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楚皇歸來,西涼國滅
昏黃的光亮一點點的落進窗櫺,鴉青色的帷帳讓屋子裡的光線變得幽暗,躺在牀榻之上的人緩緩地睜開眸子,長時間的昏睡讓他的眸色渾濁,許久他眼底的迷濛才一點點的消散,微微轉頭,一道挺直又纖細的身影正站在窗櫺邊上。
“我救了你。”
夏侯雲曦看着窗外的蔥蘢開口,四個字輕輕巧巧的落在屋子裡,牀上的人微有幾分怔愣,隨即晃過神似地輕蹙眉心,眼底有一閃而逝的痛苦沉下去。
“簡振聲爲國捐軀已經陣亡。”
“爲楚臣吧,你別無選擇。”
室內安靜的厲害,夏侯雲曦的語氣淡漠,語調平平不含任何感情,牀榻上的人聲息全無,如同死了一般,夏侯雲曦不再說,甚至不看那人一眼便轉身走了出去,房門吱呀一聲關上的那一刻,簡振聲帶着對宿命的臣服,重重的嘆了一聲。
五月初七,夏侯雲曦命宋柯爲前鋒主帥,領兵十萬直上棠州,原本身在棠州的蕭玉樓已經帶着剩下的西涼士兵北上向着王都的方向靠近,同一時間,祁連山以西的蒼墨之上亦有殺機向着西涼而來,羌胡公主親自帶兵十萬,從祁連山口而過,從西南方向一路狠殺而來,西涼,危矣。
夏侯雲曦帶着二十萬兵馬在湖州按兵不動,並非是她不想乘勝追擊,而是剛剛登基爲帝的某人千里傳信,收繳了她的虎符,勒令她在湖州駐守,秦允等人接了聖旨再不敢輕舉妄動,只好無視夏侯雲曦的命令在湖州城內老老實實的待着。
此時已經立夏,酷熱的暑意落下來,夏侯雲曦安靜的待在湖州之內等着那人的到來,也就是在此時,一直懸而未動的大燕開始對南越用兵,南越邊境之上三十萬強軍駐守,大燕發兵二十萬,連日強攻,南越軍拼死抵擋,死傷已不計其數。
南越的天空愁雲慘淡,雲宋之內也不好過,姬無垠回雲宋之後便是開始整合各處兵馬,準備一舉南下渡過淮水平叛,然而他的兵馬還未整合完畢,淮南的叛軍便開始主動的向着雲都進發,雲宋之內內亂再起。
詭譎的暗涌在中原大地之上流動,半月之後,湖州城迎來了楚國新皇。
二十萬大軍整軍相待,湖州城中也煥發出新的生機,震天的拜禮聲之後,万俟宸一身尋常玄袍向着城中的軍府而去,秦允跟在他的身後,將他送到了院門口之後方纔退下,万俟宸在門口默了一瞬,進院子的時候便看到靈兒那張稚嫩的臉。
“公子!”
