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寵 凰圖天下
中軍大帳之中,夏侯雲曦看着眼前大廳之內站着的簡振聲輕輕地抿了一口茶,她精緻的眉眼被那蒸騰而起的水汽淡去了鋒芒,隱隱露出幾分潤透澈明,是尋常女兒家不曾有的慧智婉麗,纖細的指節覆在那白瓷之上,相襯之下竟不覺有差。
簡振聲看着夏侯雲曦,脣角微動的問出一句話來,“不知凰王殿下到底要我做什麼?”
此前他不知眼前之人身份,對於那賭注他多少抱着幾分希望,可是此刻,當他知道了眼前之人就是那個帶着十萬人馬潛行而來大破居庸關的東齊公主之時,他唯一的那一點希望破滅,他甚至覺得,她要他做的事比要他的命更難。
夏侯雲曦聞言卻笑了出來,“簡將軍莫不是如此不自信,將軍還有兩次機會呢。”
簡振聲面色青白,眼底的光深幽而沉暗,他注視着夏侯雲曦,夏侯雲曦面不改色的端坐其上,周身散發出來的絲絲威儀,如同錯入了錦囊的寒劍,即便隔着萬重錦繡也能讓人覺得呼吸受制。
簡振聲再不看夏侯雲曦,脣角的苦澀卻表達了這個征戰多年的名將此刻心中的苦,夏侯雲曦看明白了簡振聲,忽然以手撐腮問來,“將軍征戰多年,刀下亡魂可數的過來?”
簡振聲眉心微蹙,有些微不解的看着上位,夏侯雲曦又道,“戰爭,對於將軍來說意味着什麼?”
簡振聲眼底閃過一絲猶疑,夏侯雲曦微微一嘆,挺直了背脊靠在身後的椅背上,“西涼徵殺蒼墨,是爲了什麼?礦藏,馬匹,奴隸,或者其他的?”
“全戰大勝,西涼可有富足?”
“久戰不停,西涼可有強大?”
簡振聲不語,夏侯雲曦微微有些沉肅的面容卻是微微一緩,長長嘆了一口氣,“從居庸關開始,我參加這戰鬥不過兩月,可我竟有一種過了兩年的感覺,征戰殺伐,真是累人的事,將軍昨夜分明可以讓西涼將士投誠,卻終究未曾下令,在將軍眼裡,一國之威是否比國之百姓的性命更爲重要?”
簡振聲脣角幾動,好像要說什麼,可是夏侯雲曦卻搖了搖頭,“將軍自有決斷,卻不是此時來回答與我,將軍還有兩次機會,下一次我依舊會放了將軍,可再有第三次,便是將軍履行諾言之時,將軍並非言而無信之人,可莫要讓我失望。”
簡振聲復又低下頭去,夏侯雲曦又道,“甘州已毀,蕭玉樓領了十萬重騎兵已經到了棠州,你自去尋她,若她真是你口中所言的英主,她自會再讓你上戰場,屆時,我們還會有再見面的機會。”
未給簡振聲說什麼的機會,夏侯雲曦眼風向外一掃,“來人!”
話音一落宋柯便從外面走了進來,夏侯雲曦看了看簡振聲,“送簡將軍出營。”
宋柯應聲而去,簡振聲對着夏侯雲曦微微頷首亦是跟着走了出去,二人剛剛離去,顏回便從外面走了進來,手中拿着一份戰報,眼底有幾分鋥亮的光彩,“主上,雲陽已經拿下了豫州城。”
這在夏侯雲曦的意料之中,她倒也沒有多少的意外之色,不過是笑了笑將戰報接過來看了看,而後下令,“全軍拔營,前往豫州與祝雲陽回合。”
甘州已毀,不必全軍駐守,夏侯雲曦帶着自己的五萬人馬和宋柯的兩萬人馬,外加西涼降軍六萬人浩浩蕩蕩的向着豫州而去,中途行至一處不知名的山樑之時,夏侯雲曦接到了來自万俟宸的書信。
信中的字跡剛勁有力力透紙背,一點點的都刻在了夏侯雲曦的心上,彼時正有金色的夕陽之光將腳下的曠野大地映照的壯闊恢弘,夏侯雲曦不由得微微笑開,隔了千山萬水,她好像已經看到了楚王座之上黑紅王袍加身的他。
可夏侯雲曦想,那個位子對他而言,還不夠。
等十三萬人馬去到豫州和祝雲陽部回合的時候,他們也知道了麼万俟宸即將登基爲帝的消息,這些跟着万俟宸一起從那錦繡繁華之地一路衝殺出來的將士們從心底溢出慢慢的喜悅來,因爲尊崇與仰望,當那人站的越高,他們就越是歡喜。
“主子,外面的人都在說公子要做皇帝了!”
