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五)浮出水面(十)

“我的故事很平凡,在別人聽來那只是一些生活中的瑣事,但是對於我來說,卻有着無比深遠的意義,甚至,那就是我生命中的全部,也是支撐着我活到今天的唯一動力。”

“我曾經是一個脾氣很大的女人,說暴躁一點也不爲過,我發起火來地動山搖,基本上家裡的東西都被我摔了個遍,我的老公是個很沒出息的男人,至少在當時我一直是這樣認爲,他性格有點軟弱,跟任何人也不發火,對我更是百依百順,可是我不需要這樣的男人,我認爲那是懦弱的表現,根本就不像個男人,雖然結婚以前我是那麼的迷戀他,愛着他;”

“結婚以後的日子異常艱難,也許那就是我脾氣更加暴躁的原因吧,我再也沒有心情回味我們以前那些風花雪月的愛情甜蜜,我只是覺得他無能,他既沒有精明的頭腦,不會做生意,有沒有強壯的體魄,可以靠打工賺錢,我一煩躁的時候就會鄙視他,打擊他,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我恨他爲什麼不想別人家的男人一樣,可以獨立撐起一片屬於我們自己的天空,我恨他爲什麼不能給我屬於女人的幸福。”

“也許你們會說,這樣的男人不要也罷,是的,當時我甚至也有這樣的想法,但是不知爲什麼,也許是結婚以前他那種獨特的魅力,給我留下了太深的印象,我捨不得他,雖然我經常對他發火,但是我還是愛他的,只是我當時感覺不到而已。”

“後來他突然決定要做一個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的職業寫小說,你們不知道我當時有多麼的生氣,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忍受一個大男人不去外面努力工作,而偏偏要窩在家裡寫那些沒有任何意義的垃圾東西,是的,那的確是垃圾,整整一個月,他沒有往家裡拿回一分錢,於是我們的生活就更加艱難了,而我,也就更加頻繁的對他發泄心中的怒火,每次下班回來,我都沒有好臉色,那個時候,我一看到他就來氣,甚至覺得像這樣沒用的男人爲什麼不早點去死,他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用?”

“你們贊同我當時的觀點嗎?是的,一定會,因爲任何女人都不能接受那樣的生活;但是現在,我突然明白了他爲什麼會在我們家境艱難的時候做出那樣的決定,當我現在站在他當時的立場上去回想他的所作所爲時,我才知道,他確實只有那一條路可走”

“我的老公以前家境很好,他的生活一直很有優越感,但是後來在他剛剛上大學的時候,發生了巨大的變故,家庭一下子欠下了四十多萬元的債務,各種因素使然,他家已經無法東山再起,他也只能輟學回家,去了一個很普通的工廠裡面打工;我們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然後,相愛,結婚,結婚之前我也知道他家裡的困境,但是我愛他,愛他那種永不言棄,樂觀積極,努力向上的人生態度,於是我們就結婚了。”

“但是女人總是比較現實的,婚後的艱難讓我的心情漸漸的變得沉重起來,我的情緒也一天天的發生着變化,我感覺不到愛情的甜蜜,我只是覺得生活一片黑暗,沒有前途,沒有未來,我開始羨慕別人的安樂生活,甚至是妒忌,但是我自己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去改變生活,於是那種憂愁和無奈,就化成了對他的抱怨,無休無止的抱怨。”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我開始覺得我嫁給他是一個錯誤,而他,同樣是一個錯誤,入錯了行,他瘦弱的身體根本適應不了工廠裡繁重的勞動強度,於是,他沒有業績,只能掙很少的工資,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呢?我們家有那麼多的債務,他只能靠體力勞動來換取微薄的報酬來維持家計,他也想過要換一個有希望的工作,至少不用每個月掙那些死工資,但是曾經在其它行業失敗過的父母決斷的制止了他,母親聲淚俱下,父親大發雷霆,用他們血淚的教訓申明這個家庭再也不能承受半點打擊了,打工掙錢是最安全穩妥的一種生活方式,爲了這個風雨飄搖的家,不能再折騰了,還是踏踏實實的打工掙錢是正事。”

“現在回想起來,其實我也挺替老公感到委屈,他沒有機會去爲自己的夢想付諸行動,父母將他們經歷過的教訓強加在他的身上,無情的制止了他,也許他們覺得那樣是爲了自己的兒子好,怕他跌跟頭才那樣做的,但是在客觀上卻遏制了他的自由的生活空間,有時候愛也是一種傷害。”

“說了這麼多無關緊要的事你們不會覺得我囉嗦吧,後來,老公決定寫網絡小說,現在想來他的這個決定也是沒有辦法中的唯一辦法,他沒有本錢,沒有社會關係,也沒有一個人能夠給予他事業上的幫助,寫網絡小說對於當時不甘心屈從於命運的老公來說,確實是唯一的選擇,因爲他有夢想,不甘於一生的平凡;”

“於是他開始寫了,不停的寫,他的時間並不多,白天將近十四個小時的工作,只有擠出晚上幾個小時的時間去爲自己的夢想努力,他本來身體就不好,這樣日以繼夜的拼命,很快就熬不住了;唉回想起來生活對他真是太殘酷了,如果他的身體能扛得住的話,也不會毫無退路的做出最後一搏。”