清泠的聲音帶着幾分雀躍,万俟宸脣角一彎,靈兒已經指了指那垂下門簾,万俟宸微微頷首,大步走到正廳掀起門簾走了進去。
門簾掀起,內室佈置簡單而素雅,想到她在這裡住了半個多月,他看着這屋子裡的物件眼底便多了兩分溫柔,順着正廳的側門向着內室而去,櫻草色的珠簾被掀起,瞬時便看到一個纖細的背影正站在南窗之下的桌案之前。
万俟宸微微頓足,她正彎着身子,身上套着一件天青色直綴,三千墨發綰做一個小髻,素手執着一支細筆,眉眼低垂看不出情緒,長而卷的睫毛在眼窩投下一層陰影,那正行雲流水而動的筆忽然一頓,她緩緩地擡起了頭,眼底閃過一層亮色,他擡步走向她,她卻就那麼怔怔看着他動也不動。
直到他的氣息迎面撲來夏侯雲曦才哎呀一聲叫了起來,他一把將她摟住,卻忘了她手中正握着筆,眼看着那墨色沾在了他袍子上,正要推開他,腰卻被他一把牢牢制住。
“沒關係。”
吧嗒一聲,細筆落在了宣紙上,剛剛畫到一般的墨蓮頓時被沁上了一大團墨點,万俟宸離得她極盡,帶着幾分沉暗的話語落下來,那灼熱的呼吸瞬間讓她一陣輕顫,万俟宸仔細的看着她的眉眼,擡手,一點點的描畫。
“外面人山人海,卻獨獨不見你,原來作畫比見我還要重要。”
夏侯雲曦被他輕撫的癢癢的,不由掙扎着握住了他的手,她微微搖頭,“他們要見的是皇帝,我在等的卻是我的夫君。”
万俟宸眼底的夏侯雲曦正笑顏如花,清清泠泠的語聲含着幾分嬌柔的意味,帶着鉤子一般讓他心癢難耐,万俟宸不由得握住她的手放在脣邊吻了吻,眼底的溫柔讓夏侯雲曦有幾分微醺之感,“藍兒。”
他深深一喚,卻只是攬她入懷,夏侯雲曦等着他的後話,他卻又不說,她輕若蚊蠅的“嗯”了一聲,便是這一聲,讓他剋制的情潮一觸即發!
她細白的耳珠被他允住,舌尖打磨脣齒啃噬,夏侯雲曦不禁一聲嚶嚀,万俟宸的氣息瞬間灼熱的不像話,他急喘着放開她,眸光帶着暗紅的看她,夏侯雲曦的眸子裡沁出兩分水汽,正待說什麼万俟宸忽然彎腰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現、現在嗎……”
“嗯。”
万俟宸胸膛起伏,大踏步的向着那帷帳之內的牀榻走去,夏侯雲曦咬了咬下脣,臉頰染上了兩片飛霞,“可是,外面的人都在等你。”
万俟宸走到牀邊將她放下,傾身脫掉她的鞋襪,再褪下袍子將她攬在懷中,身形一轉把她壓在了身下,他眼底的闇火不知何時悄然褪去,此刻正帶着心疼的看着她。
“我已經讓人散了。”
四目相對,万俟宸的語氣溫柔,說話輕輕緩緩地生怕把什麼驚碎了似地,夏侯雲曦聽着聽着只覺得心頭一緊,當即偏過了頭去,万俟宸看着這般模樣的她心裡又酸又疼,禁不住的低下頭吻她,帶着憐惜的吻很快點燃了火,夏侯雲曦下意識的攀住了他的脖頸,動情之時貓兒一般的哼哼着,万俟宸噙住她的脣瓣深而緩的廝磨,大手順着她的曲線而下,探進她的衣襟之中覆住那鬆軟揉捏,夏侯雲曦止不住的顫抖,待他將她一點點的剝光之時,她已經渾身酥麻到任他作爲。
“藍兒……”
腰身一沉,夏侯雲曦在極致的充滿之中擡起雙腿纏住了他的窄腰,万俟宸的動作輕而緩,憐惜的將她摟在懷中動作,肌膚相親的觸感溫暖又真實,夏侯雲曦久未放鬆的神經被他的溫柔融化,終在他的身下化作了旖旎曼妙的春江麗水,讓他瘋狂,讓他沉醉。
不知何時起,院子裡忽然變得安靜無比,連那聒噪的蟬都不忍心打擾此刻有情人的愛語,万俟宸將她抱着倚在他的身上,她的臉頰貼着他的胸膛,從他的方向看下去,她的背脊之上還有晶瑩的汗珠,那原本就骨骼分明的肩胛愈發的消瘦。
“你剛剛登基,現在離楚可以嗎?”