靈兒眼睛睜得大大的,不知道是不是跟着夏侯雲曦跟的久了,眼底也有黑白分明的清透之色,夏侯雲曦笑看了她一眼,“不過是早或者晚的事,怎麼,你不喜歡?”
靈兒低頭想了想,忽而擡頭,“公子就是公子。”
沒頭沒腦的話,夏侯雲曦卻是聽懂了,她正披着中衣坐在南窗之下的錦榻之上,聞言不由得拉過了靈兒的手,靈兒一向覺得主僕有別,可是夏侯雲曦待她寬厚不分彼此,她漸漸地倒也習慣了,也就隨着夏侯雲曦的動作坐在了她的身邊。
夏侯雲曦看靈兒就好像在看自己的妹妹似地,頗爲愛憐的拂了拂她的額發,“靈兒說的對,皇帝不是那麼好當的,等他當了皇帝,他就沒有了父親,沒有了手足,所有人都會變,可靈兒不能變,公子就是公子,靈兒不要忘了今日的話。”
靈兒想了想,又問,“所有人都會變,那主子會變嗎?”
夏侯雲曦淺淺笑開,點頭,又搖了搖頭,靈兒眼底更疑惑了,夏侯雲曦卻不再繼續說,掏出懷中的藥瓶,倒出一粒藥丸吞下,而後便睡下了。
從豫州北上是湖州,湖州之上便是棠州,夏侯雲曦第二日與三軍將領商議軍情,又送信去往居庸關夏侯非白處問了戰法,之後便發動大軍向着湖州而去,湖州之內只有兩萬守軍,面對來勢洶洶的楚軍,城內守軍等不到蕭玉樓的救援,在楚軍攻城半日之後便棄城投誠了,夏侯雲曦接受了西涼軍的投誠,將之前投誠的六萬兵馬分佈在各軍之中,誅殺了幾個不老實的將領,一時間大軍之內自是穩妥。
湖州城比豫州城要大上許多,可是因爲戰亂,湖州城之中的百姓已經向北逃去,然而蕭玉樓謹守在戰時需要的戒備與謹慎之理,並沒有接收從湖州逃出去的難民,許多人找不到落腳之地,又冒死返回,等待他們的卻並不是想象之中的楚軍的屠殺。
城內的墨麟軍和楚軍堅守軍規,絕不侵佔百姓民宅,更沒有燒殺搶掠之事發生,西涼百姓一傳十十傳百全數都向着湖州而來,看守城門的守軍對進出百姓都進行了嚴格的盤查,而後全部將原本住在湖州城內的百姓收容了進來,湖州百姓見楚軍與他們聽聞的不同,不由得心中大定。
湖州與棠州之間有一日路程,相隔的距離一點兒都不遠,夏侯雲曦帶兵鎮守湖州,並沒有立即發兵向着棠州攻去,反而每日裡召集幾位年輕的將軍在城門之前練兵,兩軍相隔百里對峙,最先忍不住的到底還是蕭玉樓,得知即將領兵而來的仍是簡振聲,夏侯雲曦眼底閃過一絲精芒。
湖州城並非是邊境城池,雖然修築的高大寬敞,可是難免的華而不實並不是易守難攻之地,城防工事皆有宋柯與顏回二人親自佈置,要說楚軍有三十萬之衆,蕭玉樓能下達發兵之令一定是有所準備,夏侯雲曦並不是那麼的放心,每日裡都要帶着身邊將士到城樓之上巡視。
眼看着西涼兵馬隨時都有可能到來,夏侯雲曦更是不惜時間來回在城樓和城中各處城防之間,這一日,夏侯雲曦帶着靈兒和肖揚剛從城樓下來便有一個長得有幾分陌生的小兵走上前來,面色之上頗有幾分慌忙。
“凰王殿下!”
