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喜宴開席,男賓在正堂,女賓在後堂。新娘子司徒蓁由心兒扶着出來答謝衆位夫人小姐,因爲已經拜過堂了,所以她也不用蓋頭,盛裝之下越發美麗,令衆人驚歎,再加上她的高貴出身,衆人看她便如同天人。
司徒蓁走了一遍答謝的過場之後,一位三十多歲的夫人便將她安排在上首那一桌入席,同桌的都是軍中將官的母親們,上了年紀,身份比較尊貴的。
莫雲英看到這一幕,便猜測那位夫人一定是這府裡的女主人,也就是曾易的妻子。但奇怪的是,那位夫人自己卻沒有坐在上首那一席陪貴客,而是坐到了下首的一席。
席間那位夫人到每一桌跟大家打招呼,詢問菜式合不合胃口。當她走到莫雲英身邊的時候,福了一福,寒暄道:“這位夫人面生,我們以前沒有見過吧?”
莫雲英客氣地站起身來還禮:“曾夫人客氣了,我姓莫,是新郎倌的庶母。”
那夫人臉一紅,訕訕地答道:“原來是莫姨奶奶。其實……我並不是曾夫人。”
但她也沒說她是誰,又福一福,就急急忙忙到下一桌去了。
莫雲英很納悶,但也只好坐下。鄰座的夫人偷偷跟她低語:“那是曾將軍的側室,人稱蘭姨娘,她原本是曾夫人的丫頭,沒有孃家的。”
莫雲英好奇地問道:“那曾夫人不在南境嗎?”
以前程昆就是沒帶京城的家眷來,所以莫雲英纔會這樣問。
“曾夫人哪,”鄰座夫人嘆道:“一身是病,走動都困難,這樣的場合當然來不了,曾將軍的家事都是蘭姨娘打理。”
莫雲英心想,難怪呢。丫頭出身的側室,就算丈夫是二品大員,也不能在上首與老夫人們平起平坐。莫雲英馬上有同命相連之感。她在程昆府裡,如有應酬,也是這樣,她操持一切,但只能坐在下首。不過,她是有孃家的,不是奴才出身,地位稍高一點。而且她並不自卑,她是因爲喜歡上程昆才心甘情願地做小的。
到快散席的時候,蘭姨娘又過來關照莫雲英了:“莫姨奶奶,剛纔忘了跟你說了,將軍叫我安排你和令千金住在內院的客房裡。散席之後,你等我一會兒,我帶你進去。”
“不不,不麻煩蘭姨娘了。”莫雲英推辭道:“我的伯父是在城中心開客棧的,我散席之後就過去住,很方便的。”
“哦,這樣啊。”蘭姨娘笑笑說:“那也好。”
莫雲英覺得蘭姨娘有點尷尬之色,難道是因爲自己叫了她一聲蘭姨娘嗎?應該是了,剛纔蘭姨娘並沒有自我介紹,而現在莫雲英知道她的身份了,那麼肯定是有人多嘴了。
莫雲英也只能笑笑,不再多言。
作爲側室,莫雲英可以遵從禮法坐下首,但她不覺得低賤,她得到了程昆的情愛溫存,她覺得犧牲個名份並不吃虧,如果強求名份,那她就必須要放棄喜歡的男人。同爲側室,蘭姨娘看上去很不同,她好像覺得她身份尷尬,因此一會兒大着膽子與人周旋,一會兒又有些退縮。真難爲她了。
女賓這邊快結束的時候,正堂裡的男賓們還鬧得正歡,無非是跟新郎倌開各種葷腥玩笑,並且想方設法灌新郎倌喝酒。程銘耍賴,就是不喝,反正已經被衆人調笑得要不了臉了,他乾脆實話實說:“別灌我!我可不能醉!喝醉了還怎麼洞房啊?我娘子可是個大美人,今晚絕不能虛度!”
今晚向曾易敬酒的人也絡繹不絕,恭賀他除掉了孫漸遠,預祝他儘快榮升大將軍。曾易不得不再三說明,南境不需要大將軍這個職位,孫漸遠是罪有應得,不是誰要除掉他。但是人們先入爲主,表面上沒有反駁曾易,心裡的成見還是掩藏不住。人心啊,人心!曾易心中煩悶,喝了不少酒,最後搖搖晃晃地提前離席了。
喜宴結束,一對新人被送進洞房,鬧房的人們胡亂起鬨。司徒蓁和程銘已經很有默契,放下臉來儘量滿足人們的要求。幸虧小媛媛已經被莫姨娘帶走了,司徒蓁心想,現在這些把戲全是兒童不宜的!
三更時分,在曾易的管家多次懇請之後,最後一撥客人終於走了。程銘和司徒蓁這纔像被解掉刑具的犯人一樣,慶幸沒在這場酷刑中散架。
太過肥膩的東西是傷人胃口的,經過鬧房的程銘和司徒蓁都覺得不舒服,不單是累,心裡更堵得慌。本來是兩人之間美好的私密事,在這個洞房之夜卻任人窺探和作踐。真不明白這種惡劣的習俗爲什麼能夠大行其道!
所以,名爲洞房花燭夜,兩人因爲沒有美好的感覺,決定早些歇息,不勉強爲了洞房而洞房。
相擁而眠到天明,司徒蓁醒來時便有重生的清新感覺。昨晚的喧囂和不快已經散盡,身邊的男人呼吸均勻,睡相老實,像個可愛的寶寶。
司徒蓁寵溺地去親程銘的嘴脣,親了好幾下程銘都沒醒,只是皺眉,吸鼻子,樣子很滑稽。
“程銘,你好可愛啊!”司徒蓁忍不住爬到程銘身上,去親他的胸膛。
程銘終於醒了。反應過來之後,勢不可擋地翻了個身,虛壓在司徒蓁身上,威脅道:“你毀了我的好夢!我要罰你!”