万俟宸的手覆上去,輕而緩的磨砂,“有大哥和兩位丞相,不會有事的。”
夏侯雲曦撐着他的胸膛擡起頭來,他的面色並不十分好,眼瞼之下還有青黑的陰影,想到他登基至今不過半月之久,也不知是如何日夜不息的趕路,万俟宸拉過夏侯雲曦的手,讓她靠在自己肩頭說話,“父皇本有意讓我們早日成婚,可現在戰事吃緊,婚事便只能往後拖了。”
夏侯雲曦想到那個垂垂暮已的老人,也不由得握緊了他的手,搖了搖頭,“這戰事總能結束,皇上必然等得到。”
万俟宸眼底有精芒一閃而逝,深吸一口氣將她緊緊壓在懷中。
万俟宸的到來讓楚軍士氣瞬間大漲,面對這個已經成爲皇帝的男人,他們的表現更爲恭敬和臣服,夜色落下,所有的將軍都在議事堂等着,万俟宸自是要去議定接下來的戰法,而夏侯雲曦這個被收繳了虎符的前任統帥則是被留在了院子裡勒令其休息,到底時間還太早,夏侯雲曦坐在南窗之下看書。
“主子,玉公子來了。”
夏侯雲曦有幾分意外的站起身來,這些日子他一直隨軍,她常去問他一些陣法佈置,他卻從未主動來找過她,夏侯雲曦直覺是有事才如此,當即面色一肅的起身,“去請。”
桓箏進門來的時候身後跟着綠桑,夏侯雲曦趕忙迎上去,親自託了他的衣袖請他入座,桓箏面上帶着淺淡的笑意,“楚皇來了。”
夏侯雲曦倒茶給他,點點頭,“現在正去了議事堂,你找他?”
桓箏搖頭,“我找你。”
夏侯雲曦眸色一緊,“可是腿疾有了變故,這些日子未曾送新藥來,是因爲綠桑說你現在用的藥已是極好,不用再換。”
話音落下,夏侯雲曦的眸光已經有幾分凌厲的落在了綠桑的身上,桓箏微微一愣,動容的神色在他面上一閃而逝,隨即笑開,“你想到哪裡去了,我的腿以後大抵不需要如何用藥了,你且安心吧,我來是爲了其他的事。”
夏侯雲曦這才微微鬆一口氣,“不是腿疾就好,那你說說看,這般鄭重來找我,爲了什麼?”
桓箏微微默然,而後才輕聲道,“我一來是求你一件事,二,則是來告辭的。”
“告辭?!”夏侯雲曦忽略了前一句話,她的聲音有幾分拔高,眼底更是有幾分驚疑,“爲何告辭,你要去哪裡?”
桓箏的表情在她這般的話語之中越發的溫潤柔和,無奈的搖了搖頭道,“你別緊張,前次宋皇邀我去雲宋小遊,我拒絕了,可是現在簡振聲已經被你收服,楚皇也來了,西涼大抵會很快滅亡,我……我要求你一件事,之後我想去雲宋一趟,你知道的,我本是雲宋人,這麼多年了,我想走一趟。”
夏侯雲曦有幾分意外,定了定神才一件件的問來,“你先說說你要我做什麼,桓箏,你我之間何須用求這個字,但凡是你說的,我都會應下的。”
桓箏聞言便從容的笑開,那放在別人眼裡決不能說出口的話也就這般輕鬆地說了出來,“我要你留蕭玉衡一命。”
夏侯雲曦一怔,也不過是沉思了片刻便點頭,“好,這是第一件事,我應下,那你說說第二件事,現在雲宋境內正是內亂之時,並不安生,你的家人也不在了,你去雲宋到底所爲何事?”
桓箏並不打算說明,卻是心意已決的模樣,“家人雖然不在了,卻總有故人在的,珈藍,我和你一樣從那修羅場走出來的,除了你之外,我最重視不過是自己的性命,我此行心意已定,你且放心,我會在雲宋等你。”
夏侯雲曦聞言眸色一暗,終究不能再說什麼,在她少女時代的印象之中,桓箏總是無所不能的,現在,即便他的眼睛不能使,即便他的腿受過傷,他依舊能夠讓她覺得安心,她笑了笑,“也好,那我讓肖揚陪你走一趟。”
“不好。”桓箏搖頭,否定的堅決,“肖揚是你的人,你放心,綠桑跟着我就好了。”
夏侯雲曦回頭看了一眼綠桑,一身青色衣裙的女子站在屋檐之下,昏黃的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那般安靜卻又堅韌的模樣,讓夏侯雲曦覺得放心,又想了想,夏侯雲曦才點了點頭,“那就依你,你打算何時動身?”