肖揚上前兩步擋在那士兵身前,“所爲何事?”
那小兵面色難看,“啓稟凰王殿下,小人是第一軍第三營的百夫長,城南的水渠是由小人帶着人負責守衛,今日裡小人在那水渠之處發現了幾個行蹤怪異的城中百姓,稟報給千夫長之時千夫長卻說殿下有令不可無故緝拿,派人巡查之後雖然未發現蛛絲馬跡,可是小人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對,若是城中混進了奸細在水渠之中下了藥便大事不妙,還請凰王殿下再找人前去探看。”
夏侯雲曦聞言眉心一簇,心說找誰也比不上找她,當即手一揮,“我隨你去。”
肖揚頗有幾分不贊同的看了看那小兵,又看了看夏侯雲曦的面色,當即也沒說什麼便跟了上去,夏侯雲曦走了一半又覺得不妥,又轉身回看肖揚,“水渠之事事關重大,你去叫秦允來,若真是有人不妥當,城中的各處城防處也要嚴防有人破壞。”
肖揚略有猶疑,夏侯雲曦卻轉過了身上馬向着城南水渠方向而去,肖揚微微一嘆只好上馬向着另一個方向而去,心中略有不安,肖揚一路上策馬疾奔,然而就在他剛剛走到城中府衙改作的軍府門前之時,一聲震天動地的炸響聲猛然爆出!
肖揚豁然駐馬,眸光看過去,在南邊某一處正有滔天的火光冒起來,看清楚了那一處的大概位置,他的眸光驟然抽緊,喉間爆出一聲低吼,目瞠欲裂的反身疾馳而去!
——
凰王身死的流言在湖州城之內肆虐,雖然宋柯已經斬首了幾個有意散播謠言的士兵,可到底也只是讓所有人愈發的人心惶惶,那一日的爆炸乃是許多人親眼所見,那堅實的房子已經成了一片廢墟,夏侯雲曦只怕早已經屍骨無存。
夏侯雲曦出事,楚軍尚且動盪,又何況是跟着夏侯雲曦來到西涼的墨麟軍,墨麟軍幾位將領責怪楚軍將領對夏侯雲曦迴護不周,楚軍卻覺得墨麟軍在此時不顧大局,兩方也因此而涇渭分明,就在這般人心不穩之時,城中再起暴動。
此前在甘州城中投誠的六萬人之中有兩萬人馬乃是簡振聲親軍,那些人跟着簡振聲走南闖北,已經不是一般軍隊可比,可是在當夜,他們也同樣的投誠與楚軍,也就是這兩萬人馬,同時在四個軍營之中發動夜襲,且大肆破壞城防,在湖州城之內一片混亂之時,簡振聲帶着的西涼兵馬姍姍來遲。
十萬重騎兵兵臨城下,簡振聲並未立即發動攻城之戰,反倒是派來了戰將在城下叫陣,簡振聲素來以陣法聞名,此刻叫陣實屬有備而來,一時之間楚軍之中竟然無人敢應,而湖州城之內的暴亂剛剛結束,戰士們本就忐忑之時看到將領們無所作爲更是心有慼慼,一時之間,三十萬楚軍的士氣遠遠比不得十萬西涼士兵之威。
西涼戰將連番叫陣,楚軍卻一直避而不出,眼看着楚軍的士氣越來越低迷,西涼士兵的士氣也是越來越高昂,宋柯一身黑衣站在城頭之上,眼睜睜的看着西涼士兵們的叫囂越來越有辱楚國之威,心生怒氣之下不得不應下了西涼之戰。
西涼陣前,簡振聲眸光凌烈的落在湖州城城樓之上,那裡人影綽綽,卻獨獨少了一人,簡振聲的眸色沉暗,握着慣月長槍的手不由得收緊,身邊參將卻已經拿着令牌走了過來,“上將軍,楚軍應戰,我軍結何陣以對?”
