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王新恆還真的見過方不爲現在的這張臉,不過當時只是匆匆一眼,再加又過了快三年,王新恆記憶有些模糊了。
三年前,那時的王興恆還是上海特一區的區長,陳浩秋是特二區區長。
當時的陳公樹赴河內刺殺汪精衛,惜敗而歸,乘坐虞洽卿的米船回了上海,就是他和陳浩秋一起去接的。
他們到蘇州河口的時候,方不爲正在日本憲兵的眼皮子底下,給淞滬會戰中犧牲的壯士燒紙
就是那一次,陳浩秋認出了方不爲。
算了,不糾結了,反正局坐交待,記住他的長相就行……
王新恆猛吐了一口氣,安排着手下,帶着那輛黃包車,把兩個日本特務拉了回去……
兩個小時後,馬春風收到了從香港發來的電報。
王新恆詳細的描述了方不爲的體貌特徵,馬春風一點都沒懷疑,這是不是有人在假冒方不爲。
他果然就在船上?
可電報又是怎麼發回來的?
把電臺帶上了船……買通了船長,用的是船載電臺……
馬春風做了無數種假設,但沒有哪一種假設有成立的可能。
他越來越發現,方不爲身上的秘密越來越多了,他也能夠預見到,以後的方不爲,會有多麼的難控制……
這未必就是壞事。
相對比而言,那邊的心要更齊一些,也要更純猝一些,但相應的,對這方不爲這種,身上的秘密多的數不清,好多事情是怎麼做到的,也根本沒辦法解釋,更有甚者,或許還掌握着一隻超出常人理解的力量的神秘人物,警慢惕心理要比這邊強的多……
方不爲那麼聰明,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
馬春風越來越覺的,方不爲投靠過去的可能性很小。
而他之前之所以會做出背叛委員長的事情,怕也是恨鐵不成鋼的心理多一些。
這樣一想,馬春風的心裡就安定多了。
他已經開始考慮,兩個月後,等方不爲回了重慶,該怎麼讓他爲黨國效死的決心更堅定一些……
回去的船票更好買一些,五天之後,方不爲又回到了上海。
果不其然,就在他離開上海的第三天,胡山和金懷玉也啓程了,目的地是北平。
到北平後,川島會先對胡山進行一段時間的特訓,打上她的烙印之後,纔會把他送到東北。
方不爲還有時間,不用太着急。
所以他按照原計劃,決定先和袁殊見一見……
本來按常理說,他應該直接去見胡月明的,但方不爲覺的,自己有必要,提點袁殊幾句……
袁殊身上的那枚竊聽器一直都在,方不爲隨便監聽了一下,知道兩天後,袁殊會休假一天,回浦東去。
正好,方不爲也覺得,他雖然化了妝,但待在租界還是不太安全,正好提前動去了浦東。
這裡即便是鄉下地方,也是上海的鄉下,與民國其它地方相比,有着天壤之別。
戰爭,災荒這些東西,對浦東的影響很有限,方不爲至少沒有看到插標賣身的女人和孩子,也沒有看到餓到面黃飢瘦,連站都站不穩的老人……
他像是個閒漢一樣,慢慢悠悠的逛着,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一家鹽鋪門口。
進出的客人不算多,但也不少,看來生意一般,不是那麼好,卻也不差。
兩個男人,看裝扮就知道,一個是掌櫃,一個是夥計。
方不爲只是瞄了一眼,就若無基事的走了過去。
這就是李澤田的電報裡,給他留的那個地址。
用腳趾頭猜,方不爲也能想到,這家店開在這裡,用的還是袁殊家的門店,就絕對和袁殊脫不開關係。
八成就是袁殊和上級,比如像胡月明這樣的人,聯絡的中轉站。
能毫不保留的把這樣的地址告訴自己,可見對自己的信任……
就是有些麻煩,而且還超級不安全,不如直接一些的好。
反正無法解釋的事情多了,也不差“爲什麼方不爲知道袁殊的身份”這一件……
沿着街面轉了一圈,大概問清楚了屬於袁殊的店面,還有哪間是空的,方不爲才找了個茶攤坐了下來,閉着眼睛,聽着說書的講着三國,心平氣靜的等着袁殊。
等於快黑的時候,袁殊才過了江,到了家中。
方不爲付了茶資,不緊不慢的往袁殊家走去。
……
“這位先生要租店面?”