“難怪親你你都不醒,”司徒蓁噘嘴嗔怪一句,繼而很感興趣地問:“什麼好夢?”
“你真的親我了?”程銘恍然大悟一般:“那我就不是做夢了。”
“真的親你了。”司徒蓁輕觸一下程銘的嘴脣,然後輕撫一下他的胸膛,眼裡柔情一片:“這裡,還有這裡,我都親了。程銘,你好乖啊……”
她這個樣子,他怎麼可能還乖!
程銘立刻變壞了,宣稱:“蓁蓁,我現在乖不了了!把洞房花燭給你補上!”
莫雲英母女和青雲道長昨夜在喜宴結束之後,就到城中心的永安客棧投宿。客棧的老闆就是青雲道長的長子,莫雲英的伯父莫永安。
早上起牀後,青雲道長來找孫女,見媛媛還沒起牀,便把莫雲英拉到一邊,小聲說道:“爺爺有點事情跟你說。”
莫雲英問道:“什麼事呢?爺爺這麼神神秘秘的?”
“這個……”青雲道長答道:“我看你,就不要跟我回山上去住了,就留在城裡吧。現在孫漸遠死了,你應該安全了。”
“爺爺是想讓我留在大伯這裡嗎?”莫雲英爲難地說:“伯母不見得會高興。”
莫雲英嫁給程昆之前,就是住在這裡的,因爲她父母雙亡,爺爺當了道士,她就只能寄人籬下了。伯母對她很一般,不管不問;她跟了程昆之後,伯母想巴結她沾點光,她卻不想與伯母走得近;後來程昆出事了,伯母生怕受牽連,理都不理她。她跟伯母之間,一直是這種並不融洽的關係,借宿一晚還行,長期留在這裡,肯定不行。
青雲道長馬上接話:“只在這裡小住一陣,很快就可以換個地方了,只要你願意。”
“換到哪裡啊?”莫雲英嘆息道:“大將軍不在了,就算陛下給他身後哀榮,那都是由大公子繼承的。大公子成親了,他府裡以後是大娘子當家。我只是一個庶母,到他那裡去,除非是走投無路了!”
“我沒說叫你去投靠程大公子啊。”青雲道長似乎很說不出口的樣子:“你還年輕,可以再嫁一個。”
見莫雲英吃驚,青雲道長補充道:“程昆死了三年了,給他報仇,你也出了力!對得起他了!你都說了,他的身後哀榮,沒有你的份,那你還不爲自己和媛媛好好打算一下?”
“爺爺爲什麼這時候叫我改嫁?”莫雲英黯然神傷:“是道觀裡不許我安身了嗎?”
“你看你這孩子,死心眼啊。”青雲道長提示道:“你一點都看不出來嗎?有人對你有意了。”
莫雲英在心裡把她和青雲道長都認識的男人過了一遍,不確定地問道:“是他?”
“當然是他了!”青雲道長很高興,看來有苗頭!
莫雲英搖頭:“他已有妻妾。”
青雲道長立刻反駁:“程昆不也是已有妻妾?你那時候還是黃花閨女,都肯了。現在你帶着個孩子,他比程昆還要年輕威武,難道你還看不上他?”
莫雲英苦笑道:“我哪裡有資格看不上誰!不過那個人不能跟大將軍比。大將軍對我怎樣,我爲什麼願意嫁給他,我自己心裡明白就行了。”
“你還是這樣倔強。”青雲道長嘆息一聲:“從前我不同意你嫁給程昆做小,是因爲我不瞭解程昆。現在我覺得曾將軍好,是因爲我跟他打過交道,相信他的人品。”
“爺爺跟他打過交道,就爺爺嫁給他好了。”莫雲英賭氣地撇下青雲道長,去招呼女兒起牀:“媛媛乖!起牀了!”
青雲道長一臉尷尬。他確實不想孫女改嫁還是做小,但是曾將軍那個人真的是可遇不可求!
原來曾易昨天誠懇地跟青雲道長談過了,說他不介意莫雲英帶着個孩子。沒想到現在莫雲英卻一口回絕了。
回老君山的路上,在搖晃的馬車裡,莫雲英摟着女兒,思緒萬千。她在回想,當年她出門回家的時候,在永安客棧的大門外正好碰上程昆帶着隨從們騎馬路過。見她要過馬路,程昆把馬勒住了讓她先過。她感激地看了程昆一眼,就是那麼一眼,隨後她就進了家門。沒想到第二天程昆就找上門來了,穿着便裝,隻身一人。後來程昆想盡辦法接近她,打動她,直到她真的動了心動了情,連爺爺的勸阻也不聽,義無反顧地做了小。而曾易,卻是去跟她爺爺談,爺爺動了心,那當然爺爺去嫁!
與此同時,曾易找到了永安客棧,也是穿着便裝,隻身一人。可惜昨夜醉酒,今天起身太遲,他要找的人已經走了。曾易悵然若失,因爲他囑咐過青雲道長,若是莫雲英有心,就請她跟他見面一敘,而莫雲英昨夜婉拒在他府裡住宿,今天又早早離開客棧,那就是說,她無意與他面談了。
失之毫釐,謬以千里。曾易固然比程昆年輕威武,但他卻不如程昆懂得女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