“明日。”
“這麼快!”
桓箏笑開,“若我所料不差,明日大軍就該離開湖州了,我明日動身最好不過。”
夏侯雲曦也瞭然,當即不再說,想到雲宋現在詭異的亂局,她的心中到底還是放心不下,二人又說了幾句話夏侯雲曦便送桓箏出門,剛走到門口就遇上回來的万俟宸,万俟宸看到桓箏在這裡,眉頭微擡,“玉公子。”
“楚皇。”
一個黑衣貴胄,一個白袍從容,立在中庭自是兩種風華,万俟宸看了看夏侯雲曦語氣有禮,“玉公子這些日子爲了藍兒出謀劃策,真是有勞了。”
桓箏搖了搖頭,“珈藍蘭心慧智自有謀略,我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夏侯雲曦走到万俟宸身邊,看了桓箏一眼,語氣有幾分悵然,“桓箏是來告辭的,明日他就要去雲宋了。”
万俟宸眸色一深,桓箏已經向着万俟宸點了點頭,“明日就不向楚皇辭行了,西涼一戰,楚皇自能大捷而歸。”
“借公子吉言。”
夏侯雲曦又送了幾步,待桓箏的身影消失在院門之外才回身,万俟宸還站在中庭等她,看着他挺拔的側影,那因爲桓箏忽然要去雲宋而生的悵然才少了一分。
楚地和西涼的戰事已經發展到了這個地步,可以說勝負已定,万俟宸顯然是要速戰速決,議事之時便決定再發兵十萬,跟隨宋涯的腳步向着西涼王都進發,夏侯雲曦和他隨軍,剩下的十萬兵馬包括墨麟軍在內,都由吳威和祝雲陽二人帶領,向着汶州的方向退守,和桓箏所料不錯,第二日一早楚軍拔營,而桓箏比那更早的離開了湖州城。
“皇上您可是不知道,我和宋涯我們八個人,每日裡練得陣法都是那八門金鎖陣,簡振聲擺下那九字連環陣的時候,皇后娘娘一人穿着黑甲站在中軍之中,將周圍的十萬兵馬指揮的如魚得水,後來大破了簡振聲的九字連環陣,西涼大軍也盡數被我們斬殺,後來簡振聲帶人慾要刺殺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一箭射出,竟將簡振聲從馬背上射了下去……”
秦允說的興高采烈的,完全未曾注意到万俟宸的面色已經越來越不好看,而他懷中人的眉心也越皺越緊,秦允終於說完,万俟宸低下頭來看自己懷中被自己的披風包裹的嚴嚴實實的人,脣角微微一勾,“是嗎,凰王殿下如此厲害。”
秦允看了看這共乘一騎的二人,只覺得那氣氛有幾分詭異,可是有什麼詭異卻又是說不上來,只聽得夏侯雲曦乾笑一聲,“皇上過獎了。”
万俟宸看了看秦允,“聽說顏回準備在株洲用水攻?”
秦允嘴角一抽,他早就知道這一天總要到來的,卻沒想到來的如此之快,看了看隊伍最前領兵的黑袍將軍,秦允帶着幾分小心翼翼的笑意,“顏回將軍爲了以逸待勞,纔出了這個法子,連皇后娘娘都覺得不錯。”
夏侯雲曦被這兩聲皇后娘娘叫的心中怪怪的,轉頭對上萬俟宸幽深的眸光隨即笑開,“沒錯沒錯,若非顏將軍說到了以逸待勞,我又怎麼會讓大軍待命讓敵軍主動來襲呢。”
万俟宸冷冷的笑了一聲,並不做聲。
秦允眼見得情狀不好,當即找了個藉口跑到前面去了,夏侯雲曦暗叫糟糕,果然秦允剛走万俟宸的大手就落在了她腰上。
“我記得我吩咐過,你怎麼樣都可以,唯獨不能親自上陣!”
