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憶?”靖榕放下手中酒碗,如此問道。
“倒不算是失憶——畢竟過去的事情,我還是記得明明白白的,只是記憶裡的有些人,似乎有些模糊。”郝連城深這般說道,又是爲自己倒了一碗酒,最後嫌這酒喝的不太過癮,竟是拿起酒罈子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
尋醫問藥之事,便是醫者用的方法大約便只有這麼四種:望聞問切。對於醫術,靖榕不過是略懂皮毛而已,不過她此時說問的,卻是望聞問切這四種辦法之中的“問”一法。方磊笑說過,這世間讓人忘記一個人的辦法有千萬種,有千萬種讓人失憶的辦法,便有千萬種讓人回憶起的辦法,而他卻懂這千萬種辦法之中的百十種。
這世上千萬種病,便有千萬種醫治方法,可唯有一種病,卻是無論多高超的醫術都無法醫治的。就像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一樣,你永遠無法醫好一個在裝病的人。
而此時靖榕想知道的,並非是郝連城深究竟得了什麼病,而是想要知道,他是不是在裝病,僅此而已。
——郝連城深是不會對靖榕藏着心事的,哪怕他心中有千般萬般的計較,也一定會告訴靖榕,哪怕在哈圖府中出現了什麼紕漏,也會在明裡暗裡暗示靖榕的。
可……
沒有……
此時四下無人,院中安靜,唯有靖榕與郝連城深兩人,他們飲酒、談話、說着與兩人相干又不相干的事情,可唯獨不見郝連城深暗示,是的,暗示……身處敵人府中,便是明目張膽說出一些不合時宜的話來,豈不是做了蠢事嗎?而這蠢事,自然是郝連城深所不會做的。
可他非但沒有做蠢事,卻連一件聰明事也沒有做。
他只是與靖榕把酒言歡,說着他覺得奇怪的事情來,卻似乎半分不記得與靖榕的點點滴滴了,若是平常的郝連城深,早就認出此時在眼前的,並非是什麼神醫徒弟,而是自己心心念唸的“美人兒”。
“你知道你叫慕容?”靖榕問道。
“不錯。”
“那你可知道你的身份?”靖榕又問。
“我此時的身份,是沙漠商人。”郝連城深回答道。
“此時的身份?莫非你還有一個過去的身份嗎?”靖榕這般試探問道。
——過去的身份,郝連城深自然有一個過去的身份,他過去的身份是沙匪,是刺客,是胡國曾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二皇子。
可他如今卻叫做慕容,是一個沙漠商人。
郝連城深卻只是笑笑,卻不回答。
而從他臉上的表情,靖榕便知道對方還記得自己曾經是誰。他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陸靖榕,卻沒忘記自己曾經做過什麼,曾經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這倒是讓人覺得耐人尋味,但凡失憶,多是忘記一段時間的記憶,比如千縷騙靖榕陸廉貞失憶的事情:那時候她便是騙靖榕陸廉貞將十年裡遇到靖榕的事情全部忘記了,他的記憶回到了那個大雪天,可那個大雪天之後,卻是全然的空白。
而郝連城深的失憶,卻是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忘記了靖榕。
這簡直不像是失憶,而是剝離——將自己重要的人從記憶中完全剝離了——這世上,真的有這樣的毒藥,可以做到這一點嗎?
郝連城深見靖榕陷入了沉思,也不覺得奇怪,只是從善如流地將酒罈裡的酒倒入靖榕那個空着的碗中:“你在想什麼?”
“在想你的事情……”郝連城深這一問話將靖榕的思緒拉了出來,便是不自禁地說出這句話。
“哦……你想到了什麼?”郝連城深的嘴角邊露出了一絲笑意,這樣問話道。
“只是覺得奇怪,而奇怪在哪裡,卻是說不出來。”靖榕這般說道,“你如今呆在府中,府中大夫也該是醫術不錯的,比如那蒙毅,曾經在神醫手下呆過三月,想來你該先向他解惑。”
“便是因爲先問過他,我纔來問你的。”郝連城深回答道。
“他對你這個病症束手無策?”靖榕問道。
郝連城深搖搖頭,這樣淺笑着說道:“非但不是束手無策,卻還恰好相反。”
“你的意思是……”
“他說,我根本沒有得病或是中毒——既然沒病或是中毒,那自然是不需要醫治的。”郝連城深這般風輕雲淡說道。
靖榕原本認識郝連城深,所以知道他的異樣,所以他會覺得他得病或是中毒了,而那大夫卻是看不出郝連城深異樣,會以爲他的病症只是臆想倒也算正常。
靖榕將心中所想與郝連城深說了一說。
郝連城深聽完,略想了一想,回答到:“他若是隻是這樣想,倒是沒錯,只是,當我問他的時候,他的神色雖是沒有什麼閃爍,看起來也像是沒在騙我,可我卻注意到一件事情。”
“你注意到什麼事?”他說話的時候,一隻在捏着掛在腰上的玉佩。
“許是他的習慣吧。”靖榕說道,“人總是有千千萬萬的習慣的,他只是捏着他的玉佩,倒也不能說明他是在撒謊吧。”
郝連城深點點頭,回答道:“你說的不錯,只是這個玉佩,太過於貴重,並非是他一個小小的府中大夫所能擁有的,而且這個玉佩,我前些日子,還在別人的腰上看到過。”
“那個人是?”
“茹夫人。我曾在茹夫人的腰上看到過她掛着這個玉佩,而幾天之後,這個玉佩則被掛在了蒙大夫的腰上——你說,這個代表了什麼?”郝連城深
靖榕皺了皺眉。
“想來茹夫人是讓蒙大夫做了一些什麼事情,才把這個玉佩賜給了他,而至於做了什麼事情,想來,是和我有關的。”說完這一句話,郝連城深的酒罈子裡面的酒也喝光了。
兩個人之間陷入了一種微妙的沉默之中,而打破這個沉默的,卻是第三個人歡快的聲音:“啊,慕容,你原來在這裡,真是讓我一陣好找。”
可以在這哈圖府中大吵大鬧卻無人敢置喙的,不過只有兩個人而已,一個人在帝京面聖,而另一個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