門口的漢子瞅了瞅方不爲的裝扮:西裝和大衣一看就是上等貨,估計他一年的工錢都買不起一條袖子的那種。
在這樣的鄉下地方,還能保證腳上的皮鞋油光鋥亮,一看就是養尊處優,極其講究的那種大人物……
漢子不敢不客氣,小心翼翼的問道:“實在是有些晚了,先生能不能明天再來?”
袁殊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漢子不想因爲這樣的小事去打擾袁珠。
“真要讓我回去?”方不爲笑吟吟的說道,“東街兩間,西街四間,我可是全部打算租下來的……”
這是大生意啊?
漢子不敢做主了,滿臉陪笑的把方不爲請進了門:“先生快請,我去叫主家……”
要租好幾間門面,這麼大的買賣,就不是帳房和管家能做的了主的。
果不其然,馬景星出來了。
方不爲摘了眼鏡,笑吟吟的看着馬景星:“夫人安好!”
這個聲音,有些耳熟……
爲什麼有些心驚肉跳的感覺?
馬景星眼珠子猛的往外一突,不敢置信的看着方不爲。
別說方不爲化妝了,就是沒化妝,馬景星也認不出來。
上次來的時候,方不爲從頭到腳都遮的嚴嚴實實,就露了兩顆眼珠……
他是故意露了點口音,看馬景星能不能記起來。
看來效果還不錯。
方不爲給馬景星使了個眼色,意思是管家和賬房還在,讓她別露了馬腳。
馬景星硬是忍着沒有喊出來。
她是真的嚇了一跳。
上次這個人如鬼魅一般的畫面,給她留下的印像太過深刻……
不過學藝對他的態度極好,好像極其仰慕。
也不知道這位是什麼人?
“先生是要租店?”馬景星一邊問着,一邊揣摩着方不爲的來意。
學藝剛回來,他就上門了,八成就是來找學藝的。
“嗯!”方不爲點了點頭,又斜着眼睛看了馬景星一眼,“貴府主人呢?”
果然!
馬景星心下了然,裝做不高興的樣子:“先生和我談就行……”
“那就算了吧,告辭!”方不爲站了起來,雙手抱拳一拱,“等貴府主人哪天有空,我再來吧……”
話一說完,他轉身就走。
看馬景星坐着不動,也不說話,掌櫃和帳房一臉的莫明奇妙。
一樁大生意,就這樣談崩了?
夫人也不說是挽留一下?
老爺不是纔剛回來麼,喊一聲不就行了?
就算老爺不會談生意,這不是還有我們麼……
沒人覺的方不爲這番不禮貌的舉止有什麼不對,這個年代,看不起女人拋頭露面的多了,說是定他就是覺的受到了羞辱,才拂袖而去的……
“回去吧!”馬景星嘆了一口氣,支走了管家和帳房,跑去找袁殊了。
她也不確定,這個人說的這幾句話裡面,是不是有什麼暗號。
袁殊剛吃完飯,正捧着一盞茶在消食。
驚聽到馬景星的話,他驚的差點把茶碗砸到地上。
“你說誰來了?”袁殊驚聲問道。
“就上次,神不知鬼不覺的跑到咱家,還讓我打電話叫給你,說孩子發燒,讓你趕快回來那個……你還說他是自己人……”馬景星提醒道。
自己人,自己人……
這特麼是方不爲!
終於出現了?
馬春風和胡月明都快逼的自己上吊了……
無一例外,這兩方都想讓自己探一探中村的口風,看能不能問出方不爲的下落。
但中村是那麼好試探的?
會死人的……
他終於來了?
也不知道跑來找自己,是想讓自己給誰帶話?
馬春風,還是胡月明?
真特麼夠亂的,比自己還亂……
袁殊壓下了心裡的驚疑,顫聲問道:“他說了什麼?”
