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慎之由左先覺陪着回到京城，雖感身體疲乏，第二天還是去上朝了。時辰未到，陛下尚未露面，司徒慎之已經覺得正殿內氣氛很緊張，大臣們好像都很惶恐。
司徒慎之小聲問站在邊上的禮部尚書陳世杰：“陳尚書，我不在京城的這些天裡，朝堂上出什麼大事了嗎？爲什麼大家……都像是如臨大敵啊？”
“太師沒聽說嗎？”陳世杰的語氣頗有些慌亂：“東境那邊出事了！小成國的兵馬又打進了邊界，輕輕鬆鬆就拿下了四個州！現在他們正在依地勢觀望，保不準還會繼續深入啊！”
“我記得三年前他們傷了元氣，怎麼這麼快就捲土重來了？”司徒慎之當真覺得吃驚。
這時候司禮太監叫了一聲：“陛下駕到！”
於是大殿裡安靜下來。
柯振龍出來了，疾步走向御座，坐下後示意衆臣：“今日只議東境戰事，長話短說。張子良，糧草和軍械準備得如何了？”
“陛下，糧草和軍械沒有問題，隨時可以發送到前線。”張子良答得恭恭敬敬。
“很好。”柯振龍大手一揮：“馬上把糧草和軍械給張雙翼送過去！帶上朕的手諭，命張雙翼無論如何要在密林一帶堵住敵軍，等待增援！”
“微臣遵旨。”張子良還是恭恭敬敬。
司徒慎之覺得張子良的聲音裡沒什麼底氣，不由得擔心張子良的信心不足。但是司徒慎之是文官，邊界戰事不在他的職責範圍內，而且這些天他又不在京城，沒聽到戰報，不瞭解情況，陛下沒有再追問張子良，司徒慎之也就不便多言。
司徒慎之正在沉思，陛下對他發話了：“太師此番到北境參加袁吉的喪儀，還順利嗎？據你看，北境的情形如何？袁景可堪大用嗎？”
這下司徒慎之必須要回話了：“陛下，北境已經順利地由小親王接手了。據微臣看，新的北境親王口碑不錯，能夠子承父業，擔起重任。當然，他年紀尚輕，還需進一步歷練才能達到他父王的境界。”
柯振龍的語氣有些急促：“眼下東境有事，朕急需調兵遣將，恐怕沒有多少時間給袁景在後院裡慢慢歷練。時勢造英雄，朕要他在實戰中爲朝廷出力。”
司徒慎之謹慎地問道：“陛下是想調北境的兵馬去東境作戰嗎？”
他這樣問着，心裡已經感到不安了。北境兵馬，已經多年沒有離開過北境了。老王爺剛剛薨逝，陛下就要動一動多年形成的格局嗎？如果陛下真的徵召，袁景會如何應對？
大殿中靜悄悄的，氣氛很不尋常，其實每個人心裡的想法都跟司徒慎之的差不多。
“朕不會調北境兵馬去東境作戰。”柯振龍的聲音很平靜：“但是，必要的時候，朕會調北境兵馬入京勤王。這些年北境邊關相對安寧，北境是我大興朝的一部分，若是真的國難當頭，北境親王理應顧全大局。”
滿朝文武紛紛點頭。就算北境親王不姓柯，北境畢竟是屬於大興朝的，陛下這樣的要求一點也不過分。
司徒慎之躬身拱手：“陛下聖明，言之有理。微臣相信北境親王一定不會讓陛下失望的。誠如陛下所言，時勢造英雄，北境親王爲朝廷出力，對他自己而言，就是難得的實戰歷練。”
“嗯，好。”柯振龍對於朝堂上的共識很滿意。
左先覺站在稍微靠後的位置，一言未發，好像他是一個局外人。其實他心裡比這朝堂之上的任何一個人都更明瞭東境戰事的起因，因爲整件事就是他在幕後挑起的。
三年多前，小成國跟幻朝幹了一仗，雙方都死傷慘重，最後小成國並沒有佔到什麼便宜，知道幻朝實力不弱，也就不敢輕舉妄動了。小成國的皇帝，現在已經年過半百，日趨保守，不再像前些年那樣氣焰囂張了。可是天下的事就是這麼出人意料，他要鬆一把勁的時候，鄰家卻不讓他安生了。
前些天，左先覺人在北境的時候，東境的大事按他的策劃如期展開了。在左先覺的指使下，張雙翼派人在東境邊界挑起事端，兩國兵士發生械鬥，張雙翼的人是有備而去的，佔了上風，殺了十幾個小成國兵士。此事迅速在小成國掀起波瀾，已經沉靜的皇帝鬥志又起，兩天後就調配兵馬殺過了邊界。
小成國的人馬覺得自己是受了欺負才還手的，所以鬥志高昂。而張雙翼卻指揮他的軍隊不加抵抗，逃跑就行。小成國一鼓作氣，毫不廢勁就拿下了上次佔過的四個州。不過他們的主帥肖三郎很謹慎，覺得這仗打得太輕鬆了，怕中計，因此就依着地勢，在密林東邊的開揚地界紮營觀望。他不敢進入密林一帶，因爲三年前他們就是在密林裡被火攻了，燒掉了糧草供給，才導致失敗的。
張雙翼明明是不戰而退，卻向朝廷奏報說敵軍太過強大，來勢兇猛，請求陛下派兵增援，當然，他也沒忘記要求糧草軍械。左先覺叫張雙翼這麼做，就是儘量要讓陛下難受，要讓陛下感到壓力。
