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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國大軍中最大的氈帳之內。
“你過的如何?”郝連城深如此問着那鐵面人。
鐵面人的臉上,帶着一個白鐵做的面具,面具上面有着四個洞,一個是開在嘴巴上的,一個是開在鼻子下面的,還有兩個,是爲了讓眼睛可以看到的。
那鐵面人聽了郝連城深的話後,便是搖搖頭,回答道:“不好,很不好。”
他回答完之後,屋子裡面瀰漫着一股別樣的沉默,而許久之後,那鐵面人便是開口問道:“那你呢?”
“我也很不好。”郝連城深回答。
而他回答完之後,這屋子裡,又陷入了一種奇妙的沉默。
“我以爲,你會很好的。”那鐵面人這樣說道。
“我也以爲,我會很好的……”郝連城深如此回話道,只是,他不好,他此時真的很不好,雖然打過了胡國一半的土地,雖然戰況如火如荼,雖然胡國的土地,到最後卻是會落入到他的手裡的,可他,依舊是不好,很不好……
“我原本以爲,她會在你身邊的。”鐵面人說完這句話後,嘆了一口氣。
“我也以爲,她會在我身邊的……”郝連城深這樣回答道,“只是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是我所想不到的。就比如你……”
“就比如我?”鐵面人聽到郝連城深在說自己,便是露出了一絲詫異的表情,只是那表情躲在鐵面具之後,卻無人知道,也無人看到。
“你爲什麼會做那樣的事情?”郝連城深問道。
“若你是我,你也會這麼做的。”鐵面人這樣回答。
“如我是你,我是不會這樣做的。你這樣做,便是一點勝算也沒有,沒有一點勝算的事情,我是不會做的。”郝連城深回答。
“你不是不會去做這件事情,就像你曾經以爲,你自己絕對不會成爲郝連城鈺的敵人一樣——我還記得你說過的話,你可以成爲王爺,可以成爲將軍,可以成爲宰相,甚至可以成爲胡國的平民,卻絕不會成爲胡國的皇帝,可到最後,你又做了什麼呢?”那鐵面人說完,便是淡淡了笑了一笑,“可如今又如何呢?你離這皇位,不過只差一步而已,一步之遙,便是一個天,一個地。”
“我是爲了她。”
“我知道。”鐵面人如此說道,“是郝連城鈺逼的你。只是難道你心裡對他,難道沒有一絲怨恨嗎?不,你怨恨着他,所以當自己的憤怒終於到了一個頂點的時候,終於爆發了……你終於起兵,與郝連城鈺對抗,而她,也不過只是給了你一個很好的藉口而已……”
可說到這裡,郝連城深,卻笑了。
他笑的這樣開懷,這樣有趣,彷彿聽到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一樣:“你知道,爲什麼,她選擇了我,而不選擇你嗎?”
“爲什麼!”鐵面人的語氣,一下子嚴肅了起來。
“乃是因爲,我是郝連城深,而你,卻是秦蕭。”這是一個,再氣人不過的答案了,卻也是真真正正的答案。
而這鐵面人,卻不是別人,正是大赤那戰敗的三皇子,秦蕭!
“你說的,可是笑話?若是笑話,我倒是覺得,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鐵面人的聲音,是無質而冷漠的,便彷彿是聽着這世上最無聊的笑話一樣。
可郝連城深聽完,卻是搖搖頭說道:“笑話?你以爲我說的是笑話,可我這個笑話,哪裡有一點可笑的地方?”
“沒有可笑的地方嗎?”秦蕭聽完,卻是那面具之後,傳來了一聲怪異的笑,彷彿是鯁在嗓子裡的一樣,卻又不全然的笑出來,讓人覺得難受極了,“我倒是覺得,這個笑話,實在是太有趣了,有趣到讓人不得不笑呢……”
“這邊是爲何靖榕選我,卻沒有選你的原因了……”郝連城深這樣說道。
“原因?”秦蕭問道,而此時,他的語氣淡漠且認真,全然沒有了剛剛那時候瘋狂的笑意。“你說這原因,是什麼?”