溫柔卻自有幾分緊繃之感的話語聲落在她的耳畔,夏侯雲曦只覺得雞皮疙瘩迅速的起滿了半個身子,她笑得有幾分心虛,“八門金鎖陣並非常人能指揮的,我若不上,別人上我可不放心,你可能眼睜睜的看着勝仗變成敗仗?再者說,你既給了我錦囊妙計,我又如何能讓你失望,那一戰折損了西涼僅剩精銳,別說我沒有怎麼樣,就是真的有點小傷小痛也沒有關係。”
開始還有幾分氣弱,說道最後已經是理直氣壯,万俟宸眸光微眯,落在她腰間的大手緩緩地往腰眼上探去,一點點的壓一點點的磨,夏侯雲曦受不住一陣顫,微咬着下脣按住他的大手,就差大叫着求饒了,万俟宸低下頭去,灼熱的呼吸落在她的耳畔,“你若是小傷小痛,我就殺了簡振聲,不僅殺了簡振聲,連宋柯那幾個眼睜睜看你上陣的我都不放過!”
這語氣陰測測的,聽得夏侯雲曦後頸寒毛都束起來,可她怎麼能信,“宋柯他們都是爲了楚軍好,再者說,宋柯還扮成小侍衛保護我,他們都是楚地肱骨之臣……”
万俟宸把她向外探的身子抓回來靠在自己懷裡,眉梢一擡,“你與我是一體,不尊你便是不尊我,即便是肱骨之臣也不乏養虎爲患的前車之鑑。”
夏侯雲曦一怔,不由得轉頭看万俟宸,万俟宸見她眼底閃過的憂色不由得覺得好笑,低頭不着痕跡的在她面頰上啄了一口朗聲笑起來,隨行的將士們遠遠地看到万俟宸笑意暢快的樣子不由得睜大了眼,在他們的印象之中,万俟宸何時露出過如此明快的表情!
“喂——”
夏侯雲曦察覺到各路目光,不由得捅了捅他,万俟宸收了笑意,眸光鋒利掃了一圈,頓時鳥獸橫飛生人勿近,夏侯雲曦兀自嘆息,卻聽到万俟宸在她耳邊說話,“你擔心什麼,顏回這樣的性格我爲何留在身邊如此之久,還讓他成爲四方將軍,他自有他的可取之處。”
夏侯雲曦點頭,“顏回血性剛直,喜歡和不喜歡明明白白的表現在臉上,這樣的人比起那些陰狠無形之人好的多。”
万俟宸微微一嘆,有些問題,只有自己身臨其境之後纔會看清楚,也只有登上了這個位子之後纔會開始算計,可是低頭看到懷裡的女子,剛纔她眼底那一抹憂色,讓他心中安穩,他堅信,無論何時何地她都不會允許他犯錯,而這世上唯有她的話讓他受用的甘之如飴,可他不喜歡她心有所掛,所幸便說清楚,“你放心,他們都是我精挑細選,品性第一,能力次之,前朝爲何有養虎爲患之事,不過是上位者識人不清御人無道罷了,今次有我有你,他們自是我楚地忠臣,於情於理,我絕不負他們。”
夏侯雲曦果然有些微的鬆快,權力是一把兩刃的劍,有多少少年英主因爲御劍不利傷了別人傷了自己,她信他,卻怕他因爲她和那些忠心追隨他的臣子生出嫌隙來。
十萬楚軍一路向北,過棠州,楚州,再從鄞州向西,經銘城到達曦城,一路上都被宋柯的十萬兵馬打通,各城都留有楚軍駐守,顯然,西涼的中樞已經被楚國控制,而在西涼南面,邊境之上雖有重軍駐守,可是羌胡的精銳已經將其吞噬,西涼南部的城池也成了楚國的囊中之物。