“那一天,老公跟我們商量,他準備拿出一個月的時間奮力一搏,他有信心能夠寫好自己的小說,但是我們都不支持他,尤其是他的父母,他們根本就接受不了網絡,認爲那上面的都是騙子,於是極力的阻止他,再一次的大發雷霆,我雖然懂一點網絡,但是也並不覺得寫小說能有什麼前途,那本來就是閒來無事的人玩票的行爲,而我們,沒有那個權力。”

“但是老公執拗着去做了,他對自己有信心,雖然我們集體反對他;他夜以繼日不停的碼字,因爲他只有一個月的時間來證明自己的價值,每次半夜醒來,都能看到昏黃的燈光下他疲憊的身影,都能聽到啪啪的、連續不停的敲擊鍵盤聲;他不停的抽菸,不停的碼字,不停的爲了心中那份美好的憧憬努力着。”

“可是一個月過去了,他並沒有給家裡帶來半點收入,雖然他說那個月他已經掙到錢了,雖然不是很多,但是也能抵得上打工掙的錢,並且以後會越來越好,但是我們都不相信,因爲我們並沒有看到實實在在的鈔票,錢在哪裡?我們只是覺得日子越來越艱難了。”

“於是,家庭給他的壓力越來越大,我們不止一次的給他吵鬧着,不允許他繼續做這種毫無意義的職業,他的父母更是認定他已經着了魔,象這樣啪啪的敲幾下鍵盤就能掙到錢?荒唐又可笑,自己的兒子做這樣不靠譜的事情別人打聽起來自己都沒臉跟人說起;我們不停的給他施加壓力,於是被逼無奈之下,老公一個人去外面租了個小屋,繼續堅持着自己的夢想。”

“這種行爲被他的父母視作忤逆,他們不能接受長久以來對他們百依百順的兒子做出這樣的舉動,他們已近乎瘋狂,想盡各種方法試圖挽回已經着了魔的兒子,在這樣的家庭氣氛中,我也無法承受那種壓力,心中的火氣不時的撒在老公的身上,並且我開始覺得身體一天一天的不對勁,頭總是莫名其妙的痛個不停,疼痛讓我的脾氣更加暴躁,那個時候的日子真的是唉”

“終於有一天,老公第一次拿到了屬於自己的勞動報酬,比打工掙的那份工資要多得多,我們終於認可了他當初的決定,一家人開心的要命,紛紛說以後全家人都要鼎力支持他做這份有前途、又無比光彩的職業,既得名、又得利的行業誰不羨慕?親戚朋友談起來臉上也有光彩;而老公卻一個人躲在房裡留下了滾滾的熱淚;從我們相遇以來,老公從來都沒有流過眼淚,他一直樂觀、堅強、對生活充滿信心,但是那一次他確實哭了。”

“我能體會到他當時的心情,在他沒有機會證明自己的那段時間,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情呀,沒有一個人理解他,幫助他,甚至連時間對他來說都是奢侈的,我們動不動就對他發火,似乎把生活中所有的艱難困苦都歸咎到他的身上,現在想來,真的是太不理智了,而他在當時,究竟承受了怎樣的一種壓力呀!我不敢去想,老公的眼淚就是最真實的證明。”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們的生活就慢慢的開始轉機了,老公的收入很高,他完全可以一個人撐起整個家庭,但是他仍然要拼命的去努力,因爲我們還有那麼多的債務需要償還,不過那不是問題,我們已經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我開始喜歡上了老公的那份職業,並不是我自己想去寫小說,而是我喜歡看老公工作時那種神情專注的樣子,他的目光很深邃,也很明亮,炯炯然就像是漆黑的夜裡兩顆給人帶來希望的啓明星,我喜歡看他的眼睛,喜歡看他專注的神情,喜歡他燈光下頎長的身影,喜歡聽他飛快的擊打在鍵盤上的啪啪聲,如行雲流水般的一氣呵成”

“老公成了我們家的大功臣,甚至是我們心中的神!我發現我從來都沒有那樣無以自拔的崇拜過他,儘管他仍然一如繼往的和處在人生低谷時的狀態一樣,波瀾不驚的做着自己應該做的事情,他的性格中充滿了一種無法形容的堅韌和從容,目標也很明確,他呵呵說的太過羅嗦了,我在老公的身上發現了越來越多的優點,同時自己心中也有了一種無法形容的愧疚,他一直都沒有變,改變的是那段時間以來我們對待他的態度,在他最艱難的時刻,我們沒有盡到親人的責任,不僅沒有對他有過定點的幫助,只是一味的打擊他,羞辱他,而現在他成功了,唉我發現我們欠他的不是一點半點,我只能加倍的、用自己全部的愛去彌補對他的那段虧欠。”

“我也曾問過老公,在他人生中最灰暗的那段時間裡,究竟是什麼讓他堅持着走了過來,他想了想,非常認真的回答說,是理想,不屈從於命運的安排,爲了心中的理想永不言棄的昂首向前,還有,我愛你們。”

