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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治好了嗎?”靖榕這樣徐徐問道,她不問政事,問的,不過是秦蕭的一雙眼睛。
“好了。”郝連城鈺說道。
他此時,是有一些不開心的。
靖榕冷清,便是當提到秦蕭的時候,說話的語氣之間,有了一些波動,雖然不是很明顯,可聽在郝連城鈺耳中,還是極爲不暢快的。
“是誰將自己的眼睛給了秦蕭?”靖榕問道。
盛雅燃說過,若是想要治好秦蕭的眼睛,便是需要別人的眼睛來代替,可這眼睛是何等珍貴的東西,便是誰又能將自己的眼睛給秦蕭呢?
且盛雅燃不在秦蕭身邊,便是有人將眼睛給秦蕭,卻又有誰能做這將眼睛替換的手術呢?
“是秦笙。”郝連城鈺說出了靖榕心中問題的答案。
“秦蕭的哥哥?”這位名爲秦笙的大皇子,乃是想要顛覆整個皇朝,從而讓這大赤皇朝落入自己囊中的罪人。
只可惜棋差幾招。
這爲皇的,乃是秦若愚,而秦若愚身邊,卻恰恰有一個陸廉貞。
若是陸廉貞是秦笙的人,也許尚有一點回轉的餘地,只可惜,他是乃是站在秦若愚身邊,所以這秦笙,便是一點勝了的餘地都沒有的。
自古成者王侯敗者賊,皇家之中無父子。
這危機到皇位,危機到江山的人,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可秦若愚,終究還是將這秦笙當做了自己的兒子——雖然秦笙未必將秦若愚當成了自己的父親。
帝君並未殺死秦笙,而是將其放逐在皇家陵園之中,讓這個皇子,在自己百年之後,守着這一片孤墳,寂寞地活着。這是對秦笙的懲罰,卻也是對他的救贖。
可是這位皇子,並不如秦若愚所想的那樣,就遠離了世俗的爭鬥。
終究身體裡留着的,是皇家的血脈,骨子裡流淌的東西,卻並非一個秦若愚所能阻止的。這權利漩渦,便是想逃,也逃不掉的。
“秦笙是否是死了?”靖榕問出這樣一句話,若非死了,如何能捨棄自己的眼球給了別人呢?
“不錯,秦箏容不得有別的血脈留存在世上,便是這世間所有的人都知道,秦笙是再也不可能成爲大赤的皇帝了。”郝連城鈺說出這樣一句話,只是這句話,靖榕卻是聽的覺得有些半真半假。
若是秦箏想要殺了秦笙,早就殺了,又何必等到現在,必然是秦笙做了什麼會威脅到他的事情,他才這樣做的。而至於做了什麼,靖榕卻不得而知了。
郝連城鈺說話向來如此,半真半假,讓人捉摸不透,尤其現在,便是死神如鯁在喉,郝連城鈺沒有什麼娛樂的活動,便開始喜歡撒謊了起來——他知道靖榕聰明,便是當說出一句話後,便喜歡觀察靖榕的反應,若是騙過了,也不動聲色,只是在心裡暗暗高興,若是沒騙過,也是面上不顯,可心中亦是歡喜。
——他從出生到現在,便從來沒有覺得這樣快樂過,而這一份快樂的來源,卻是因爲一個女人,這是郝連城鈺所決計想不到的。
只是……
想到這裡,郝連城鈺的心中,又憤然了起來。
而他所覺得生氣的事情,便是他心中長久所想的事情。
“秦蕭此時與秦箏一爭了嗎?”靖榕說完之後,便是沉默了半響,沉默之後,復又說道,“我知道,我向來知道他是不甘心的。皇家血脈,卻因爲自己哥哥的陷害,成了叛國之敵,非但成了叛國罪人,甚至自己的一雙眼睛,也被別人弄瞎了,只是我一直的希望,卻是希望他放下。”
“放下?”郝連城鈺笑笑說道,“這放下兩字,說來容易,其實困難的要命,若是你能放下,便不會留在我身邊了。你自己都放不下,卻讓被人放下。”
他這話說的,似乎是秦蕭,是靖榕,卻並非自己。
“你說的不錯,若是我能放下,便不會留在你身邊了。”靖榕說了一聲郝連城鈺剛剛說過的話,便是又沉默了下來。
“秦蕭他藉着自己外公的勢力,起兵了。”郝連城鈺說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靖榕點點頭——原本這些大臣便是不喜歡秦箏這樣的皇帝的。他們更喜歡秦蕭,並非因爲秦蕭才華出衆,文武雙全,更是因爲秦蕭來的更刻板一些——而秦箏,卻是如此的讓人難以捉摸,比起在手中跳脫,無法掌握的秦箏,總是秦蕭來的好掌握一些,不是嗎?