而朝堂上的情形，就正如司徒慎之所看到的那樣，陛下沒顯得驚慌，但是肯定在爲兵馬糧草傷腦筋，挪東牆補西牆，牽一髮而動全身。
散朝之後，柯振龍回到中興宮繼續辦公。他的計劃是把京城衛戍軍的一半調往東境應急，爭取到一點時間，然後把南境和西境兵馬的一半調到京城，填補京城兵力的不足。至於袁景的北境兵馬，要到迫不得已纔會調用。柯振龍對袁景還是很厚道的。南境和西境邊關，這幾年都還算太平，所以柯振龍認爲他這樣安排不會有太大的風險。
然而柯振龍打算的是各路兵馬都正常效力的情形，他萬萬沒有想到，現在的東境兵馬，不但不會按他的命令去全力抗敵，而且還將引狼入室。
左先覺主動向陛下請纓，把糧草軍械給東境軍隊押送過去，柯振龍允准了。到了東境首府臨海城，向張雙翼佈置一番之後，左先覺便派人送了一封密信給敵方主帥肖三郎。肖三郎閱信之後，頗爲動心，因爲左先覺向他描繪了一番合作共贏的美好前景。肖三郎盼望着這一仗打下來之後，他就會成爲小成國拓展疆土的大功臣。不過到底該不該相信這個寫信的左先覺呢？畢竟肖三郎從來沒在興國的將領名單裡看到過左先覺這個名字，不知道這是哪裡殺出來的一匹黑馬。
身爲小成國的主要將領，肖三郎一心夢想名留青史，左先覺描繪的前景太誘人了！思慮一番之後，肖三郎決定接受左先覺的建議，在密林之中跟左先覺見一面，雙方都只帶幾名親隨。肖三郎肯冒這個風險，是因爲左先覺字裡行間所表露的氣勢太宏大了！不折不扣是指點江山的帝王氣勢！
肖三郎和左先覺見面的那天，密林裡薄霧氤氳，左先覺一襲白衣，沒有兵器，泰然自若。他相信與肖三郎聯盟看的是利益的展望，把對方想要的承諾給對方，對方就會動心；在計劃進行的過程當中讓對方得到實惠，對方就會相信他的誠意和整個計劃的可行性。所以他不需要兵器，反正他也不會用兵器。站在他身邊的，是張雙翼這個東境將軍和兩個侍衛。
在肖三郎看來，對面那個身着將軍鎧甲的傢伙，站在那個白衣先生的邊上，簡直就像一個跟班的。
“肖將軍！”張雙翼先打招呼：“本人是大興朝東境將軍張雙翼。這位，就是給尊駕寫信相邀的左侍郎。”
肖三郎客氣地拱手爲禮：“左先生！張將軍！我代表成國的皇帝陛下前來。二位想必不是代表興國的皇帝陛下吧？”
他不按張雙翼的介紹稱左先覺爲左侍郎，而是叫了一聲左先生，因爲左先覺在給他的信裡，根本就不是以興國的臣子自居的。那樣一封信，如果讓興國的皇帝陛下看到，絕對是謀反的證據，可是左先覺毫無懼色，足見這人胸有成竹，志在必得。
張雙翼聽了肖三郎那句話，依賴地看着左先覺，等他回答。誰主誰從，立刻明瞭。肖三郎心裡便確信，左先覺一定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因爲東境將軍都聽他的。
左先覺對肖三郎拱手還禮：“肖將軍，我確實不是代表興國皇帝陛下來的。你想要的，貴國皇帝想要的，興國皇帝不會給你們，一點商量的餘地也沒有。但是，如果你和貴國皇帝跟我合作的話，以後，我可以把你們想要的，如約奉上。這些，我信裡都寫清楚了。”
張雙翼趕緊點頭，雖然他沒有看到過左先覺給肖三郎的信，但是幾年來左先覺帶給他的實惠和利益都是實實在在的，他對左先覺的承諾毫不懷疑。
東境將軍對左先覺的信服表情，進一步強化了肖三郎對左先覺的信心。
“左先生，你能不能給我一個理由，”肖三郎淡淡一笑，問道：“我爲什麼要相信你說的，事成之後我們可以各得其所？”
左先覺朗聲大笑之後，答道：“因爲我們是同道中人！都想要名留青史！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如果一生坐等天降良機，則可能最終一事無成。我不服命，我不坐等，我要在有生之年看命數聽命於我！將軍貌似年長於我，難道沒有感嘆過時不我待嗎？”
左先覺的一席話，張雙翼沒有完全聽懂，因爲他讀書不多。可是肖三郎不但聽懂了，而且感同身受。他已過不惑之年，常感機遇太少，眼下左先覺向他展示的前景，是千載難逢的。既然他自己沒有想到，或者說根本不敢想，那就上左先覺的大車吧！
肖三郎不禁對左先覺肅然起敬，再次拱手爲禮：“左先生，那我們以後就在一駕戰車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