“我終於明白了,強者不是沒有眼淚,而是可以含着眼淚向前跑!老公是我心目中當之無愧的強者,他不僅有堅忍不拔的毅力,還有着對親人的寬容、理解和愛,他始終用他寬廣的心胸包容着我們的無知和無理取鬧,只因爲他一直在深深的愛着我們。”

“本以爲我們會這樣一直幸福的生活下去,只是沒想到老天爺再一次把我們逼到了絕境,繁重的工作壓力讓老公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碼字並不是一件輕鬆的活,他又不停的抽菸,身子逐漸垮了下來,等發現的時候已經是到了肺癌的晚期,只剩下一個月的生命,聽到那個消息的時候,我感覺天都塌下來了,又是一個月,爲什麼他所能擁有的時間總是停留在這個悲哀的數字上?我哭着埋怨他爲什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他只是無奈的笑了笑,什麼都沒有說,他總是把一切痛苦都埋藏在心裡,一個人默默的承受,跟別人分享的只有歡樂,他不想讓自己的痛苦影響到身邊的每一個人。”

“直到老公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他的態度一直樂觀而堅強,時常笑稱着說至少老天爺還能讓他知道自己還有一個月的時間,而對於有些人來說,還不知道是誰先走呢,這一個月的時間夠用了,他能夠堅持着把自己小的小說,給喜歡他的文的讀者一個交代。”

“最後的日子裡,老公忍着胸口的劇痛,大把大把的吃着止痛片,但是他仍然日以繼夜的碼字,那是他的一個心願,我也沒日沒夜的陪在他的身邊,我只想讓他知道,不管他做出任何的決定,我都要義無反顧的支持他,因爲我是他的妻子,一個選擇了與他不離不棄、相濡以沫的女人,一個人的終生伴侶究竟有着怎樣的意義,那個時候我終於體會到了。”

“老公終於完成了他的人生中最後一部作品,他用了二十七天的時間,而剩下的三天,他一直陪伴着我們,他說他的人生太短暫,沒有盡到做兒女和丈夫的義務,他沒有太多的時間來彌補對我們的虧欠,我們涕不成聲,其實是我們虧欠了他,是他一個人孤獨的挑起了生活的重擔,他寫小說賺來的錢和後期的版權收入,不僅償還了家庭的債務,還有一筆很可觀的費用讓我們可以安逸終老,他用生命裡短暫的時間換來了親人們日後安定的生活,可是他自己呢?他的生命中只有付出,卻沒有一點屬於自己的回報。”

“我知道老公一直有一個心願,但是直到他微笑着離開的那一刻,他都沒有說出來,我只恨自己作爲他的妻子,作爲他最親近的人卻無法幫他完成一個屬於他自己的心願,甚至我都猜想不到,我一直認爲自己是世界上最愛他的人,卻無法讀懂他的心聲,這是不是很可悲?”

“這就是我要說的故事,也許你們會覺得跟你們之間發生的故事沒有任何的關係,但是有一點值得肯定,那就是,人生真的很短暫,兩個人的愛情更是得來不易,能說愛的時候請不要只是說喜歡,能牽手的時候,請不要總是肩並肩,能擁抱的時候,請不要只是牽着手,能在一起的時候,請不要那麼輕易的說分開”

臨時加了一段這樣的故事,那天夜裡寫文的時候,跟Q友聊起過一個久已不上線的朋友,才知道他已經過世的消息,震驚之下思緒有些茫然,寫的有些亂,也可以說是灌水,就當是紀念他吧;

他也是一個網絡寫手,這段故事是真實的,他的人生確實是一個悲哀,我總覺得他究其一生都在努力着,奮鬥着,悲哀的卻是在他短暫的生命裡,他沒有爲自己做過一件事情,他總是在爲別人而活着,當然,那些人是他的親人,只是他的親人們永遠也不瞭解他心中那份的悲哀,雖然最後他成功了,得到了親人的認可;其實他並不喜歡碼字,但是對於他來說,能夠改變當時狀況的唯一辦法,也許只能是義無反顧的走上碼字這條路,沒有資本,沒有社會關係,沒有任何人的幫助,有的只是債務和沉重的壓力,除了碼字這條路,他還有什麼辦法改變自己的人生呢?所以他只能拼命,他一個小時可以碼五、六千字,他可以一連好幾天不睡覺,比起他來說,我只能是無比汗顏的佩服的五體投地;

他心中的那個未了的心願,曾經在一次聊天的時候跟我提起過,同樣是一個關於愛情的故事,只是那個故事他不能對自己的親人提起,同樣是怕他們受到傷害,確實我聽了以後也明白了那個故事如果真實的說出來之後,不敢想象他的親人們會有怎樣的痛苦,而對於一個即將離開人世的人來說,他又何必道出自己心中的委屈而留給親人們深深的歉疚呢?

祝願他在天堂裡能夠活的輕鬆安逸一些,祝願他來生不再那麼壓抑和痛苦,可以去追求自己希望得到的愛情和夢想,可以爲自己而活着!

灌水完畢,我承認寫這樣的一章後果有些不堪設想,大家的黑票悠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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