大臣們雖然怕着帝君,卻也打着這樣的主意。
古來君臣便是如此。這世上,有忠君愛國,願爲君而死的大臣,卻也有與皇帝博弈,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大臣。前者若是跟隨明君,日後便是流傳千古的名聲,只是若是跟錯了人,卻也是流傳千古,背上千古罵名。而後者,若是與明君一斗,便是奸佞,可若是遇見的是一位昏君,便很有可能搖身一變,這皇位,盡在掌握。
而秦蕭的外公打着的,便是這樣的主意。
他已經夠老了,若是不再搏上一搏,怕是什麼機會也沒有了。
若是敗了,也不過一個死。
若是勝了。他倒是沒想過這皇位,且若是推翻皇朝而組成自己的國家,這歷史上,也不是那麼好看的事情——如他這樣什麼都有的人,便是在乎一個名,生前的名,死後的名……
他希望自己的外孫,可以當上皇帝,而那時候,他可以在後面好好的掌控自己的孫子——當一個隱形的太上皇,似乎也是不錯的事情。
他太瞭解自己的孫子了。這樣的好孩子,如何會做反覆的事情呢?自己幫了他,這孩子便會以爲自己是一個好人,一個可以信賴的好人,而得到了皇帝的信賴,便可以達成很多原本無法達成的事情。
秦箏忌憚的,便是這個。
而他這樣追殺的秦蕭的原因,也是這個。
大赤皇朝之中,會有這樣想法的人,並不在少數。
而他需要預防這一種可能。若無名頭,他們是不會動手的,可一旦有了一個機會,一個藉口,那他們的攻勢,便會如洪水猛獸一樣突發出來。
只是……
他只不過是忌憚而已。
卻不是怕。
他所有的東西,是連秦若愚都承認的東西,不然這帝君的位置,也不會落入到他的手裡。只是他,終究還是有一些不開心的——被人算計,想來是沒有人會開心的。
當然,讓秦箏最不開心的,是秦蕭發兵的時機。
這時機不早不晚,便是胡國發生內亂的時期。
——這兩個弟弟彷彿約定好了,便是要在這個時間,讓這兩個大哥難堪一樣。而秦箏上位之後,最想要的,便是將胡國收入自己的囊中。
秦若愚沒有做到,他便是想做到。而他想做到,乃是爲了向天下人證明,秦若愚,沒有選錯人。
只是這些天下人之中,還是有一部分人,依舊還是擁護着秦蕭。
不過秦蕭的隊伍,卻不如郝連城深那樣,來的勢如破竹。
——擁護着秦蕭的人,終究不過只是一部分而已。一部分,不是全部,甚至不是佔了一大部分。這一部分人,只佔了很小的一部分。可這一小部分,也足夠讓秦箏頭疼了。
“秦蕭的落敗,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靖榕聽郝連城鈺說完之後,便是說了這樣一句話。
“就像我的失敗,也是時間的問題一樣嗎?”郝連城鈺帶着笑意,如此問道。
靖榕沉默了許久之後,便是開口問郝連城鈺道:“既然國主知道結局如何,不如就照着這個結局走吧,無論來的早晚,終究還是這個結局,不是嗎?倒不如就這樣讓這個結局來的快一些,也好讓所有人都不要來的這樣的累。”
郝連城鈺聽完,彷彿在沉思一樣,他低着頭,似乎在想着靖榕所說的問題,而片刻之後,這嘴角便是露出了一絲笑意,彷彿想通了靖榕的話語之後,郝連城鈺開口說道:“我想過了,也相通了。”
靖榕心中一震。
“雖然結果還是這樣,可我,到底還是更喜歡過程一些……我知道,你是最在意結果的人。爲達目的不擇手段,說的,便是你這樣的,和陸廉貞這樣的人。我卻不不是……我知道結果如何,可我更想看的,便是一個過程……”郝連城鈺如此回答道,“而且,我以爲,我和秦蕭,其實是一樣的人呢……”
說完之後,靖榕便是沉默。
是的,秦蕭未必不知道這結果如何,只是他還是做了,秦箏長久經營,便是有秦蕭外公支持又如何呢?大軍落敗不過也只是時間問題而已,可他還是去做了。
爲的,也不過只是三個字,不甘心而已。
說完秦蕭的事情,靖榕與郝連城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只是這一次,靖榕卻是看着屋外。
胡國的春天,已經全然的到來了,雖然還帶着一些寒意,可終究算是春意盎然的。只是她心中的冬天,卻是依舊不肯離去,遲遲盤踞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