簡振聲微微沉默,參將卻又有話說,“上將軍,此刻楚軍士氣低迷,依在下之見,楚軍在人數之上佔優勢,我軍不妨結九字連環陣,以此一陣大破楚軍,一鼓作氣之下也不怕楚軍人多。”
簡振聲眸光微眯,楚軍的人數是他們的三倍之多,若不是此刻湖州城內不穩,楚軍與墨麟軍有失了掌軍之人,他也不會同意蕭玉樓這般破釜沉舟之法,不過一瞬,他已經點了頭。
九字連環陣只有他能指揮,簡振聲令旗揮動,十萬兵馬在湖州城城門之前陣法大擺,此陣法楚軍在株洲城外見過,彼時夏侯雲曦以假的八門金鎖陣騙了簡振聲,這一次,卻是簡振聲想以此陣大破西涼。
應戰的宋柯,眼見得西涼的陣法已經開始佈局,他便在楚軍一衆將領的目光之下走下了城頭,簡振聲看着宋柯的身影消失,心中自是有必勝的把握,這位楚地上將軍並不擅長奇門遁甲之術。
“吱呀”的一聲,湖州城城門大開,墨水洪流一般的黑甲楚軍從城內而出,竟然也是騎兵,看到楚軍出動了整整十萬騎兵,簡振聲的眸光好似看到了獵物的豹子一般明亮,二十萬大軍橫擺在湖州城前的千里曠野之上,站在城樓上的楚軍將領看到這般的陣勢也不由得咂舌,在他們眼底,隨着十萬大軍陣前站定,一個身着黑色鎧甲面上覆着銀色面罩的將領御馬從城門之中走了出來,城頭之上的士兵不由得發出一聲輕呼。
“看,上將軍出來了!”
將士們看着那黑甲將軍的背影眸光灼熱,可是一身戎裝站在城頭之上的顏回和祝雲陽的面色卻並不那麼的輕鬆,而秦允、宋涯等人的身影更是沒有出現。
黑甲將軍閒庭信步一般的在陣前站定,眸光深邃的落在對面那不斷變化着的的大陣之上,忽然,她手中令旗揮起,原本列陣站在城前的十萬兵馬赫然開始動作,隊形變幻,馬蹄聲齊,簡振聲在聽到那落地整齊的蹄聲之時心中便已經咯噔一聲,這樣整齊劃一的動作,沒有長時間的訓練是得不來的,楚軍,到底會擺出何種陣法?
九字連環陣已經結成,簡振聲未等楚軍的進攻便開始揮動令旗指揮攻擊,這邊廂,黑甲將軍手中的令旗揮動的愈發快速,而那十萬騎兵更是訓練有素的穿插變陣,不多時,站在城樓上的衆人眼底便已經結成一個圓形大陣。
“這是什麼陣法?”
“這等圓陣並未見過,傳言上將軍並不擅長結陣,莫不是傳言有虛?”
“看那是誰——”
圓陣之中,黑甲將軍帶着兩萬兵馬立於中軍,其周身各有八個圓形小陣將中軍圍繞,而那驚歎的士兵此刻正指着中軍陣前的第一小陣,那小陣一萬人馬,此刻正以奇正相生之勢極快的穿插變動,而在那小陣正中,拿着令旗負責陣內指揮的赫然便是秦允!
“是秦將軍啊!”
“是秦將軍……哎……那邊……那個是不是小宋將軍……”
衆人又仔細的朝着中軍之後的小陣看去,禁不住的眸光一亮,和秦允一樣,在那陣中站着的人赫然不就是宋涯麼,衆人你看我我看你,眼底的沉色不由得一點點的減少,隨即,很快的又有人發現了亮點。
“那邊,是楊副將吧!”
“第二個小陣當中的可是吳威將軍?”
“吳威將軍之後的那個小陣,是不是簡旭寧將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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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君卓將軍呢!”
“天啊,這是什麼情況,所有的將軍們都上陣了!”
衆人的議論聲並沒有影響到底下的大陣,黑甲將軍令旗揮舞,那八個小陣忽然繞着中軍緩緩動作起來,每一步變幻陣內都有生死門變位,其詭譎之勢讓站在城頭的祝雲陽和顏回都倒吸了一口冷氣,而簡振聲坐在身披甲銳的高頭大馬之上,眸光之中的不可置信正越來越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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