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帶我去哪裡?”將郡主手上的繩子解下之後,卓雅立刻拿下口中布條,這樣焦急問道。
“回家。”靖榕淡淡回答道,便是在馬上馳騁時候,面色不亂,沒有一絲動搖,如此回答道,說完之後,卻又是補上一句,“回你的家。”
“南詹部嗎?”卓雅的眼睛一下子暗淡了下來,“我沒有守住爺爺的領土,怎麼還有臉回去。”
靖榕回頭看了卓雅一眼,便是回答道:“你至少還有家。”
如此一說,卓雅卻是一愣。
只是這樣一句話,便已經讓卓雅覺得足夠心酸了。自己遭受變故,如今這元顏府破敗,可至少這落魄的元顏府中,卻還有一個茹夫人在等着。
而眼前這個女子——從她隻言片語之間,卻也依稀可以覺察出她有多可憐,有多可悲了。
“你的家……”卓雅便是這樣呆着歉意問道。
“很早之前就沒有了……我是孤兒……在一場胡赤戰爭裡,我失去了自己的父母……”靖榕這樣說道。她原本覺得自己可憐,可後來覺得,其實自己一點也不可憐,這世上比她可憐的人太多了,有受到她這樣的苦楚,卻最後死的悽悽慘慘的,也有受了很多苦難,卻從未得到過一絲歡愉的。
自己雖然失去很多,但至少也收穫了許多。
而這樣,卓雅便更是沉默了——胡赤戰爭自己雖然沒有參與,可對靖榕來說,自己卻是敵人一樣,那胡國人殺死了靖榕的父母,而靖榕,卻是來救了身爲胡國人的自己。
沉默許久之後,靖榕淡淡說道:“你沒有錯。你雖然是胡國人,但你沒有錯。”
兩國交戰,原本就不是國民的錯,只是他們恨不了上位者,便只能恨同他們一樣的普通老百姓。盛世太平誰不想享受呢?可無論是帝君還是國主,都是存着一己私利的。
對方的國家,哪怕只是巍然不動在哪裡,也是一個威脅。試想一下山中有兩隻老虎,那隻老虎有與自己一樣鋒利的爪子,一樣尖銳的牙齒,一樣彪悍的身體,哪怕這隻老虎從來沒有傷害過另一隻老虎,那難道,它就不是一個威脅了嗎?
此時不傷害,並不代表後面不傷害。無論是胡國還是大赤,都只是想把這一處隱患除去而已——這一點,並沒有任何錯——只是苦了百姓而已。
“多謝你。”卓雅突然這樣說道,“多謝你殺了司圖瑕。”
靖榕卻是反問道:“謝我做什麼,殺了司圖瑕的人是你,不是我。”
“可若是沒有你,我如何殺得了他?”卓雅反問道。
其實這個計劃,實在是簡單極了。
不過只是利用了一下廖先生的計策而已。廖先生讓司圖瑕給靖榕下藥,便是硬生生將三天之後要舉行的婚禮提前到了一天之後。服下藥物的靖榕原本是會昏睡三天的,而這昏睡的三天時間裡,婚禮已成,卓雅成了司圖瑕明媒正娶的妻子,這夫妻兩人和有的土地,便是其中一方死了,或是消失了,這另一方自然可以將這土地佔有。
司圖瑕原來打的,便是這樣的主意。
只是他沒想到,廖先生的藥雖然有效,可靖榕卻是從小被陸廉貞灌下各種毒藥,從而有了免疫力,這迷藥只是讓靖榕好好的睡了一覺而已,其他的,卻是妄想了。
而那天婚宴之上,司圖瑕,酩酊大醉,卻也還算是清醒,而當卓雅將小刀送進他胸膛裡的時候,他甚至都疼的叫不出聲來——洞房花燭夜,卻是成了他送命的時候,倒也是可笑之極——而那一把小刀,便是被靖榕送到洞房之中的。
——這是茹夫人的心願。
只是茹夫人希望讓靖榕斷送掉司圖瑕的性命。
——可卓雅的希望,卻是讓自己手刃這個人。
她原本以爲自己會心軟一陣,可沒想到,自己卻是這樣的果決,將小刀刺進司圖瑕胸口的時候,卓雅甚至還往前推了一推。
“我小的時候就聽奶奶說過,這個司圖瑕,原本是沒有資格做族長……不過後來他與老國主做了一個約定,他將自己的父親毒死,然後才登上了族長的位置——那時候我就在想,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做得出這樣的事情呢?”卓雅沒有父親,沒有母親,所以她無法想象爲何司圖瑕會做這樣的事情。而當司圖瑕死的時候,會不會在心中想到報應兩個字呢?