“秦蕭,你看過此時你自己的模樣嗎?”郝連城深突然認真問道。
“我此時的模樣?你是說我這鐵面人的模樣嗎?”秦蕭嘴裡發出一絲嘲諷的語氣,“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和所有人一樣,都在心底嘲笑我,嘲笑着我這苟延殘喘的模樣——秦箏沒有殺我,可他所做的,卻和殺了我沒有分別。”
萬軍之中,秦箏殺盡所有人,一步一步走到了秦蕭面前,可到這染滿了無數人的劍落到秦蕭面前的時候,那劍,卻是輕輕落下,只是架在了秦蕭脖子上,卻沒有用多少力氣。、
這樣好的一把劍啊,這樣一把配握在王者手上的劍,必然是銳利,鋒芒,又削鐵如泥的,可因爲殺了太多的人,原本的銳利鋒芒變成的遲緩鈍意,而這削鐵如泥的劍架在秦蕭的脖子上,也只是讓他的脖子傷了一個小傷口而已。
雖然疼,可比原來一個碗大的疤要好多了。
“逃了便逃了,怎麼還要回來呢?”秦箏臉上露出了極爲不解的表情,便是說出了這樣的話。
“你說的,倒好像我自投羅網一樣。”秦蕭臉上的表情,是帶着頹廢的敗意。這徹徹底底的失敗擊垮了他,而面對這勝利者秦箏的時候,秦蕭甚至站不住。
——但他終究還是站住了。
終究,他和這位勝利者的血管裡流淌着的,是同樣的血。
“若是你勝了,那便是翻身之日,若是敗了,可不是自投羅網嗎?”秦箏將那染血的劍,從他的脖子上拿下,放在一旁,問出了這樣的問題。
“成者王侯敗者賊,你想說的什麼,便是你的事情,而你說的所有的事情,都是對的,我還能反駁什麼呢?。”秦蕭此時,卻突然有了一些底氣,說出了這樣的話,這樣的話,自然是會讓秦箏不開心的。
可沒想到秦箏聽了這句話後,不怒反笑。
“好一句成者王侯敗者賊。你也知道自己敗了,敗了的人是沒有一絲資格說什麼的,勝者的話,哪怕是錯的在離譜,敗者也沒資格反駁一句,你知道……可你知道,卻還是想要與我一斗!”秦箏的眼神,變了,他走到秦蕭面前,便是毫不猶豫舉起了自己的拳頭,狠狠地砸向了對方那張俊美的臉,不意外的,秦蕭的鼻子,流血了……
“疼嗎?”秦箏問。
“疼。”秦蕭回答。
“我若是敗了,你會如何對我?”秦箏這樣問。
“殺。”秦蕭不意外地說出了這樣一句話。而這句話,必然是會讓秦箏生氣的,可秦箏卻鬆開了抓住秦蕭脖子的手,而是猝不及防地笑了出來。
“殺。是了,你勝了,自然是要殺了我的。”秦箏說。
只是秦蕭,卻在秦箏的語氣裡,聽出了一些不一樣的意味:“你不殺我?”
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極爲怪異,極爲驚恐,極爲奇妙的表情:“你不殺我?你爲什麼不殺我?”
從一見面,當秦箏放下手中的劍的時候,秦箏已經便不想殺他了。
也許是秦蕭那張狼狽的失敗者的臉看起來是那麼的好笑,比殺了他,更能讓秦箏覺得有趣,亦或是有一瞬間,秦箏突然意識到,在這個世上,他已經沒有什麼親人了,與他有着血緣關係的,只有自己的母親,還有這個弟弟了,若是殺了這個弟弟,他便一個兄弟姐妹都沒有了,亦或是突然有一瞬間,他突然想起了一個女人,一個寂寞而可憐的女人,這個女人,是他稱帝路上最必要的墊腳石,可她死了,便是死了,也沒有透漏自己的事情一份。
所謂的成長,便是如此,年少的時候,一絲也不忌憚,一絲也不在意的事情,會在成長的時候,是不是地出現,這樣事情你會突然記憶起來,可你記憶這件事情的時候,卻突然會想起自己究竟做了什麼,若是這件事情是對的,你會開懷一笑,而若是這件事情是錯的,你便會陷入深思。
而這個女人的事情,不能說是壞的,也不能說是好的,那時候秦箏並未表現出什麼,可確實在秦箏的心裡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而此時眼前的這個男人,卻有着與那個女人相似的臉。
當秦箏看到秦蕭那張狼狽的臉的時候,卻突然想起了那個女人死去時候的模樣……也是這樣的慘淡,也是這樣的無奈,也是這樣的卑微,也是這樣帶着恨意……
只是她什麼都沒有說,就這樣默默的去了,將所有的不甘、怨恨帶到了地獄,卻沒透漏一點給人世間的人——若是她說出的一點,那此時大赤皇位的主宰,卻不知道是誰了……
“你爲什麼還要回來呢?”秦箏突然問出了這樣一個問題,自然,是沒有一個人回答他的。
——因爲對柔妃的歉疚,秦蕭獲得了一絲生機。
可這所謂的活着,卻彷彿死了一樣。
秦蕭的身份,從這世上完全的消失了,有的,只是一個鐵面人……而當有一天,有一個男人喊着他的名字的時候,他甚至覺得是這樣的不可思議……
秦蕭以爲這個人,是郝連城深,可到最後,卻都不是。
這個男人,只不過是郝連城深派來的人,派來尋找他的人,可當秦蕭見到郝連城深的時候,心中的恨意,卻突然之間迸發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