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粥淡而無味,可陸靖榕卻喝的一點也不剩,等她把粥喝完,陸廉貞這才起身,他從懷裡拿出一個金色小錘——他那紅木書桌上擺着一個金色小鐘。
錘子擊打鐘後,小鐘發出清脆的響聲,一臉擊打三下後,三個黑衣人便跪在了書房地板上。
“主人!”那三個黑衣人身高一樣,體型相似,連聲音也差不多。三人齊齊向陸廉貞抱拳跪拜,雖黑紗蒙面,但依稀可以看出三人額頭上有汗。
這此時外面大雪紛飛,自然不熱。
“你們是我今天帶的隨身影衛,我鳩閣影衛百人,你們可排前十,你們的職責是保護我,可今日,我卻被人所傷。”那陸廉貞語氣平緩,不怒不威,可那三個影衛聽後,卻心中一震,恐懼心頓起。
本以爲能逃過一劫,恐怕是在劫難逃……
他向三人展示手上傷口,那深可見骨的牙印上尤帶血跡,雖已結痂,但仍舊血淋淋的,好不悽慘。看到自己所造成的傷口,靖榕心中愧疚。
“我鳩閣中不留無用之人,你們可知道?”陸廉貞問。
這三人當然不能說是無用之人,更可以說,他們是大大的有用之人,可鳩閣中的要求,卻是萬無一失。鳩閣該司管暗殺之事,陸廉貞爲鳩閣之主,每日身邊都有三個影衛輪流保護。
今日陸廉貞受傷,卻是他們的過失。這陸靖榕所造成的傷口,便是這萬無中的一失。
三人聽陸廉貞說完後,齊齊跪地,雖不討饒,但手上卻全是青筋,好不嚇人。
“主人,今日您受傷全是因爲我們顧及她只不過是一個孩子,我們以爲一個孩子是不會對您……”那其中一個黑衣人辯駁道。
“一個孩子就不會殺人了嗎?”陸廉貞厲聲打斷他的話。
那黑衣人立刻緘聲。
——隆慶五年,赤國與胡國一戰,赤國勝,胡國敗,胡國將其十歲二皇子郝連城深做質子送入皇宮,那郝連城深入宮後謙卑恭順,隱忍不傲,竟是騙過了所有人,他入宮後半年,宮中麗妃被刺受傷,而當時,隆慶帝正宿麗妃宮中。他刺殺慶隆帝失敗,全城搜捕,他竟沒被找到。
陸廉貞口中會殺人的孩子,便是指他。
黑衣人一聽,把頭低的更低了。
靖榕看得出,他們要受罰了。而他們之所以會被受罰,卻全是因爲她。
“哥哥,可以不罰他們嗎?都是因爲我……”可靖榕還未說完,陸廉貞卻用手指點住了她的嘴脣,對她笑笑。
聽到陸廉貞的笑聲,三人竟更害怕了。
陸廉貞站了起來,他長得本就很高,這一屋子的人,三人跪着,而靖榕還小,只到他的腰。他用眼角看着跪在地上的三個人,就像在看三隻螻蟻。
寬寬的袖子擋住了她的眼睛,她只覺得眼前衣袖上的竹子繡的漂亮,衣袖擺了一擺就穩了下來,而空氣中,傳來淡淡的鹹鹹的味道。
屋子裡面進來了幾個人——她的眼睛被袖子擋住,只能靜靜地聽——有什麼東西被拖出去了,地上被撒了水。
當袖子終於放下的時候,靖榕卻發現,眼前什麼都沒有。
屋子裡空空蕩蕩的,只有地上,還有幾攤水漬。
“他們,死了嗎?”不知爲什麼,靖榕問了這麼一句。她還小,不知道死是什麼,只覺得那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而剛剛那三人做錯了事情,也許陸廉貞就用“死”懲罰了他們。
陸廉貞沒有回答,既沒有回答是,也沒有回答不是。
“是因爲我嗎?”靖榕執着地覺得他們已經死了,不知爲什麼。
空氣中瀰漫着一股異樣的氣氛,陸靖榕那漂亮的小臉上滿是不悅的表情,皺着眉頭,那小小的手扭着自己的衣襬,指甲泛紅。
“很傷心?”陸廉貞問。
陸靖榕點點頭。
陸廉貞用手揉了揉陸靖榕的眉心,將她眉間那小小的疙瘩化開,這樣溫柔問着:“那你怕不怕我,我殺了他們,也可能會殺你。”
陸靖榕搖搖頭:“哥哥不會殺我。”
“爲什麼?我看起來不像會殺人的人嗎?”陸廉貞把臉板了起來,可惜他本來就是一副清秀模樣,哪怕裝出威嚴的樣子,也難變成黑麪閻王。
“哥哥會殺人,可我總覺得,哥哥不會殺我。”陸靖榕執拗地說。
聽完這話,陸廉貞心情大好,哈哈大笑起來。
“我聽了這話高興,便告訴你一件事情吧。”他蹲下(和諧)身子,與陸靖榕齊平,看着對方那墨黑的眼睛,輕聲說着,“我,沒有殺他們,沒有用死,去懲罰他們。”
一聽這話,陸靖榕小小的臉上的冰霜全部化開,甚至帶着一點融融暖意。
“但是,我打了他們一掌,還斷了他們一根手指,他們不能走動,就只好被人拖走,因爲斷指而留下鮮血,所以纔要沖刷地面。但我本來,只想打他們一掌作爲懲罰。你知道爲什麼我要斷他們一根手指嗎?”陸廉貞一字一句地問。
而陸靖榕,卻只是搖搖頭。
“因爲你替他們求情了。你不求情,他們只需要受我一掌,你替他們求情,他們卻還要多丟掉一根手指!”說到這裡,陸廉貞頓了一頓,“這便是我要教你的第二課,自己沒有力量之前,不要多開口說一個字,否則只會給自己和別人帶來更大的災禍,你……明白?”
而聽到這,陸靖榕心中先是一震,再是一驚。
她不過只有六歲,不懂這麼多,就像一棵剛剛抽芽長高的樹苗不懂暴風驟雨爲何物一樣,而陸廉貞,則是將她這棵樹苗放置在大風大雨之中,雖然不會毀掉她,卻會傷到她,而這種年幼時候的傷,會跟隨她一輩子,讓她一輩子明白這個道理。
“你怕我嗎?”說完這話,陸廉貞笑笑,自嘲地說着,“你自然是怕的,只是你往後的路,還長着呢,今日所見,與你日後相比,根本算不上什麼,進了我陸家的門,榮華富貴不少,卻要比尋常人家活的更苦,更難捱一些,可是,你又能何去何從呢?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更冷,恐怕不出幾天,你就該凍死在外面了。”
他半是反問半是自言自語地說着,說到最後,卻似乎已經不是在說靖榕,而是在說他自己了。
“哥哥,我跟着你就不會捱餓了吧……”小小的靖榕抓住了陸廉貞的手,他的手很冷,而靖榕的手,卻暖的出奇。
似乎並未意料到靖榕會這樣問,陸廉貞愣了一下,隨即,又點了點頭。
“那我還是陪着哥哥吧,因爲餓比死,難捱多了。”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