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國退兵了?”彼時,宸妃坐在院子之中,看着這滿院秋色,手指拿着一碗熱茶,將蓋子輕輕拿起,水中忽飄出一絲熱氣來,飄飄渺渺的水蒸氣後,宸妃的眉目幾不可見,只見她朱脣輕啓,微微呼出一口氣來,將自己面前的白色霧氣吹散,露出的,乃是一張絕麗動人的容顏。
“郝連城鈺勝算如此之大,卻兀自退兵,實在是讓人難以捉摸。”秦箏站在宸妃身邊,如此說道。
“箏兒未收到什麼消息?”宸妃嘴角露出一絲淺笑,也並未看着秦箏,這是這樣反問道。她心裡明白,秦箏也是心裡明白,只是這兩母子本該是這世上最親密的兩個人,可偏偏兩人之間,卻有着一層旁人看不到的疏離。
“說是退兵之前有一大赤打扮的官員進了郝連城鈺氈帳之中。”
“大赤打扮官員?可知道是誰?”將杯中茶水輕輕抿了一口後,宸妃那如水美目輕輕看了秦箏一眼。
“雖是花盡了心思,可是卻也無法知道對方是誰……”
“原來如此……”說了這四個字後,宸妃便不再說話了。
奇妙的沉默,在這一對母子之間蔓延……
“箏兒……”就在這時,宸妃突然開口問道,“這權勢,這地位……對我們來說,有什麼意思呢……”
秦箏一聽,突然笑問道:“母妃啊,除了這權勢,除了這地位……我們,還有什麼呢?”
宸妃聽完一愣,手中的茶杯微微鬆了一鬆,可到底,卻沒有掉下來……
“是了,正因爲什麼都沒有,所以纔要把手中有的緊緊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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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君的病,越發不行了。
哪怕花遙不說,從她那臉色上,也是能大約看出一二來的。
她一向是風姿綽約的女子,如今雖是依舊白紗拂面,白衣飄飄,可臉上,卻再也沒有那漂亮的神采,那如水一般清澈的眸子下,卻是濃重的黑影。
“莫說帝君,便是你……”靖榕看着花遙欲言又止。
怕是帝君死後,花遙受不住自己內心的煎熬,而導致自己身體的異樣,所謂醫者不自醫,怕是花遙再這樣熬下去,可快要熬不住了。
可與花遙相反的,卻是帝君。
帝君如今面色紅潤,聲音洪亮,連頭髮也有幾根微微變黑了——紫玉人蔘的作用便是強健身體,加強身體的底子,如今帝君除了身不能動之外,倒比往日都精神多了。
——半分看不出是幾死之人。
“你們兩個倒是愁眉苦臉的,好像要死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們似的。”帝君這般說道,語氣輕鬆,笑看生死模樣,倒讓人心裡越發酸楚了……
“帝君……”花遙張了張嘴,可話到嘴邊,她卻終歸說不出口。
是安慰嗎?安慰做什麼……自己身爲醫者,卻治不好病人,非但治不好病人,甚至無法爲對方消除病痛——這雪蟲在身體裡面滋生的寒冷與疼痛,是無法形容的難捱。
可帝君卻仍舊在笑,可他笑的越是開懷,花遙,便越是難受。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一病多年,是無論如何也想明白了……”躺在牀上的帝君,遠遠地看着自己眼前空曠的屋頂,這樣說道,“能多活一秒,那便是恩賜,若是死了……想來也算是遺憾吧……終究還有太多事情沒做完,還有太多人沒看……若是我死了,她該是多麼傷心……”
“帝君說的,可是皇后?”猛地,靖榕突然開口。
可她一開口,便知道自己逾越了……帝君病重至此,皇后也是知道,卻未多來看帝君兩眼——兩人之間曾是情深意重,可在帝君娶了那三位妃子之後,卻出現了一點點異樣。帝君雖是心中依舊愛着皇后,可皇后呢……
便是不問出口,也大約明白吧。
——幾十年不入獨鳳樓,自帝君病重後也未有幾次看過帝君,稱呼帝君乃是陛下,而非深情款款的“若愚”……這一點點變化,所有人都看到到,卻無人敢說。
皇后還是那個模樣,她比以往更適合當一個皇后,她大度,她威嚴,她明事理,她把後宮管理的極好——她變成了一個皇后應有的模樣。
——卻非一個妻子該有的模樣。
“凝心她……終究是我負了她,當年說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卻還是變成了笑話,我以爲我登上了帝位,坐擁了四海,便可將她捧在手心裡……可終究是……終究是沒做到啊……”彷彿陷入了一絲久遠的回憶之中一般,帝君這樣喃喃自語着。
那是多少女子所期盼的事情啊。一生一世一雙人——這也是當年帝君許給皇后的承諾。只是他終究沒有做到。
大赤不會毀在一個不會生孩子的女人手裡,大臣們需要一個皇族血脈,國民們需要一個皇族血脈,整個大赤都需要一個皇族血脈——所有人的,都在逼他……
使他屈服了,卻是一個名叫陸廉貞的少年。
——皇后遇刺,那便是一個警告。
若是自己再無子嗣的話,那便讓皇后消失在這個世界裡。沒有了皇后,帝君便會再愛上別的人吧,哪怕只留下一具行屍走肉,可是,這具行屍走肉能留下子嗣,也足夠了……
——這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啊。可是身在皇家,這樣的事情,卻每時每刻都在發生着……
於是,帝君屈服了。他有了三個皇子,而皇后,平平安安地活到了知天命的年紀。這終歸算是一件對的事情吧。
可……
“當年我中了火毒,凝心她去冰棘山求藥……那些彷彿冰錐一樣的植物,刺穿了凝心的身體,那路上,每一步,都有凝心的血……又冷又痛苦的感覺……想來比我更盛吧……”帝君這樣說道。
“冰棘山!”花遙驚叫出聲,“那滿是冰棘草的山上有一顆月見冰草,可人要是想要登上那山頂,卻必須踏着冰棘草過去,那冰棘草幾乎到了人的腰部……皇后竟是……”
“花遙也是知道的吧……那冰棘草,是有毒的。凝心回來之後,將那月見冰草給我服下之後,就流血了……一個孩子從凝心的身體裡流了出來……已經能看到形狀了……雖然小小的,可卻是我們的孩子……我和凝心的孩子啊……”帝君的眼角,就這樣默默流出淚來——這個男人,這個大赤最剛毅的男人,竟然落淚了,“冰棘草毒落在凝心身體裡……雖是調理多年,皇后卻終究難以受孕……她分明是爲我……可我卻如此辜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