途徑一個多月的行進,万俟宸不禁對各個西涼要塞進行了細緻的軍事部署,連帶着對當地的風土民情都有非常完備的考察,夏侯雲曦知道他這是在爲此後的新政做準備,也陪着他走過了不少的地方。
雖是戰時,但是因爲宋柯的開道,一路上的西涼百姓都已經對楚國臣服,再加上萬俟宸和夏侯雲曦善待百姓的名聲早就傳了出去,万俟宸只是稍加施以善意民衆們便能給予給多的拜服,因此,夏侯雲曦和万俟宸一路走過西涼的山山水水,不僅沒有戰時的緊張之感,反而多了幾分遊山玩水的易趣。
可也是在此時,南越被燕軍連下四城,同時,雲宋境內的內亂也有漸漸平復的趨勢,夏侯雲曦覺得雲宋內亂平復的有幾分詭異,到底爲何卻又是說不上來,而万俟宸的面色也並不是那麼的好看,七月初,万俟宸帶着十萬兵馬和宋柯僅存的七萬兵馬在西涼王都百里之外匯合,十七萬人馬浩浩蕩蕩的向着西涼王都而去,兵臨城下之時,夏侯雲曦在那巍峨的城頭看到了右臂衣袖空蕩蕩的蕭玉樓。
蕭玉樓依舊是一身玄色長袍,頭髮高高的束在腦後,男兒裝的打扮,卻比此前夏侯雲曦所見到的更加戾氣逼人,夏侯雲曦和万俟宸坐在高高的戰車之上,與城頭之上的蕭玉樓遙遙相望,遙隔數百丈,蕭玉樓那淬了毒一般的眸光讓夏侯雲曦皺了皺眉。
“啓稟皇上,王都之內有十萬禁衛軍守兵,我軍已經在此鎮守三日,王都的城防佈置十分的嚴密。”
万俟宸眸光幽深,“無處可尋?”
宋柯點了點頭,“是,城內人口衆多,食物存儲之量極大,蕭玉樓剛回到王都之時就已經遣散了一批百姓,現如今已經不讓城內的子民出逃,她每日在城門之前殺十人,以此來震懾西涼百姓。”
万俟宸眼底露出兩分冷光,“叫顏回來。”
傳令兵當即叫來了顏回,顏回抱拳行禮,疏朗的面容之上滿是對万俟宸的敬服,万俟宸隨手掏出一道兵符,眸光冷凝,“點一萬兵馬向西去,引西江水來。”
顏回一愣,万俟宸眸光微凝,“你在株洲之時提出用水攻,怎麼,忘了?”
顏回頓時反映了過來,回頭看了看西涼巍峨的城牆,眼裡頓時冒出幾分利光來,西涼的城牆大都是夯土結構,這王都也不例外,這般的城牆在平日裡堅實厚重,短時間內遇水也沒有影響,可若是長時間浸水,終有土質坍塌之日。
顏回眸光一亮,當即抱拳領命而去,万俟宸看着顏回的背影,眼底閃出幾分若有似無的無奈笑意,夏侯雲曦在一旁看的分明,此前顏回提出水攻本是有意爲難夏侯雲曦,這會兒万俟宸想要敲打敲打顏回,只可惜這人已經將前事忘得一乾二淨,連万俟宸略微沉暗的面色都沒看出來。
万俟宸又傳令叫來秦允、宋涯與簡旭寧三人,“各領兵一萬,簡旭寧負責西面,宋涯看着東面,秦允去這王都後方,防止城中禁軍棄城而逃。”
三人接令而去,夏侯雲曦的眸光落在了西涼城頭,西涼大勢已去,蕭玉樓不會不明白,此刻不過是殊死頑抗罷了,可是憑蕭玉樓,她怎麼會真的死在這王都之中呢?
