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是有一種人並不做夢的,不是因爲他們知足常樂,尋常日子裡沒有煩惱,而是因爲他們的生活比夢中更爲忙碌,在尋常的日子裡,他們將夢中該遇見的精彩都遇見了,所以他們,不常常做夢。
靖榕便是這樣,不常常做夢的人。
但她一做夢,卻總是噩夢。
她夢見了自己還小的時候,沒有遇到陸廉貞,入宮之中沒有遇見郝連城深,進入那個關押秦蕭的院子卻沒有遇見秦蕭。
——她一個人在空落落的夢中獨行着。
直到有一個人突然在背後叫她的名字。
可是一回頭,卻什麼都沒有。
於是,她只能一個人往前走着……就像很多次一樣,一個人往前走着……
就在這個時候,又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而這一次,這個聲音,是格外的熟悉。
——那是郝連城深的聲音,那是胡國二皇子的聲音。
如果再一回頭,卻發現什麼都沒有呢?她在夢中問自己。
可是,她還是回頭了。
一回頭看到的,卻不是郝連城深——而是一抹光,一抹彷彿陽光一樣,可是並不如陽光刺眼的耀眼光芒。
然後,她醒了……
一睜開眼睛,看到的便是郝連城深那擔憂的臉。
“你昏睡了半天,怎麼都醒不過來……”郝連城深握着靖榕的手總是那樣溫暖。
“怎麼會呢……我還有要做的事情,可不能死在這裡……”她對郝連城深笑笑,可這笑,卻也是有氣無力的,她掙扎地起身,看了看左右四周,這裡乃是一間不大的房子,房子裡一切從簡,也無多大裝飾,房子乃是用泥土做成的,四四方方的,倒是做的平整,“這裡是?”
郝連城深將靖榕扶了起來,他手大腳大,手上還有着因爲持劍而留下的厚繭,可是當他將靖榕扶起來的時候,卻輕柔的,彷彿是一陣春風,他將靖榕扶了起來之後,將放在一旁的水拿過來,再一點點喂靖榕喝下:“想來你昏睡了這樣久了,必然是很渴的。”
靖榕將杯中的水喝完之後,看了看郝連城深。
郝連城深將被子放在一旁,回答道:“靖榕可還記得自己昏迷之前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發生了什麼事嗎?
村子……風……石板……鈴鐺……還有支離破碎的自己……
“我……”彷彿想起了什麼似的,靖榕猛地從牀上坐了起來……走向門口——這件不大的房子,竟然連窗子都沒有。
當她走到門口,將門打開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場景。
以石板打造的街道上,人們將食材、生活器物、衣服拜訪在兩旁,可奇怪的是,買賣貨物所用的,並非是金銀,而是以物易物。
這裡的人分明是胡國人的面目,藍目、高鼻,棕色或黑色的頭髮,但他們的皮膚,比之真正的胡國人,卻更白皙一些——胡國乃是北方彪悍的民族,那裡的人生於馬背,死於馬背,一輩子馳騁於陽光之下,是不會有這樣白皙的皮膚的。
當靖榕走出那件屋子的時候,本來在屋子旁邊擺攤賣着野果子的一個小孩子跑了過來,一邊跑,一般喊着:“媽媽媽媽,這個人醒了。”
這一喊,本來喊的是他的母親……
那位母親看靖榕醒了,便收了攤子,走到靖榕身邊,關切問道:“姑娘,你醒了。”
用的,是正宗的胡語。
“是的,多謝你們借我們地方住,有了一張安穩的牀,她才能這麼快醒來。”身後傳來了沉穩而低沉的聲音。郝連城深說大赤語言的時候,總是帶着一點胡國的口音,可當說出胡國本土的語言的時候,卻是沉穩之中帶着一點點韻味,十分的好聽。
那女子大約三十多歲,長得算是秀麗,聽到郝連城深這樣說,便是點了點頭,說道:“外面太陽大,我們先進去吧。”
四個人進了屋子之後,那小男孩把門關上。
一行人坐在屋子中一張桌子四周。
“這裡是‘那個’村子?”靖榕試探着問郝連城深。
雖然是試探,但也大約可以確定了。
自己踏上了這篇村落的土地,可這片土地似乎並非死物——它隨風而來,隨風而走,時而出現,時而消失,將這個村落裡的房屋,樹木,水井,還有村子裡的人一一帶走……
而因爲自己踏上了這片土地,才隨着這個村落消失,而因爲那時候郝連城深抓住了自己的手,所以他也被這片土地吞噬……
郝連城深點點頭。
“我看姑娘你的長相不是胡國人,你是哪裡人?”那婦人問道。
靖榕大約可以聽懂一些胡語——只是不算精通。四年的時間裡,想要活着已經是很困難了,終究學不了一輩子的東西。她對郝連城深說了下自己不會說胡語的事情。
郝連城深點點頭,心中卻是歡喜——靖榕太過於獨立,又懂太多東西,總是喜歡將事情都扛在自己肩上,這樣的女子,分明獨立,卻也讓人心痛的很。
阿成將對方說的話翻譯了一下之後,又說給靖榕聽。
“她是大赤人。”他笑着將這句話說給婦人與那男孩聽。
“大赤?那是什麼地方?”婦人臉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不過那小男孩倒是一點也不怕生,他走到靖榕旁邊,仰視着靖榕的連,用胡語奶聲奶氣說道:“姐姐長得是和我們不一樣,但我總覺得姐姐長得很漂亮呢……”
郝連城深心中警鈴大作,立刻用胡語反駁道:“哪裡漂亮了,分明是一個長相極其普通的女孩子而已!”
靖榕只是不會說而已,但聽卻是聽得懂的。
一聽郝連城深這樣說,她心中有些極其怪異的感覺,可她卻又不知道這種感覺是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郝連城深突然開口問道:“我可否問一下,這個村子,到底是什麼地方……爲什麼它能在沙漠之中游走,又爲什麼……能保護你們在沙漠之中活下來呢?”
是了,這樣吞噬着別人的沙漠之中,爲何會有村落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