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不爲坐在門檻上,看着一具又一具的屍體從報社裡擡了出來擡出。
有敵人,更有自己人。
剛剛還和自己談笑風聲的戰友兄弟,轉眼之間,卻變成了一具具殘缺不全的屍體?
計劃,部署,僞裝,親自率隊突襲……
只要是自己能想到的,全部都做了,行動當中的每一個步驟都沒有出現偏差,即便再來一次,結果也不會變的比現在更好。
方不爲重重的吐了一口氣。
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以後還會經歷無數次……
自己要學會適應,直到有一天,也成爲他們當中一員之後……
宋英傑帶着人清點着戰果,一箱又一箱的武器從地道里挖了出來。
手雷七箱,大小炸藥包十一個,手槍,衝鋒槍若干,還有幾挺歪把子……
“日本人這是要幹嗎?”鄭世飛越看越是心驚。
光看槍支數量,就足以武裝一個加強連。
“誰知道!”趙世銳含含糊糊的應了一句,往下扯着身上的衣服,有的地方還在冒着煙。
“幹他孃的!”鄭世飛罵了一句,又問道,“方不爲呢?”
行動是方不爲發起的,方不爲肯定知道。
“那裡!”趙世銳指了指華報報社的門口。
“他怎麼了?”鄭世飛碰了碰趙世銳。
趙世銳順嘴說道:“戰後心理綜合症!”
“什麼玩意?”鄭世飛不明所以的問道。
“我也不懂!”趙世銳扔下大衣,指了指方不爲,“他說的!”
“往常也沒見過他有這麼脆弱的時候啊!”
“和脆弱有個屁的關係?”趙世銳罵道,“能力越大,責任也越大……”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鄭世飛盯着趙世銳的背影嘀咕了一句。
趙世銳一屁股坐在方不爲的身邊,捋了一把燒焦的頭髮,滿手都是黑灰。
臉上像是抹了一層鞋油,黑的發亮。
不知道說他運氣好還是不好。
聽到方不爲那邊槍響,他就率隊強攻文匯報社,剛剛靠近門口,裡面的炸藥就響了。
趙世銳被餘波吹的倒飛了五六米,落地的時候,身上還着着火。
幸虧趙世銳慢了一步,也幸虧裡面炸響的不是手雷,不然趙世銳哪裡還有命在。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趙世銳拿着煙盒,彈出了一根,遞給了方不爲,“別想那麼多了,你已經做的夠好了!”
“我不是在自責!”方不爲搖了搖頭,“我是在提醒自己,只有努力到極致,日後見到他們的時候,纔敢拍着胸脯說:老子問心無愧!”
“沒灰心就好!”趙世銳鬆了一口氣,“老子還怕你轉不過這個彎來!”
兩個人正說着話,街口的方向傳來一陣急促的車笛聲,方不爲擡頭一看,發現是陳超的座駕。
“司令和廳長來了!”趙世銳站了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小車在中途的時候停了一下,警戒的隊員指了一下趙世銳和方不爲的方向,小車又往這邊開了過來。
“戰況激烈到了這種程度?”陳超剛一下車,就一聲驚呼。
連這兩個都帶了傷,手底下的人呢?
趙世銳只穿着一件襯衣,上面燒着幾個破洞,頭髮被燒掉了一大半,一看臉色就知道是迎面碰上了炸彈爆炸後的氣波,被撲出的火焰灼傷的。
方不爲肩膀上打着繃帶,肚子上也纏着一圈,還在往外滲着血。
還好,兩個人既然能坐在這裡抽菸,就說明傷的不重。
“碰上精銳了!”趙世銳嘆了一口氣,“衝鋒槍,手雷,炸藥,甚至連輕機槍都有……”
“炸藥,輕機槍?”谷振龍重重的摔上了車門,“這是想攻城?”
如果只是間諜,根本用不上這兩種武器。
“正在查!”方不爲又回道,“因爲是突襲,對方還沒來得及銷燬資料,卑職讓處長帶回總部了,應該能查出珠絲馬跡。”
“哪一部分的?”谷振龍問道,“關東軍,滿鐵,華北駐屯軍?”
背後沒有軍隊支持,根本派不出這種精銳。
“暫時還不知道,活口不多,疑似首要人物沒死,被送到了醫院!”
方不爲說的是小松原太郎。
“活口不多?”谷振龍眯着眼睛,“雙方傷亡如何?”
“斃敵六十一人,傷八人,我方陣亡三十七人,傷者正在統計……”方不爲黯然回道。
“這個結果,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谷振龍肅聲問道。
方不爲嘴剛一張,趙世銳悄悄的一肘子捅到了他腰上,沉吟了一下,方不爲又閉上了嘴。
他知道趙世銳的意思:不要找着捱罵。
兩國發生衝突以來,不管是正面交鋒,還是諜情隱戰,中國很少有佔便宜的時候。
如果是大型戰場上的局部戰役,以這個比例,足以讓方不爲自傲了。
但這裡是南京,國民政府的大本營。而且這一次的行動還是突襲。
猝然強襲之下,還死傷這麼多自己人,方不爲實在是無法釋懷。
當然,減少傷亡的方法不是沒有。
比如宋英傑。
估計地道里藏了不下二十號人,方不爲便命宋英傑圍攻,而非突襲。
宋英傑指揮手下前後夾攻,先是用手雷轟炸,再集中火力掃射。
地道直接被炸塌,裡面的二十多號日本人根本沒來得及鑽出來,漏網之魚被宋英傑的手下當地鼠打。
這種打法以殺傷爲主要目的,自然會將己方傷亡降到最低。
但要想找到什麼用的情報,無疑於癡人做夢。
等宋英傑攻進去的時候,那個自稱是董夫人的女人早被管家給滅了口。
文匯報社也一樣。
眼看突圍無望,裡面的人剛等趙世銳派的前隊衝進去,就引燃了炸藥,裡面一個活口都沒留下,重要的資料全被燒了。
看方不爲面無表情,谷振龍斜着眼睛罵道,“這點小場面,就把你震住了?你以爲日本人都是鐵打的,個個這般悍勇?”
方不爲暗暗的嘆了一口氣。
自己經歷的,確實都是小場面,每次遭遇的敵人都不過百人。
但死的是自己的同袍戰友,既便戰果再大,他也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