“不妨留幾處破綻。”
万俟宸頷首,叫來慕言交代了幾句。
南越戰事吃緊,万俟宸每每收到信報眉頭就要糾結一陣子,想了想,他傳信給了在居庸關的夏侯非白,着夏侯非白以軍師的身份前往南越幫着洛蕭出謀劃策,還另駐守惠州的林逸前去增援,如此纔算是將大燕與南越的戰場穩固在膠着狀態,雙方不進不退,各自爲政。
三日之後,顏回引來了西江水,兩萬士兵在王都之外人工造渠,待那西江水灌入,王都城牆那厚實的牆基便被浸泡了住,此後楚軍再無動靜,西涼王都之外的曠野上,十五萬大軍紮營駐守,時而練兵時而演戲,竟一點沒有戰時的惶恐之感。
而此時的西涼城內,蕭玉樓正在後悔當日沒有用鐵血手段將所有的百姓都趕出去,城外楚軍的動靜讓城內的百姓惶惶不可終日,每每都有人想着法子往外逃,蕭玉樓知道此時此刻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着這王都,她每日裡斬殺的百姓越來越多,卻仍舊鎮不住那怨聲載道的民憤,丞相林玄寧見狀已知西涼再無回天之力,不由得勸說蕭玉樓放棄都城。
“公主殿下半生爲西涼,現如今難道還看不明白,公主若還有一絲血氣,此刻就不該死守這廢城,西涼北境尚有守兵十五萬,公主何不以活命爲先,便是有所謀劃,也要先活着出了王都纔好!”
蕭玉樓眼底滿是狠色,巨大的不甘心讓她失去了理智,此刻經林玄寧的提醒她纔有幾分反應過來,留在王城之中早晚都要被耗盡,爲何不棄城而逃,只要她還活着,就有要了他們性命的機會!
夜色深沉,蕭玉樓再無半分女兒家的婉柔端麗之感,她渾身的陰狠之氣無處使,滿心的不甘和怨憤無法發泄,她不過也是二十出頭的年紀,可是周身的滄桑卻如同一個垂暮的老者一般滿是蕭條之意,蕭玉樓看着滿目熟悉的王城,一時之間有幾分愴然涕下的絕望。
林玄寧一生沒有上過戰場,此刻卻也穿上了厚厚的戰甲,蕭玉樓將老者的白髮看在眼裡,不由得以公主之身對着這個亦師亦友的老臣跪了下去,林玄寧面色大變,一時之間也淚懸於睫,“公主自去,匡復西涼,公主活着纔有望!”
此時的林玄寧心中已然明白這中原是要變天了,可是他必須說這樣的話來給眼前的女子多一分力量,月輝漸漸地被黑雲遮去,冥冥中似乎連上蒼都在爲這個國家的命運而嘆然。
圍城五日,西涼王都之內斬殺的百姓也越來越多,夏侯雲曦見局面如此不免得有幾分焦灼,万俟宸卻每日裡帶着她看士兵演練,万俟宸對於陣法也有所建樹,二人一時之間竟然在這戰場之上各自爲政玩起了佈陣破陣的遊戲,兩人你來我往,輸贏各有,軍中甚至開始下注賭二人輸贏,正是因此,不少人被剝去鎧甲每日裡到西江做苦力。
是夜,楚軍大營數千頂帳篷之內燈火盡熄,除開巡邏的士兵腳步聲之外,整座大營安靜異常,忽然,震天的喊殺聲從西涼王都的方向傳了過來,中軍大帳之內的万俟宸和夏侯雲曦對視一眼,各自眼底都有精芒一閃而逝。
燈火次第而亮,楚軍的反應速度讓西涼士兵咂舌,隨即,領軍的林玄寧知道,楚軍等的就是此刻,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眸光一厲,蒼老的容顏之上顯出一抹決絕,令旗一揮讓禁衛軍們如同瀕死而斗的羣狼一般衝向了楚軍大營!