方不爲滿共沒說幾句,馬景星記的清清楚楚,一字不差的轉述給了袁殊。
袁殊明白了,方不爲這是要和自己長談,特意提前來通知一聲,讓自己做好準備的意思。
今非昔比,袁殊現在不但是日方在華諜報機關的首腦,還是南京國民政府的高官,身份不可同日而語。
就算是回浦東,只是過條江而已,他身邊也至少跟着四個保鏢,而其中兩個,就是梅機關的特務。
未必沒有監視袁珠的意思。
安全起見,最好就在袁殊的臥室裡,關着燈和袁殊談。
但又怕突然出現,嚇着馬景星和孩子,所以方不爲才提前上門,提醒了一聲。
“提前哄孩子睡吧!”袁殊交待道,“待會不管聽到什麼,看到什麼,都不要驚慌……”
說話的時候,他又走到窗前,拔開了插銷,並且把窗戶掩了一條縫。
一看袁殊的這個動作,馬景星就明白了。
那位半夜要來,而且是要飛進來……
想着這會還早,方不爲還要好一會纔來,袁殊又讓馬景星通知下人,備了幾樣好菜,親自拿了兩罈老酒,把四個隨從犒勞了一下。
他自己卻藉口明天還有重要公務,只喝了兩杯。
都沒灌醉,但喝的也不少,袁殊估計,只要動靜不是太大,這四位都不會醒……
回到臥室,袁殊泡了一壺茶,關了燈,安靜的等着方不爲。
想到即將與這位傳奇人物會面,他隱隱有些興奮:這可是方不爲啊……
要是知道方不爲一直視他爲偶像,袁殊又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等到差不多一點,袁殊隱隱有些心焦:方不爲怎麼還不來?
他念頭還未散去,耳邊傳來一聲微不可察的聲音,像是風颳過樹枝,又像是指甲輕輕的刮過桌子……
袁殊本能的朝窗戶的方向看過去,但還沒等他完全扭過頭,卻發現地上多了一個黑影。
是人……
任袁殊如何鎮定,也被嚇的毛骨悚然。
他是怎麼進來的,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
怪不得會特意來提醒一聲,要不是提前有了心理準備,別說馬景星和孩子了,就連他自己,也絕對會被嚇的失聲,同時掏槍……
“是你?”袁殊驚駭的問道。
“是我!”方不爲露齒一笑,又微微的偏了一下臉,讓窗簾縫裡露進來的月光,照在了自己的臉上。
是齊希聲沒錯……哦,不,是方不爲!
即便早有了心理準備,袁殊還是難掩興奮。
“久仰大名,能與你一見,真是榮幸!”
方不爲重重的吐了一口氣:“我也一樣!”
他清楚,自己這樣說,肯定會被袁殊當成是客氣話。
袁殊也更不會想到,他這個齊希聲的身份,原本就是對照着袁殊的模版設計的,不過在方不爲看來,已讓他給玩砸了……
如果不殺那些漢奸和日本人,如果不是爲了南洋內遷,這個身份,絕不會如此早的被馬春風識破,應該還能發揮出更加巨大的作用,更甚至能平安着陸,讓誰都和“方不爲”這個名字聯繫不到一起……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這纔是當間諜的最高境界!
可惜了!
袁殊一指自己對面的椅子,又低聲問道:“茶,還是酒?”
方不爲呵呵一笑:“當然是酒……不過你要少喝一些!”
“爲什麼?”袁殊很不解。
“我怕你會失去最基本的判斷能力!”方不爲主動提起了酒罈,拍開了泥封。
他今天晚上來,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以個人的身份,勸一勸袁殊。
也更希望袁殊能聽的進去,更能記在心裡……
至於要不要讓袁殊代爲轉達一些話,都只是其次。
他完全可以給李澤田發電報,也更可以想辦法見胡月明一面。
說的也對!
袁殊點了點頭,起身拉好了窗簾,又劃亮了火柴,點着了一盞煤油燈。
方不爲已經倒好了酒,順手遞給了袁殊一杯。
嗯,桌子上一滴酒都沒有?
看到方不爲的近乎全黑的狀態下,精準無誤的倒滿了兩個酒杯,還沒有酒出來一滴,袁殊猛的瞪大了眼睛。
“幹!”方不爲輕輕的和袁殊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怎麼做到的?”袁殊指了指酒杯,又指了指窗戶,其意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