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娘只覺得此刻的顧雲曦有些異樣,此中境況下又不知如何想問,只暗暗注視着顧雲曦,生怕她一個將忍不住再觸怒了這位主子。
伏月宮的奢華絕無疑彰顯了烈帝對蕭玉瑾的寵愛,然而在那奢華貴氣之中,顧雲曦卻察覺到了一股子冷冰衰敗的味道,蕭玉瑾一步步踏上殿前石階,纖細的腰肢依舊曼妙遊離,一雙眸子裡豔麗之色微閃,“先給我跪着!”
顧雲曦只覺得膝蓋一疼,整個人就被壓制着跪在了伏月宮前雪深沒過腳背的雪地裡,她看着眼前高大巍峨的宮闈和那死死合上的殿門,一雙眸子沉暗的落不盡半分光亮,簌簌的雪粒紛紛而下,不一會兒便讓她劈頭蓋臉的溼了個透。
“不是說德王氣數已盡,怎麼這麼快皇上又下了赦免令了?”
“我哪裡知道,聽說皇上連着三道聖旨,現實赦免了德王的罰跪,再是宣了太子和皇后到含光宮,最後一道好像是去請國丈大人的!”
“也幸虧是德王殿下,若是旁人在這大雪天的跪上一天一夜早就沒了半條命了,福公公只管叫咱們快些把鑾轎擡過去,德王現在只怕還在含光宮裡呢。”
窸窸窣窣的低語聲傳來,越娘轉頭看去,一行數十人的小太監正擡着一頂鑾轎腳步極快的往含光宮的方向而去,他們腳步匆忙,再加上此時天色漸晚,竟沒有發現伏月宮外跪着兩個人,她眸光一亮,“主子,怎麼辦?”
“等。”
顧雲曦的面色好似被這寒氣凝住了一般,整個人的眸光不知道投向了哪裡,她嘴角一抿,只溢出這樣一個字,越娘看着她的面色只覺得心驚,心中只盼着德王能早些出來救他們。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無月無星的夜空中簌簌的雪粒子越來越大,顧雲曦只覺得自己呼出的氣黏在睫毛上,下一瞬便結成了冰花,刺骨的寒涼自膝蓋而入,幾乎整個身子都被一層白茫茫雪沫子包裹了住。
越娘看着身形微微顫抖的顧雲曦輕聲一喚,“小姐,小姐您可不要睡,德王馬上就會來救我們的,小姐——”
顧雲曦模模糊糊的聽着嘴角一勾,這點雪算什麼啊,當初她一個人在蒼墨高原上走了三天三夜也沒有怎麼樣,她使勁的睜開眼睛,眼前好像又出現了那片白茫茫望不到頭的雪原,她心中一驚再次眨眨眼,那耀眼的白色之中竟暈開了一片刺目的鮮紅。
顧雲曦一愣,瞬時便有一個接一個的畫面朝着她涌了過來,那些破碎的絕望的殘忍的畫面像一把鈍而寬的刀子,刺破她多日來的冷情自持,深深的紮在了在她的心上,來回撕扯,一道又一道,劃開如雪的肌膚,磨爛鮮紅的臟腑,連骨頭都一寸寸裂的細碎。
縱然她重獲新生,縱然她滿腹仇恨麻痹自己,當那場景再次鮮活的出現的時候,顧雲曦只覺得痛,撕心裂肺的痛!
“噗”的一聲,越娘只見顧雲曦的身子一歪,整個人好似斷了線的娃娃一般倒在了旁裡的雪地裡,她驚呼一聲撲過去,只見顧雲曦的嘴角正有一抹觸目的鮮紅。
一頂軟緞小轎搖搖向着伏月宮而來的時候越娘絕望的眸子現出了一絲光芒,她將懷中面無血色渾身顫抖着的女子緊緊摟住,一邊向着那小轎呼喊起來。
轎前的一人當先聽到了嗚嗚夜風之中的隱隱人聲,他仔細的看了半天才看到了濃黑夜色之中的一個黯淡光影,似是回頭和轎中人說了句什麼,而後小轎果然向着他們這一方而來。
“王爺,王爺,救救小姐,快救救小姐!”