楚軍自是早有準備,長弓營的箭矢隔着百丈就已經數箭齊發,隨即楚軍重騎成中軍前鋒,分別有輕騎兩翼護衛,雙方人馬在曠野之上交鋒,早已被長箭所傷的西涼士兵根本不是楚軍的對手,錐形陣猶如一拳重擊將西涼之陣打得散了開,兩翼輕騎見狀迅速合圍而上,從高遠的天幕上看去,墨藍色的陣營正在被墨色的洪流一點點的分食,一點點吞噬,知道最後那戰場之上只剩下一種顏色,一種味道。
混戰前後持續了四個時辰,待天明時分,主帥林玄寧陣亡,最後一隊西涼禁衛軍全部戰死,這是一次及其血腥的戰鬥,西涼禁衛軍們抱着必死之心而來,不死不休的對楚軍發動攻擊,面對兇狠的敵人,你只有比她更兇狠才能戰勝他,楚軍殺伐果決,殘忍,卻又暢快的將西涼最後一支護衛皇權的軍隊消滅。
“啓稟皇上,戰場之中不見西涼公主蹤影!”
君卓來報,万俟宸眸光微眯,“召三位將軍回營,剩下的隊伍準備整軍進城!”
很快的,鎮守王都三面的秦允、宋涯、簡旭寧盡數歸來,各自都在昨晚遭遇小股的攻擊,最後被楚軍瓦解,幾人打掃戰場之時都不曾見過蕭玉樓的蹤影!
夏侯雲曦知道不好,不由得看向万俟宸,万俟宸靜靜沉思片刻,陡然擡頭,眸光鋒利的看向了北面,“現在只有北面還有西涼的勢力,宋柯!”
宋柯當即上前,万俟宸將一道兵符扔給他,“點五萬兵馬向北追,務必要將蕭玉樓找到,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宋柯領命而去,宋涯想了想,自請隨着宋柯一起,万俟宸自是知道他們兄弟心結,聞言哪有不應的,當下便允了。
浩浩蕩蕩的楚軍進城之後第一件事便是爲西涼的百姓分發食物,這些被蕭玉樓禁錮恐嚇了大半月的西涼百姓頓時對楚軍感恩戴德,万俟宸帶着夏侯雲曦前往西涼王宮,剛走到宮門口便被一陣血腥味薰得皺了眉頭。
西涼王宮之內,所有的宮人全部被殘殺而死,所有的臣子也在王殿之上服毒自盡,看着那滿殿的鮮血,万俟宸捂住了夏侯雲曦的眼睛。
夏侯雲曦從來都知道權力是建立在鮮血與白骨之上,可是此刻真真實實的面對卻又是另一種心境,万俟宸看着夏侯雲曦的面色不好,着秦允等人清理王宮,帶着她登上了西涼王宮之內最高的一處樓闕。
凌霄樓。
二人無言相依,凌烈的風掀起了他們的衣袍,飛舞着的墨發也在空中結在了一起,万俟宸一身墨袍,攬着月白廣袖宮裝的她站在那至高之處,眼底連綿起伏的宮羣都在他們二人的腳下,万俟宸握了握夏侯雲曦的手,“藍兒,還記得涼州城外遇見凌南軍的時候嗎?”
夏侯雲曦點頭,那樣震撼的時刻她怎麼能忘記。
万俟宸雙眸鋥亮的看着她,“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想着,若有一日我會凌絕頂,身邊所站之人,必定是你,也只能是你!”
夏侯雲曦被他的眸光所攝,手背上的溫度灼人,那驟然生冷的胸口開始一點點的回暖,溫熱,而後只爲他,怦然心動。
帝國曆四七八年七月初十,西涼王都被楚軍攻破,王宮之內宮人慘死臣子自戕,皇帝蕭玉衡與長公主蕭玉樓不知所蹤,至此,這個從周始帝開始建國四百餘年的諸侯國消亡在中原大地的版圖之上,高舉帝國大旗的楚國沒有辜負所有人的期望,就此,楚國在百年之後,終於以絕對的王者尊榮問鼎中原之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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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滅了西涼,可能要小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