。
劉舒迎着司徒蕊的目光,坦然坐下,司徒蕊感覺自己被他清冷的目光鎮住了,坐下之後多少有些不安,趕緊找話說:“此番到西京,多有打攪。感謝陛下安排食宿。”
好生疏的感覺呀,司徒蕊在心裡說,如果就這樣開口求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可是劉舒的神情裡,完全找不到當年交情的痕跡啊,叫她怎麼去套近乎呢?
“娘娘客氣了。”劉舒語氣平淡:“朕與興朝□□皇帝和娘娘是舊交,娘娘到訪,朕本該以國禮相迎,怎奈娘娘自己要隱瞞身份,那朕就只好把禮數放在一邊了。”
司徒蕊覺得自己聽懂了劉舒話裡的話,她是來求他的,所以禮數上就不能太計較了。不過他到底還是提到了舊交,那麼舊交能起到多大作用呢?
司徒蕊小心地回話:“當年與陛下相識,是我莫大的榮幸。先夫□□皇帝對陛下的胸襟,欽佩不已。我此行是受先夫的臨終囑託,懇請陛下發兵,解救興朝陽關之急。”
劉舒輕笑一聲:“娘娘莫急,請先飲茶用餐,稍事休息,下午出獵。”
司徒蕊頓覺尷尬,臉紅了起來。她太心急了,寒暄未過,便提大事;而劉舒太冷了,那一聲輕笑,伴着他眼裡的冷光,讓司徒蕊覺得自己像一個小丑。
可是小丑又怎麼樣?她還經歷過更難熬的時候呢,連性命都曾經懸於一線。
司徒蕊咬咬嘴脣,把尷尬壓下去,平靜了心緒,附和道:“聽憑陛下安排。”
劉舒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好像洞悉了她剛纔的心思。
司徒蕊迎着劉舒的目光,徹底甩掉尷尬,下定決心:好吧,既然你都懂,我就什麼也不隱藏,只要能爭取到你發兵救急,你發的招我都接着!就算羞辱到死我也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