越孃的呼喊聲愈見嘶啞,那小轎終於穩穩的落在了她的面前,她蒼老的面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只見那青綠的轎簾微微一掀,在那幽暗的轎廂之內,一抹比夜色還要濃黑的單薄身影緩緩地走了出來。
森冷的風雪不斷的向着顧雲曦壓下來,她瘦小的背脊好似再也負重不起身上的盔甲,只能在及膝深的雪地裡佝僂前行。她的手裡捏着一把極重極大的利劍,利劍上糊着暗紅的冰碴,那是她每一次刺穿敵人的胸膛所留下的心頭血。
寒劍在雪地上劃拉着前進,顧雲曦只覺得渾身上下每一處都是鑽心的疼,那赤裸在外的手腕,那被敵人的利刃劃破了的小腿,還有脖勁處裂開的傷口,寒氣像是細細密密的針盡數扎進了她的肌膚,不見血,卻是撕心裂肺的疼。
呼嘯而過的風聲之中傳來一陣異樣之聲,顧雲曦微微轉身,又一把森寒的劍向着她刺了過來!
她的手再也舉不起來,一雙腿更像是被地上的雪粘了住,竟是半分也挪不開,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泛着寒光的劍刃直直的沒入了她的胸膛。
那劍刃刺穿她的肌膚,穿過她的胸腔,直接從她的後背透體而出,她只覺得從頭到腳都被撕了開來,有鮮紅的血沫從那血洞裡突突冒了出去,她雙眸大睜的看着,想用手去堵住,那血卻流的更加洶涌。
體內的溫度一絲一毫的流走,顧雲曦的看着那越來越多的血,只覺得整個天地間都被冰雪覆蓋了,森寒的雪氣從那血洞而入,將她體內僅有的一絲暖意都覆滅,她的雙眼再睜不開,微微擡手竟觸到一片溫熱,她絕望的眸子一亮,一睜眼卻是滿眸的鮮紅,她的目光順着那血滴而上,她父皇和母后的人頭,正高懸在那掛着王旗的杆子上!
“啊——”
顧雲曦猛的睜開了眼睛,一雙眸子裡還留着意思氤氳的水汽,她怔怔的看着頭頂紅花團福的紋樣,僵硬的雙手已然撕裂了身下的牀被。
忽的一聲,那垂下的牀幃被掀開了開來,一張清麗的小臉伴着明亮的光線露了出來,“顧姑娘,您醒了?!”
顧雲曦被這一聲驚醒,眸光迷濛的轉過頭來看了那小姑娘一眼,後者面色大喜,輕聲說了句什麼顧雲曦也沒聽清,卻見她腳步極快的走了出去。
顧雲曦這才微微的回了神,她看了看整個屋子的擺設,緊繃着的身子微微的一鬆,回憶隨着身上的溫度回暖,她記起了她本是同顧映雪一起進宮看湘嬪,還記起了顧映雪說她身上穿的太素淡給了她一直釵子,再記起了湘嬪送了她一支狼毫筆,後來——回宮的時候顧映雪說她要去看德王,她遇到了淑妃,她被罰跪,再後來——
顧雲曦眸光再次一暗,這廂卻有沉重的腳步聲傳了來,她微微轉頭,一身月白長衫的公孫墨正繞過一扇屏風向着她大步而來。
顧雲曦眉頭一皺,只覺得哪裡不對,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來,公孫墨的眸子含着幾分亮色,走到她牀邊看她片刻一嘆,“終於醒了!”
顧雲曦想掙扎着起身,公孫墨卻趕緊傾身一按,“別動,大夫說你鬱結於心又受了寒,才一下子急火攻心氣血難抑傷了心脈,你已經睡了兩日了。”
顧雲曦嘴角一扯,“這裡是?”
公孫墨眸光見她面色恢復的還好,整個人也能說話了,嘴角少有的揚了起來,“這裡是德王府,我已經派人去相府打了招呼,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