“他原本也是沒想你活着的。”靖榕淡淡說道。
“我知道,我讓他娶我,不過是希望他能保住我南詹部的土地而已,而他會娶我,便只是因爲我是南詹部族長唯一的孫女,僅此而已。而當我成了他的妻子之後——我這個郡主,也一點用都沒有了——我死了,會比我活着的價值更大。”原來卓雅什麼都明白,可是,她依舊決定嫁給對方。
而她也是決定要殺死對方的,只是殺死對方之後如何自保,她卻沒有想過——只是她運氣很好,這個時候,靖榕便出現了。
先是將司圖瑕殺死之後,與卓雅一同藏屍,再在早上的時候,扮作司圖瑕模樣,回到靖榕原來所在臥室,再一陣換裝之後,用藥水將臉上司圖瑕的那張“臉”洗去,然後再將卓雅帶出司圖府,送回茹夫人身邊——這便是靖榕的計劃。
廖先生原以爲自己制服了靖榕,卻沒想到,反被靖榕利用了。
……
“你往後要往哪裡走?”跑了幾天之後,終於來到了藍解部地方,靖榕與卓雅兩人終於也可以放下心防,接住這一段漫長卻又短暫的路途了。
——卓雅知道,再見面的時候,恐怕是遙遙無期了。
於是纔有此一問。
靖榕一愣,自己該何去何從?原本她的計劃,便是將卓雅救出之後,再去找郝連城深,可是此時她才發現,自己根本不想去找他——所謂救出卓雅,只不過是自己的一個藉口而已。
救下卓雅之後自己真的會去找他嗎?也許那個在救出卓雅之前,靖榕還可以這樣信誓旦旦地說一個肯定答案,可此時,真的將卓雅救出之後,靖榕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
——她不願去面對對方。
哪怕自己與阿成有了肌膚之親,哪怕輾轉纏綿,溫存無比,哪怕心思劃一,你儂我儂——可靖榕,卻還是不能放下心房。
自己有不能讓郝連城深知道的事情,而這件事情,是她無論如何也不能開口的。
卓雅見靖榕沉默,便是開口問道:“倒不如先去我家住上一陣吧。或許你便知道你要往哪裡走了。”
靖榕聽完,便是想了一想,點點頭,隨着卓雅回了元顏府。
回到元顏府中,卓雅便是急急進門,叫着茹夫人的名字。
茹夫人從房間裡走出來,初時見到卓雅的時候,乃是大驚,後面便是狂喜,到最後,卻是悲慟……她便是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卓雅面前,將人狠狠抱住,半點也沒有這大夫人應該有的威儀——甚至是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
“你竟然,你竟然真的把她帶回來了……”茹夫人擡起頭看着靖榕,便是這樣說道。
靖榕點點頭,卻是不說話。
“她廢了好大功夫,遇到了好大的危險,才把我救回來的。”卓雅這樣說道,“她是我的恩人,大恩人!”
靖榕聽到卓雅這番話後,卻是心中慚愧——卓雅並不知道,這靖榕乃是郝連城深心中之人,而會害卓雅毀容,卻也是有靖榕一番緣由在裡面。
可此時卓雅並不知情。
但茹夫人卻是知道的。
只是茹夫人終究活了這樣一把歲數了,所有該經歷過的悲歡離合,都經歷過了。所以她臉上尷尬的表情,不過只是一瞬而已,下一秒,她的臉色便恢復到了原來的表情,只是終究有幾滴眼淚掛在上面,並不好看。
將這兩人迎進府中之後,茹夫人便是吩咐下去,爲卓雅接風洗塵。
卓雅獨自回到了自己的閨房之中,而靖榕亦是被安排到了最好的客房裡。
原本她是想要去好好洗洗澡的,可沒想到門卻是被叩響了——一打開門,卻發現果然就是茹夫人。靖榕讓開身子,讓茹夫人進來,而後再是將門關上了。
“那孩子,還不知道那件事情吧。”門關上之後,茹夫人便是這樣說道。
她看向靖榕手背——而靖榕右手的手背之上乃是用易容水很好的隱藏着,而那易容水之下,乃是有一朵極爲美麗的花,正在盛開着。
靖榕搖搖頭。
“她若是知道這件事情,必然是會難受的。”茹夫人說道。
靖榕回答:“她邀我到這裡,我不好拒絕,我也是有自己的私心,幾日勞累,終是有一個休息場所,我便是明日就走。”
“你可怪我?”茹夫人問道。
“夫人不過只是愛卓雅之極而已。”靖榕淡淡說道,說完卻是露出一個笑,“我不怪夫人,卻也羨慕卓雅,夫人事事爲卓雅考慮,只是卓雅,終究是要長大的……”
“我知道,我自然知道……”茹夫人揪着袖子,這樣說道,“只是你是那慕容心愛之人的事情,我怎麼能告訴卓雅呢……”
說完,便聽到這屋外一陣叮噹作響,再一開門,只見地上一地瓜果,早就看不到那人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